正文 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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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北齐书》卷十一 列传第三、文襄六王,记——兰陵武王长恭,一名孝瓘,文襄第四子也,累迁并州刺史。突厥入晋阳,长恭尽力击之。芒山之败,长恭为中军,率五百骑再入周军,遂至金墉之下,被围甚急,城上人弗识,长恭免胄示之面,乃下弩手救之,于是大捷。武士共歌谣之,为《兰陵王入阵曲》是也。】
———以上忽略,以下虚构———
此乐曲浑厚悲壮高亢激越,舞士吟唱和之,主舞者佩戴鬼面,着大红蹙金虎绣罗衣,身披凤羽大氅,舞姿讲究遒劲有力,刚柔相济,以展现兰陵王指麾击刺之英姿,单凭几招花拳绣腿不成,必得有深厚的功底在身。
而文无隅自然不是旷世奇才。
最让他踌躇不定的是,若被王爷觉察,后果不堪想象。
演绎得好,或不好,皆是罪。
眼见着一屋子泪人哭花了妆容,文无隅恻隐之心泛滥,一咬牙壮士断腕般迈出感天动地的一步。
那老翁,病急乱投医,居然一口同意了。
整个后台涕泪横流,就差给他跪下谢恩。
帷幕敞,福禄寿三星贺喜。
宫商角徵羽,恍若天籁坠凡尘。
浓情蜜意西厢记,满园春色牡丹亭,尽抒无边风月。
王爷果真是天下风流第一人。
宾客如云,推杯换盏遥相贺,好不热闹!
酒宴过半,渊澄渐渐连敷衍的笑都难做到,他唤连齐集合一队侍卫,打算亲自动手把人翻出来。
这时台上报幕,兰陵王入阵曲。
与绵绵情爱格调迥异的一出,音律一起,满座立时敛声。
只见兰陵王着獠牙鬼面羽氅飞扬,举麾一指,身后舞士簇拥而出,气势昂扬有如万马千军。
遏行云,斩浪涛,出若蛟龙腾飞,收若晚霞归栖。
但事实上只得七分之韵,瑕疵层出,不过众人给面,不时便鼓掌称好。
渊澄注视着台上,攒眉蹙额,眸光渐凌厉。他竟能从主舞者的身段和鬼面下的颚线认出文无隅来,这点连他自己亦感意外。且那吟唱的声音是文公子无疑。
一旁连齐收到吩咐,俄而便不见人影。
曲罢谢幕,‘兰陵王’却未摘下鬼面,随舞者撤离戏台。
“慢着。”
正堂之上王爷发话,掌声渐停,众宾客纷纷噤声,不知王爷有何指示。
文无隅心里一震,果然还是瞒不过王爷的眼睛,却不敢当众抗命。
渊澄轻轻一跃,踏上半丈高的戏台,一身华服簪星曳月,腰间一枚摇摆的拂尘坠更显廉价。
他伸手将鬼面摘下。
“王爷。”文无隅赧然一笑,“拙技献丑了,恭祝王爷寿与天齐…”
渊澄冷哼一声,压低嗓音道,“这是拙技,测字道场你怎么有胆拿出来说?”
“想给王爷一个惊喜。”
渊澄眼神一冷,“你早料定能进到王府。”
文无隅一时愣住,言多必失,这话没错。
“我给过你机会坦白,应该还记得吧?”
文无隅点头,老实交代道,“吾只会这出曲子,是幼年时私自下山偷学到的一点皮毛,难登大雅之堂,因演这出戏的小生突染急症无法上场,吾才代替他,不想被王爷慧眼识破。”
不过这番解释没用,王爷摆明不想与他纠结此事。
“既然你擅长演戏,接下来有劳你陪我演一出苦情戏吧。”渊澄目似剑光掠视一眼,搂住他的肩,转身走向戏台中央。
席上众人集体注目。
“多谢诸位赏光,”渊澄抱拳一送,又将文无隅搂紧,含情脉脉地看他,“也借此机会宣布,这位文无隅文公子,自他进府以来,深得我心,”他低头笑了笑,“本王甚爱之。以后诸位不必往王府送人了,免得惹他生气,日子不好过。”
满座偷声细气窃语,风流惯的王爷居然也会有收心的一天,幸亏自己方才有捧场,可王爷怎么看上个残花败柳。
二人并肩而立霞明玉映,夭桃秾李,宛如一对新人。
文无隅相当配合,娇羞得低着头。
但闻王爷话锋一转,勾抬起文公子的脸,“可他风尘出身,在座的各位亦有不少面熟的,这点很是让人头疼。他这一身污浊要如何洗净?”
