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缘尽江南  第一二九章 乱酒性天赐无语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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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辉轻泻一地,皑皑彩云穿树梢,将香墅岭里的氛围营造的幽静神密。香扑扑兰蕙争辉,不时传来一声蛐蛐的唧叫。萋茵绿草,迷离轻雾,姒丹翚迷迷瞪瞪地坐在藕香榭里,蓦然,被经过身旁的上官黎不慎碰触到身体。回眸一望,姒丹翚发现上官黎烂醉如泥,于是笑道:“原来是黎哥。哟,怎么喝得横冲直撞的哩?”上官黎听见姒丹翚说话,用鼻子“哼”哧一声,抬手揉了揉眼眸,一脸苦丧,悲伤地站住了脚:“你要管我吗?天王老子,有谁能管得了我。”姒丹翚望望,见他衬衫斜挂肩上,头发凌乱,酒溢喷鼻,身体软绵绵,顿觉像个吊儿郎当的痞子。而上官黎同样望姒丹翚,旦见:一身白荷裙子,眉如翠羽,齿如含贝,肌如白雪,腰如束素。耳朵上各有一串五瓣花银穗吊子,长有两寸,闪熠生辉。这一看不要紧,他全身一个激灵,挠头骚痒地回想:“我当是葆君小姨子,是,是姒什么?”姒丹翚一听,有些不高兴,一哝嘴,娇嗔道:“姒丹翚!你真是贵人多忘事。”上官黎嘿嘿笑着,“喔”了一声。姒丹翚轻声怪怨道:“上官先生让我们陪酒呢,唯你不在。”上官黎使劲睁大眼,一双颓靡的眼笑得十分奸佞,望着姒丹翚:“这么说你也,也陪酒了?”姒丹翚微笑着,浑身上下除了散发淡淡酒气,就是香艳慵散的味道。由于酒性挥发,大脑膨胀,上官黎眼望姒丹翚,竟动了怪诞想法。
    姒丹翚道:“黎哥,放开我,你喝多了。”姒丹翚脸颊微红,推开上官黎,不料,他又像苍蝇一样凑了上来,“嗳呀,好像有人来了,快,松手!”眸光轻瞥之处,恰看见有人走来。
    使姒丹翚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未等摆脱上官黎的纠缠,葆君一声厉喝走上前:“你们在干嘛?”姒丹翚一震,拼命一使劲,将上官黎推开,接着,一捂脸,登、登、登地从藕香榭回廊上直奔竹茅楼。葆君走近,看着眼前上官黎目瞪口呆,而逃走的姒丹翚她只看见了背影。上官黎见好事不成,反被捉奸,恼羞成怒,双目像铁锥般注视葆君。
    葆君上前质问:“那个女工是谁?”上官黎一摆手装聋作哑地傻笑,趁酒兴上头,“通”一声坐在地上。葆君哪儿肯依饶,抓住他东斜西挂的衬衫,再次气吼道:“居然和一个女工偷情,姐夫,你对得起我姐姐吗?”任凭葆君斥骂,上官黎借着酒意将头深埋在双腿之间,似真似假地打起了盹。“哼!”葆君一跺脚,气昂昂羞愤地说:“我告诉姐去。”说完,直奔雪琼楼而来。
    月光静静照满山庄,温润的风吹拂脸颊,清爽舒畅。我垂立楼门口一道影壁前,正要送别喻宥凡和王润叶,葆君哭丧着脸,疾步跑来。“葆君!”我唤了一声,“姐——”葆君蓦然一愣,听见我的声音便停下了脚步。喻宥凡对我笑道:“呵,你瞧葆君也来了。”葆君慢步走向我,一看他们俩个都在,一时哑口无言不作声。我问:“葆君,你怎么来了?”葆君道:“坐着无事,过来看看姐。”王润叶见葆君一脸木讷,声细如蚊,笑道:“今天怎么心情不好,声音比蚊子还小?”葆君心里气得咬牙切齿,将脚底一株莨菪连茎踩断,还要强掩欢笑,哂笑道:“下午回来就听说上官先生宴请客人,我当姐姐也坐陪哩,现在过来瞧瞧。”喻宥凡问:“他俩的事怎么样了?今年能瓜熟蒂落吗?”