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的时候，天才蒙蒙亮。我起身下床，饶是动作极轻，他还是伸手把我拦了回去。
    “这么早就醒了？”他特意朝着我耳朵说话，我轻轻推开他道：“我想喝口水。”
    他淡淡一笑，将我又拉回床上，朝着外头喊了一声：“安峰，去打点水。”
    门外传来一声干脆利落的回答，我抬眼看他。他还是笑着，我越发觉得现如今的他和十多年年前的老督军一样。为人处世、说话待人，都是一样的霸道。
    我缓缓把被子拉过肩膀，他见状帮我捂着手说：“过段日子我要去趟北平，我吩咐过他们，天气好的时候，陪你去院子里走走。”他顿了顿，“河坊斋的糕点，我替你带一盒回来。”
    河坊斋的糕点极为有名，别人都爱吃八大块，我却爱吃黄豆糕。第一次吃到是什么时候？是进了梨园，跟在师父身旁的时候？不对，应该是陪在干爹身边儿的时候，干娘最喜欢吃甜食，干爹每次去北平都会带一些回来。干娘疼我，总会给我留些。
    他伸手理了我额前碎发，又俯下身子对我说：“十一月初三，何爷的忌日，你可以在花园里祭拜他，不过外头想必会有些活动，你还是不要出去了。”
    我把脸埋进被子里，我曾奢想过，那一切都是个梦，醒过来，我还是那个小掌柜。中午陪着干爹干娘吃饭，下午他来店里和我说会儿话。到了晚上，就去梨园给师父帮忙，陪着师父用膳。再晚一些，他会来梨园门口接我，师父还是会笑着骂我几句，让我快些走。回去的时候，他会让副官开着车跟在身后，陪着我一路走回何府。看着我进了门以后，再回去。
    可我再怎么想，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了。
    干爹走了，何府败落了。干爹看的比命更重的药房也被查封。师父现如今也不知去了何处，梨园依旧，只不过现如今的角儿，每日嘤嘤呀呀的，没得一点儿风韵，听着让人头疼。他带着我去看过两次，坐在贵宾座。不再像从前他和我挤在后台或是跑到二楼没人的座儿上。
    越想越是疼，从前的一切都像是一块厚重的石板压在身上，我侧过身子，把自己蜷缩起来。
    他环住我的腰，轻声说：“又不舒服了？起来把药吃了吧。”
    我从前总问师父，戏文里那些抑郁成疾的人究竟会不会有，师父总会敲我头，说：“少年不知愁滋味。”
    现如今想来，也觉得可笑。师父当年也让我学过些武生功夫，干爹也教过我一些功夫。那时，我也好几次和他打成平手，被老督军称赞底子不错。可现如今，我倒像极了林黛玉，一身病体，苟延残喘。
    这些新的药有安眠的作用，我吃下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梦里，我见到了师父。见到了干爹干娘。见到了那个曾经和我在后台吃着红薯，偷偷拉着彼此手的沈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