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缘尽江南 第一四五章 雪姨奉客亲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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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静婷坐在梅花断纹古琴前,抬臂迂腕,轻轻弹唱一首古香奇韵的阙歌:“今夕何夕,正露凉烟淡,双星佳会。一带银河清见底,天意恰如人意。半夜云停,前宵雨过,新月如眉细。千家望眼,画屏几处无睡。最念思妇闺中,怀人远道,难把离愁寄。一朵娇花能解语,却又风前憔悴。红粉飘零,青衫落拓,都是伤秋泪。寒香病叶,谁知萧瑟相对。”
夜色凝深,像泼下的一片墨将香墅岭笼罩。窗外,海棠扑鼻清香混杂泥土浅浅之味,漫进我的房间。我娘坐于床榻边,引逗躺在床上的上官灵童,脸庞上浮现一抹晦瑟、无耐的忧伤。所谓“忧伤”,是从葆君嘴里得知我与上官黎的不正常关系,得知上官黎对于灵童的抵触情绪。而黄静婷醉翕翕地坐于古琴前,一时兴起,凭借选学的音乐课程功底,竟悠悠动听地弹唱。琴声涔涔落落,茫茫渺渺,继而嘈嘈杂杂,终而如泣如诉,十分幽咽。更在夜色中分外绵长,凄婉和美妙。梳妆台前,我迂手轻弯,将一只珍珠耳钉卸下来,轻搁在桌上。只听娘意味深长地道:“上官家俨然像座人间天堂,既有派头,又有威严。一个教授七十多岁了,还弯腰折眉前来看望。茵茵,活人可千万要长个心眼,伶俐一些。”我身着珊瑚缎睡袍,长发披肩,只觉得心里烦怨,根本不愿置理,迳自走近黄静婷。“今夕何夕,正露凉烟淡,双星佳会。”我轻声念叨,一手搭在她的肩上:“静婷姐,原来你会唱古词?”黄静婷抬手止音,轻挑双眉望我,两颊红润竟如新摘下来的桑椹一般,水润润软乎乎的,笑道:“我稍通音律常识,听了几堂古韵阙歌,便也就会了。”我回转身,撩过一头乌发,走近厨房烹煮新茶。“古琴是上官先生特意赠送我的,据说一架古琴十万哩。”我一面烹茶,一面轻声道:“我只当是个摆设,搁在厅堂间。”娘故意问我:“黎儿为何还不回来?”我登时一诧,一颗倦怠的心迷乱无主。我说:“他肯定在毓秀楼同雪姨说话,一会儿就来。”娘轻哼一声,怨声载道:“你不必隐瞒我。你和上官黎之间的事娘心里清楚。你们这桩婚姻起先我是反对的,生怕你们吃不到一口锅里。金窝银窝不如咱的穷窝好,现在看来算我没说错。”我默声不语地捧着香茶壶,给她们斟上香茶,立时有丝丝缕缕沁人心脾的茶香氤氲在房间中。
沏好香茶,我印了一盒香篆,慢慢烧着。我娘坐着品茶,我便打开床边一个退漆四四方方的木奁,让黄静婷欣赏我的妆饰。黄静婷笑道:“妹妹,这些都是你的宝贝?”我莞尔一笑,回道:“称不上宝贝,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黄静婷拿起一串红麝香珠,一颗一颗数。我笑道:“一颗香珠就值一千块。”黄静婷数完二十颗,眉梢微颦,笑道:“听说红麝比珊瑚还昂贵,你的木奁里竟有数十颗红麝珠,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又拿起一只宝石戒指,细一鉴赏,蓝荧碧绿,光辉煌照,直摄人心,笑道:“妹妹,我好羡慕你。