我轻瞟一眼葆君,正欲回话,葆君道:“怎么也要姐姐生活安稳些再说,我等姐姐。”王润叶嗔然一惊,问我:“她在盼望灵童的情况好转,想必非要把他的病根除了,才肯嫁人吗?”我笑道:“她很喜欢灵童,可惜苍天作弄我。现如今一家老少等着给灵童治病。”葆君噘嘴道:“姐姐心底善良,不像毫无心肝的姐夫,除了花天酒地,从不过问灵童。”我愧然一笑,道:“他不及喻宥哥,似那般璞玉浑金,性子㤘执,也不稳妥,家中大小事情,一概很少过问。”王润叶望了一遭山庄,旦见身边萤火虫飘舞乱飞,荧光烁烁。影壁上薜萝垂挂,四边圃地中花草葳蕤,兰蕙丛丛。“这片园子究竟不是我们穷人所想象之地。”王润叶轻轻抓住我的手膀,道:“恐怕只能用趋炎附势、道貌岸然来形容。”葆君愤恨地道:“这个鬼地方,人待着会发疯,发狂,恐怕是自欺欺人。”我愕然一听,给葆君使了一个眼色。王润叶问:“葆君妹妹为何如此愤慨?反之来说,这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天堂哩。”葆君自觉言语刚烈,补充话道:“我的意思是相比养育祖宗的家乡来说,江南略逊一筹。”王润叶笑道:“我是说嘛!说话、办事千万留神,让上官家听见、看见会旁生事端。”葆君一脸忧愁,像一位古代深居后宫的嫔妃,难言苦短。
    我和葆君送走了他们俩,隐约听见毓秀楼门外传来暄笑声。葆君说:“肯定是酒宴散尽。姐,上楼来,我有话对你讲。”她拉住我上了楼。这之后的事情自不必讲,葆君把看到的实情全告诉了我。我难以接受此种打击,掩面恸哭。葆君好言相劝:“姐,姐夫对你不忠,你可要留点神哩。”我坐在床边,望着轻酣熟睡的上官灵童,陷入了深深地沉思当中。
    一日,毓秀楼客厅香郁宁静。萧老太太躺在山形紫檀木嵌云母石的罗汉榻上,闭目养神,独自晒太阳。梁婉容拎出三件轻绸罗裳,搁在沙发上。上官仁则拿着一份报纸在书斋和客厅间踱步子。我抱着上官灵童刚走进,就被阙美娟飙忽拉到一边。阙美娟急不可耐地问:“淑茵姐,快瞧,这件衣裳咋样?”我目光随意一扫,旦见阙美娟:上身穿一件橙黄咔叽衫子,两只半长袖上,绣满类似葶苈的草本植物的图案。下身穿烟柳色撒花拾裤,手腕上戴一串南红玛瑙石链,份外媚美。“真漂亮!自己买来的吗?”我望着阙美娟,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有心无意地问了一句。阙美娟笑道:“不是!是阿牛哥前天带我到镇上买来。”正说话呢,梁婉容诉了一声:“黎儿呢,一天连个鬼影也不见?”我把上官灵童递给阙美娟后,笑道:“可能在外面,兰蕙园。”梁婉容望见,板脸厉色道:“那个东西不争气,三天两头的事。上官,打电话把天赐找来,我有话要问他。”上官仁拿着报纸静坐书斋,怏然无趣,拨通了上官黎的电话。梁婉容听见上官仁电话里唤回上官黎,开始狠狠地数落。后来,上官黎回来了,还带着好友房胤池。上官黎穿着马裤马靴,头戴一顶美国西部牛仔式的圆边帽,手执一根湘竹湖丝洒雪鞭,汗流浃背地问:“妈,你找我有何事?”梁婉容见房胤池在身旁,一腔怒火不便发泄,便找介口支唤出了房胤池。上官黎知道母亲要发泄不满,讥笑道:“妈为何将他支唤出门?人家究竟是客人。”梁婉容却不管不顾,招来上官仁,唤醒萧老太太,一屁股重重坐在沙发上,质问起上官黎。梁婉容开门见山地道:“那个与你郎情妾意,在园子里偷情的女工是谁?”上官黎登时一惊,根本没想到那夜酒后乱性之事,会被葆君捅出来。“妈,你说的是哪个女工呀?”上官黎佯装不知,一面挠痒痒,一面翘起二郎腿。上官仁依然捧着报纸,坐在沙发上看报,偶尔抬眸望望我们。梁婉容见儿子死岂白赖不认罪,勃然大怒:“你还敢嘴硬,那夜你和女工在藕香榭卿卿我我,情意缠绵,别人看得清清楚楚,你还敢抵赖不成?”