有人心里直打鼓,有人好奇等待后话。
连齐走到戏台前,双手递上牛革软鞭,鞭身每间隔一指嵌入铁锐角。
渊澄端详一眼,软鞭往身旁甩出,长鞭掠地震起厚厚灰尘,
“依我看,只有浴血重生这一个法子。我先示范,再由诸位大人依次上台来,这之后,是旧相识的,往日恩情一笔勾销,就当重新认识他。以后无论他到哪都代表王府,出入行走还请诸位以礼相待。”
倚门卖笑的,风月场上意气扬扬,离开青楼,屁都不是。
文无隅波澜不惊,把他抬举到这个份上,受点罪也是应该的。
渊澄朝台下扫视一圈,“诸位看好,谁下手轻了,便是看不起他,驳本王的面子。”
随即扬手挥鞭,软鞭像条长蛇飞窜上空,倏忽卷风急转直下。
全场倒抽冷气。
文无隅只觉得眼前一抹黑影闪过,登时前胸衣襟破裂开一道,鲜血细腻流出,很快融进衣裳,他身子猛地一震,连退几步竟站稳了。
渊澄作出个悲伤的表情,走到他身边,众目睽睽之下亲吻住他,俯在他耳边用气声说道,“撑住了。”
“遵命。”文无隅轻声回道,胸口说不上疼,火辣辣地灼热感盖过痛感。
皮开肉绽的一幕直把台下客看傻了眼,没想到王爷下手如此之重,可见当真介怀文公子娼妓的身份,更加介怀曾与他交欢过的人,可是用鲜血换清白来堵悠悠之口,多少让人不解,即便不这么做,也没人敢乱嚼舌根,总而言之,王爷许是认真了。
渊澄立戏台一角,盯着文无隅,他发现自己又将对此人另眼相看,那一鞭子下去,几人能像他一般,脸上不见一丝恐慌和痛楚。
连齐开始依次送大人登台。头一位簌簌发抖,闭上眼使命地挥出软鞭,可文官力气有限,织线紧密的罗衣依然完好,再挥一鞭还是如此,王爷摇摇头不认可,于是作了让步把他外裳褪下只着里衣。
接下来一段时间鞭鞭到肉,血印斑驳交错,里衣渐渐吃血染成鲜艳的红,人也站不住坐到地上。
幸亏这帮大人心底有点数,打人没打脸,他一张脸惨白地很明显。
这让还未轮序到的徐靖云心疼得难以自持,椅子磨了许久终于壮起胆,这时却被人按住了肩膀。
“曲大人?”
曲同音小声低沉道,“你若阻止便是激怒王爷。”
徐靖云不明。
曲同音解释道,“王爷要的是今后谁都不敢拿文公子的身份做文章,你一去,意味着你对文公子余情未了,王爷的人你也敢觊觎?”
徐靖云讪讪,“曲大人怎知……”
曲同音笑了笑,“别忘了你去的是青楼,放眼看看哪位大人的表情像你这样把心疼挂脸上。”
徐靖云低头不语。
曲同音眼里一道灵光闪烁,“徐大人下不了手,不如我替你试试,反正我与王爷素来没什么交情,不过徐大人记得欠我一份人情。”
说罢曲同音便往席外走去。
‘执行鞭刑’的大人还剩小半,文公子支撑着地坐着,额头大汗淋漓。日光炽烈披洒,他被血浸透彻底的身子触目惊心。
“王爷。”曲同音走至台前恭敬施礼。
渊澄鬓角冒出细密的汗,冷眼看向台下,“曲大人。”
曲同音面向文无隅,对他同样施以王爷之礼,而后道,“下官以为到此足矣,文公子不负王爷用心。十恶不赦的罪徒尚不能忍受,何况文公子并无过错。”
渊澄瞟一眼文无隅,“那曲大人也以为在座的诸位与你抱有同样的想法?”
曲同音扭头扫望,座上众人相互看眼色,头要点不点得轻晃。
这时徐靖云站起,绷着脸抱拳道,“下官认同曲大人之见。”
没一会儿那些手还未沾血的大人陆续点头称是。
逐渐全场都跟着附和。
却不见王爷神色缓和,仍是紧攒眉,“曲大人又敢保证,不会有人拿文公子的身份中伤他?”
曲同音略犹豫片刻,那厢徐靖云起了个音忙要扛下责任,他紧接道,“下官敢保证,若有谣言出,下官一力承担。”
渊澄默立了会儿,长呼一口气,边走边脱外衣,披上文无隅肩膀,将他打横抱起,
“那便依了曲大人。诸位今天也都累了,就散了吧。”
言罢打人群中间走过,腥腻的气味一路散发,令人胆颤。
“没死吧?”渊澄低头看一眼,语气没有一丝倦怠。
“谢王爷抬举。吾撑得住,还能自己走。”文无隅惨笑道。
渊澄嗤笑一声,“没几步路了。”
文无隅扭过头看,对前路全无印象,“这是去哪?”
“一会儿就知道了。”
来的地方不是西厢也不是香阁,是座落阴晦林间的一处屋舍。
屋里吊挂着各色刑具,俨然是个刑房。
渊澄半弯下腰把人丢地上,转身坐进狐皮椅。
一个魁梧的八尺壮汉出现,一把提起文无隅拿铁链栓木架上。
文无隅还是笑,“王爷不够尽兴吗?”
“你不是需要刺激才会兴奋,来这儿替你治一治不举之症。”渊澄也有心玩笑,
接着未等他谢恩又道,“世上怕死的人很多,不怕死的只有一种,因目的未达成而苟活,你是哪一种就不用说了。”
文无隅舔了舔起皮的嘴唇,淡淡说道,“吾不明白王爷指的什么。”
渊澄觉得有些无奈,自己手上没有真凭实据,此人嘴硬不认也拿他没办法,
“你没武功做不成刺客。若想毒死我,不会明目张胆把文武曲送去厨房。”渊澄踱步至他身边,盯着他静默一会儿,手指划他胸口血肉模糊的鞭痕,“所以,你受谁人指使混进王府,目的何在?”
文无隅声音有些发颤,“吾当真不明白王爷的意思。”
渊澄彻底无话,临走前对捧着个大水桶回来的壮汉吩咐,“好好伺候文公子。”
伺候方式挺独到,用盐水将整个人淋透。
浑身的伤口碰上盐水,能把人生生痛昏。等水干,破碎的衣裳便嵌在肉里,再将碎布快速拔出,再淋盐水。
如此周而复始,受刑的人完全可以换层新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