嫁入上官家,你将拥有吃不完的米粮,穿不尽的绫罗绸缎,用不完的胭脂水粉,享受不尽上流社会所谓的‘温柔乡、富贵场’。”话音未落,上官黎大大咧咧地开门走进,身后雪姨也随之走进。旦见雪姨:一身云白软缎阔袖回纹兰字长衣,腰间系挑罗蓝丝绦,脚上穿着一双铆钉尖头裸靴,身轻如燕地走近,将一尊莲花鎏金底座的观音小像,用紫檀镶玻璃的龛,送给我供奉。雪姨问我娘:“亲家,你们还没睡吗?我知道你们要走,就来坐一会儿。”我娘一听,赶忙让雪姨坐在椅子上。我给雪姨斟上茶,同黄静婷坐于一旁。雪姨笑道:“上官对于你来山庄,十分高兴。他常说要去承德看望你们,但因为事务缠身无暇离开。”我娘脸庞浮着一层粲粲微笑,嘴角间勾出一条幸福骄傲的纹线。我娘发自肺腑地说:“这个不用你说,我们都知道,几百号的纺织厂需要人经营和管理。”雪姨微笑着,问黄静婷:“婷婷姑娘,你觉得茵茵的房间陈设如何,可过得日子?”黄静婷听了,眸中闪出一道幽慕光芒,笑道:“妹妹过得好,姐姐我自然为她祝福。我只愿他们夫妻白头携老,共度苍暮。”雪姨笑了一声,拿起茶杯抿了抿,淡淡道:“人生十有八九不如意,此乃公理。我之意是想请你们放心,上官家不会薄待淑茵。纵然有疏漏之处,也是情非得已。”我娘低垂眼睫,个中滋味无人知晓,回道:“地位愈高,眼界愈阔。我知道您的意思。我只会让茵茵面面俱到,做一个称职的儿媳,让上官家满意。”雪姨一听我娘的话,正中下怀,悠然一声长叹,吐了茶梗,将上官黎从卧房唤出。
雪姨笑道:“黎儿因淑茵意外晕倒,人都憔悴了。”说话间,目光温静地瞥望上官黎。我娘心里有话说,思忖一会儿,勉强开口,笑道:“上官黎是我黄家的女婿,当初茵茵她爹很看好他。人说一山看着一山高,我们相信上官黎,他的心是纯正的、是无邪的,相信他一辈子会信守诚诺,会对我的茵茵好的。”空气份外潮热,上官黎鼻翼沁出汗珠,脸颊上红润透亮。他坐在雪姨身旁,一手撑起困顿的头颅,一手轻拈一支香烟,断断续续,往嘴里吸。众人看着他,既有心责怨,又无法开口,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使人爱恨交织。黄静婷望着,见他神态怅然,目光微暗,只顾自己若无其事地烟吸,好像全然不顾及他人的议论之声。“妹夫,你倒是说句话呀?”黄静婷忍不住发话了,轻拍上官黎的肩膀,说:“淑茵妹妹常说,他今身对你付出了真爱,真不希望你背叛离弃她。你明白吗。”我娘笑道:“茵茵心底善良,从不会与人争风吃醋,斤斤计较。但因此原故,我担心她受不了别人的气。”雪姨赧然一声轻笑,回道:“黎儿有大老爷们的风范,行事独霸,但我相信他对茵茵专心致志。”我轻笼一头秀发,绾着发丝,娴雅幽静。正是:花怜小劫,薄命堪恨,一样销魂处。香篆人冷,灯深漏静,一处闲言碎语。黄静婷笑道:“妹夫,想必你酒喝多了。总之,在我们走之前,想听妹夫表个态,我们也就心安理得了。”雪姨笑道:“他会表态的!这一点请你们放心。”我低声道:“我娘原本明天就走,是我非要让她再多住一日。雪姨,这两天还烦劳你开劝她呢。”雪姨“嗯”了一声,应允道:“我明白!茵茵,关键现在是你。必须每日保养身子,玉凤那边,梁夫人早已做了安排,伺候你三茶五饭,每顿皆进食大枣、鸡鸭鹅肝。它们能补血养神。”上官黎掐灭烟头,抬起脸庞,竟让我们又看见他那风流儒雅的尊容。上官黎凝眸望我,回道:“先让她疗养身子,不能再有晕厥之事发生了。太丢人!”雪姨补充话:“黎儿说的对,这总归让人胡乱猜疑。茵茵,以后千万自重,别再有事情。”我回道:“雪姨,这个我懂,上回,是因照料灵童日夜操心所致,其实并无大碍。”黄静婷凄美而笑:“你还狡辩,手掌也磕破了皮。万一再有差池,就成大事了。”我娥眉轻颦,应着笑了笑。
雪姨笑道:“喂养孩子是个体力活,费神!以后多让美娟给你帮衬着。”黄静婷给雪姨的杯中斟了些茶,婉婉说:“雪姨是见了大世面之人,说话、办事让人觉得心悦臣服。雪姨,你要给妹夫和淑茵疏通情绪呢。”雪姨笑道:“我明白,婷婷姑娘放心。”
正说话呢,葆君和王瑞贺来看望我娘。旦见葆君:一袭金黄的合身缎子旗袍,领头上,锁着一枚拇指大殷红的珊瑚梅花扣。一头檀黑长发,从中分开,披到肩上来。她有珠贝的眼底、黑曜的眼仁,有珊瑚的唇与澄金肌肤,从上到下无不透射出我的影子。而王瑞贺依旧是晚宴上穿的一件条纹格子青绉衫,手臂上的绒毛在灯光下泛出柔软的浅金色,头发斜梳有型,厚唇丰润,耳大外突。我娘问王瑞贺:“瑞贺啊,纺织厂的工作忙吗?”王瑞贺笑道:“一切已习惯了,您老别为我担心。”葆君问:“来去太匆忙了,娘,不防就住一个礼拜,等我手上绣完这件绣品,带你上杭州逛一回。”娘摆手笑道:“那怎么成,你爹一个人在家忙不过来。”王瑞贺说:“既然您执意不肯,只能等葆君结婚之时,我们亲自陪您老进省城逛。”雪姨笑道:“孩子们心里热忱,你不应该拒绝。”雪姨又笑道:“淑茵娴淑温慧,葆君精明手巧,你的两个闺女真乃鸟中凤凰,花间牡丹,天上仙娥,人间妈祖。”我娘听后,眸中露出一丝霎忽而逝的笑意,翁声翁气地说:“闺女长大了,心就不在我们的身上。正是大人的心在儿女身上,儿女的心在石头上。”葆君笑道:“娘说的是什么话嘛,我们怎么能忘了爹娘。”王瑞贺问:“阿姨,如今身体怎样了?”我娘回道:“有女婿给找的名医,调养半年,那肺痨的顽疾已治愈大半。”上官黎环视我们,问:“茵茵,你娘返回时需要多少钱?请仅管开口,我给她们准备充足。”我娘听了,忙不迭回道:“这个不用你管,我有回家的钱。”黄静婷将头发顺到耳朵后面,暖晕灯光下,她的脸有一种完美得近乎迷幻的美,她露出白瓷样的牙齿,粉红而娇嫩的唇轻轻地抿着,笑了笑:“妹夫,只要你有心,我相信茵茵娘会记在心里的。”雪姨笑道:“既然你们都来了,母女几个就多坐会。那位罗教授正在毓秀楼,我过去应称一下。”说完,起身出门。众人将雪姨送出雪琼楼。上官黎因醉后神疲,回卧房歇息,只余留我和葆君、王瑞贺、以及我娘等人坐着。窗外月光辉映,莺啼蛙鸣,嗅得见一阵荷叶菱角的幽香眷眷扑入房中。我们暄聊大半夜,直到月升中天,云开四际,才各自抽身散开。
雪姨返回毓秀楼里,上官仁正和罗教授坐在客厅品茶吸烟。一张长条桌案上,摆着一副巨大的长二丈、宽一尺绫布装裱的米芾摹字《石鼓文》。只见水墨云山墨戏,烟云掩映,平淡天真。罗教授笑道:“此人因个性怪异,不拘颠狂,遇石称‘兄’,打躬作揖,敬拜上位,因而世人称‘米颠’。宋徽宗赏其才学,为消磨时光,诏其为书画学博士,又称‘米襄阳’、‘米南宫’”。上官仁迎上前,眸间闪亮,读文赏字,发出一阵啧叹。他问罗教授:“此副字画当真是米芾真迹?”罗教授回道:“此乃我的阔绰贤婿从朋友处高价购来。由于我甚为喜欢,便转赠于我。”上官仁问:“米芾是否有其它作品?”罗教授回道:“此人擅长书法,略有画迹,至于作品,臂如有‘米颠拜石图’,却不曾有传世。”
萧老太太躺在山形紫檀木嵌云母石的罗汉榻上,见夜色幽暗,月光辉映,窗外,一只素惯欢啼的夜莺也悄无声息,问阙美娟:“往日,我早早歇寝了,今日有罗教授前来,故而推迟。你听那莺儿八成歇息了。”阙美娟一面给她松散了发鬏,一面拿梳子又梳着,不急不徐地道:“反正秋长夜爽,老太太更因怡长心绪,调息适宿,只要老太太不觉得困倦,美娟会随着您。”梁婉容穿一件黑缎子圩呕屏的浴衣从楼上走下来。一手笼一头鬈发,一手拿一条绵毛巾擦水珠,笑道:“美娟,看来先生和罗教授今夜要通宵达旦,你给他们煮好咖啡吧。”阙美娟听了,从萧老太太身边走来,进厨房煮咖啡。
上官仁将米芾的字卷沿轴徐徐收起,请罗教授坐在餐桌旁饮咖啡。罗教授笑道:“我原本并不懂古玩字画,因贤婿甚喜收藏,才渐渐有些兴趣。前些年四处给人讲课,无闲暇品鉴古贤圣道,如今倒是完全歇下身,也就有时间略知一二了。”上官仁给他递了一支雪茄,“啪”的一声点燃,笑道:“这样很好嘛,总得有个追求向往,才好安度夕阳。”阙美娟手执一盏香壶,给他们倒上咖啡。梁婉容问雪姨:“雪琼楼的事情安顿好了么?”雪姨靠近桌子,给自己倒了杯咖啡,笑道:“我看那茵茵娘也是实称人,说话不温不火的,有些涵养,会看人眼色。虽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倒也能说会道。”梁婉容悠声笑道:“说的就是这事。我怕她心里有顾虑,也怕淑茵两头为难。”雪姨喝了一口咖啡,觉得有点味苦,便在一个白磁罐里,拿一个青花瓷勺兑了点白糖放在咖啡中。萧老太太问雪姨:“她们准备哪天回?”雪姨笑道:“差不多是后个儿。”萧老太太问阙美娟几点了,阙美娟看了看墙上钟摆,说:“快十二点了。”萧老太太正想起身,又道:“茵茵娘来一趟不容易,临走时,你给带些钱,让她们满心满意的。”梁婉容未吱一声,只拿一个软皮筋缠在头上,拿一个唇膏薄薄地涂了一点。雪姨笑道:“上官家啥也不缺,更别说钱这东西了。只要她娘家人不哭不闹,啥也好说。”阙美娟问萧老太太:“老太太,可要回房就寝?”萧老太太回道:“回!”雪姨和梁婉容坐在沙发上,两人一面喝咖啡,只说些无关紧要的话。上官仁给罗教授的杯里又斟上咖啡,只见罗教授两眼微红,醉意翕然,指间拈着一支烟,谈笑自若。阙美娟将萧老太太送回房间侍寝后,再走出来,正要回自己房间,上官仁唤道:“美娟,记得明早安排玉凤给罗教授从早市上买回素混沌,要现煮的。”阙美娟抬高声调答道:“先生我知道了。”说完,回房间休息。罗教授望着上官仁,两道锋利的眉毛永远都显得有神韵,他的眼睛里是一片静谧夜色里的湖泊,下巴的轮廓被浅灰色的阴影修饰出一种正经的英气来,笑道:“上官,你的纺织厂为芙蓉镇百姓造福造利了。我听说,芙蓉镇地方每年给你减免税费上百万呢。”上官仁听后毫不避讳,笑道:“的确!我每年单给芙蓉镇创造的产值就有二十个亿,相当于芙蓉镇10%的全年GDP。”罗教授喝了咖啡,在唇上抿了抿,把烟蒂搁在烟灰缸里,那截未完全熄灭的烟头上便有一缕轻烟缓缓冒出。罗教授又问:“你的那条排污线,效果怎样?”上官仁心境开阔,神清气爽,笑道:“那是自然!我投入百万,工程浩大,取不到效果,那岂不是让人失望。”
这夜,香墅岭竹茅楼里黑黝黝一片。若不仔细望,很难发现,正有一丝烛光随风摆动。姒丹翚临窗而坐,任晚风徐徐吹拂秀美的长发,任月光洒落倩影,美无瑕疵。三个与她同宿舍的女工已进入了梦乡,唯有她一脸含愁,双眉微琐。她一手微撑下巴,一手缠绕发梢,目光望向山庄后墙柔辉沐映下的景致。只见一带粉垣下,丛丛翠竹幽绿,像是守护着山庄的安保卫士一样。幽鸟乱啼青竹里,蛙鸣声声兰蕙间。夜风触绽黄菊灿,秋来点破木芙蓉。方沼圆池,假山淌碎玉,地萼堆金。数行牡丹逶迤一条白玉栏杆,遍开一地。几座石墩,润滑射寒,端伫花草之中。而往近处看,一棵古松足有十数丈之高,叶茂碧绿,绿阴如盖。
倏忽,姒丹翚望见一个熟悉的人影走入青竹丛,坐在牡丹花隙间的石墩上。她陡然一个机灵,来了劲头。一抻脖子吹灭烛光,蹑手蹑脚地走出竹茅楼。她好像被黑白无常勾去了魂儿,一心只往那个人影处走。她的整张脸无时无刻像是笼罩在一层水墨烟雨里面,楚楚动人,柔和明亮。待走近人影身旁,一踮脚尖朝男人脸上吻,嗔怨道:“这么晚了,让我等得好心焦。”男人把拿来的东西递上,笑道:“这是我买给你的。”姒丹翚一听,轻轻打开,原是个包装精美的月饼盒。“你真坏!”姒丹翚撒娇地轻瞟四下,将他按坐下来,道:“出来太早容易引起别人怀疑,我是等她们睡着了,偷偷出来的。”男人点燃一支烟,刚要街在嘴里吸,被姒丹翚一把夺走,抛在草地上:“我不喜欢你抽烟!抽烟有害健康,再说有损你的形象。”她望着眼前男人,除了有明显的男性荷尔蒙的象征,比如浓密的眉毛,挺拔的鼻子,浅青的胡茬以及突出的喉结等之外,看不出他外表有任何薄弱柔软之处。而眼前男人也正疼溺地注视着姒丹翚。旦见姒丹翚:上身是浅月色的对襟衫儿,下身是粉红罗裙,两只玉臂在月色下份外修美纤长。她睫毛弯弯,粉红色布丁一般柔软的嘴唇,使她像是开放在幽静山谷中的一朵野茶花。面前男人,是姒丹翚数天前相中的纺织厂一名新录用进来的青工,年纪比姒丹翚还小一岁。面前男人,是地道的芙蓉镇人士,胆大豪迈,有一身的英勇气概。姒丹翚在纺织厂媒染丝线比赛中,相中了这位拨得头筹之人。见他长相英俊,工作谨诚,一来二去,与他火热厮混。对于姒丹翚来说,清寂单调的工厂生活,让她像煎熬在炼狱中一般,整个人身心和精神已被操磨得疲惫不堪。
姒丹翚凝望着长空月辉洒落在人整张脸上,软软静静的格外舒畅。她轻拈一支牡丹花,将花瓣一片一片撕下。男人轻轻斜视,见她微垂臻首,睫毛轻眨,三分诮情,七分爱怜。
姒丹翚笑道:“大家都说,你是纺织厂技霸,对于此话,你承认吗?”男人登时一听,挠了挠头发,赧笑道:“我不管那些。工作对于我来说是轻车熟路的。”姒丹翚问:“此话怎讲?”男人眯目一笑,随手撷下一朵牡丹花,拿在唇边嗅:“我爷爷原本有个染布作坊,只是被大厂收融兼并了。从小,我是看着爷爷在作坊染布长大的。”姒丹翚“噢”了一声,将那朵秃落花瓣的牡丹枝扔向白玉栏杆外,紧紧裹住身上遮的一件月白色对襟衫儿,笑道:“秋凉了,我已觉得有一丝凉意呢。”男人有点迟疑地望着,回道:“真凉的话,咱们就回吧。”姒丹翚摇摇头,柔声笑道:“再坐一会儿,反正明早我轮休。”男人应允着,翘着二郎腿。身旁,一朵牡丹花搁在石墩上。
姒丹翚笑道:“我真担心被人发现,大伙儿全像‘馋’狼虎豹,尖钻着哩。”姒丹翚环望四下,见几幢三楹竹茅楼像卧在海面上的鲸,黑压压一片。姒丹翚又道:“但不用怕!他们已经睡了。”男人深情脉脉,时不时欣赏姒丹翚,见她面如满月犹白,眼如秋水还清,全身上下透出一股清透的灵气,不仅人长得漂亮,更有他向往的女孩身上的矜持和慧性。月寒朗照,宿鸟无声。近旁的青竹在晚风中传来簌簌的叶响,一缕花香自牡丹丛间绕鼻萦徊。一只青蛙借着微薄月光从碧草间跳出,男人一俯身,将青蛙托在掌心之上,用手拨弄逗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