上官黎一脸冷漠,不时抬手抠耳朵,梁婉容横眉倒竖,胸腔内火气渐烈。“看你像什么样儿,龌蹉、低俗、伤风败俗,家规何在,人威何在,毫无规距。已经做父亲了,还不知道节守德操。”我已眼眶微红,坐在窗下藤椅上,望一盆美人蕉。上官黎不驳不抗,任由梁婉容一通怒批。该说的话也说完了,梁婉容见上官黎僵瓷不语,双眸中挤出两滴眼泪。我目光随意飘闪,望见身边窗户新近更换的落地鲛纱帷帐以流苏金钩紧紧挽起。紧临窗沿下,一张椭圆檀木桌上,搁着昨晚一夜无电而摆置的仙鹤腾云灵芝蟠花烛台。正说话呢,上官灵童嗷嗷啼哭。我恍然一警,站起身准备喂奶。上官黎见母亲梁婉容斥训完毕,表现出一副恝置无恙的模样,想起身离开。谁料,上官仁发话道:“你先别走。”说时,搁下报纸,举起一杯我烹制的碧螺春茶,轻呷一口,幽声道:“我给北京协和医院的李院长通电话了,上官灵童的病情初步决定以手术的办法根治。最佳手术时间是一岁。这段时间,你和淑茵要注意照看好孩子,不要产生任何差错,希望老天开眼,能挽回一条小生命。”话刚一落,上官黎顿然起身,厉声回拒道:“爸,我不是说了嘛,孩子身体残疾,根本就是个‘赝品’,我不会抚养他。”我溘然一听,两颊绯红,只觉得声声如刀割,心脏一阵砰咚乱跳。我带着满腔怨恨搂着上官灵童,卸下胸前挂的一串雪白珠玑,掀起衣襟,低下头。上官仁一望儿子绝情寡义,毫无半点怜惜疼爱骨肉之情,缄默不语。梁婉容道:“孩子究竟是你亲身,纵使有病也罢,我们上官家还是要尽到责任,免得让外人说我们狼心狗肺,惨忍绝情。”上官黎冷笑道:“老天真会开玩笑,哼,这回算我栽了。”上官灵童一吃到奶水,马上停止哭泣。萧老太太拿着我卸下的雪白珠玑,又让阙美娟拿来一串凹凸有致的黯褐色瑊石串链,道:“这串珠链颜色也正,茵茵,以后就戴上。”我只顾给孩子喂奶,心间悲喜交集。上官灵童吃完奶,我正要交给阙美娟,上官仁道:“把灵童抱来。”阙美娟就将灵童抱给他。上官仁慈爱地揽住上官灵童,用甜蜜温存的眼神细细端详又端详,道:“是呀,究竟是咱上官家的种,鼻子、眼睛都像极了。”萧老太太往窗外一望,见阳光明媚,鸟语暄哗,说:“茵茵,把孩子给美娟抱,奶奶想出去走走,你扶着我。”我将瑊石串链挂在胸前,应道:“好,茵茵知道了。”
    我搀扶萧老太太,缓步走向绿草萋萋的藕香榭。举目一望,旦见四处春意盎然,草长莺飞。萧老太太朝三楹茅楼的方向望了眼,潺声道:“前日,听说有个女工生了个娃儿,是怎么回事?”我登时一听,心里为朴蓉泛起一层涟漪。心想:那个薄命女孩,命运不济,前生坎坷,现今恐怕已身陷囚牢。略一沉凝,我回道:“奶奶,那女工还是个孩子,刚十七岁。名叫朴蓉!生了个女娃儿,是个弃婴,结果让警察盘问住了。”萧老太太眸子一亮,正要问我,眼前一只野鹎从藕香榭里啄起一只菜青虫,朴棱棱地飞过头顶。又走了几步,姒丹翚同沙棘花两人裙长步碎,腰肢软闪地急步走来。姒丹翚扶住萧老太太一只手膀,柔声蜜语地问:“老太太,您怎么走出来了?”萧老太太一望,衣着讲究倒也平常,只是耳朵上两串长有两寸的五瓣花银穗子吸引人,遂抬手摸了摸,笑道:“好丫头,戴着这么老长的穗子,真有雅兴。”沙棘花道:“老太太您不知道,那天上官先生任命她为采购部主管呢,她这两天正高兴着哩。”姒丹翚目光凝聚在我身上,“咦”了一声,笑问:“淑茵姐,这串珠链好漂亮。”我见她满脸欣喜,卸下来递给她。“这是啥珠链,像是石子做成?”她又问。我应道:“是瑊石,一种有名的美石。”姒丹翚拿在手上,爱惜之余,不停地摩挲。萧老太太道:“是我送给她的,上回她雪姨从北京带来。”我想起朴蓉,忙怫叹地问姒丹翚:“朴蓉姑娘一事,警察是否追究?老太太倒很关心哩。”姒丹翚道:“前个儿听说托人给上官先生求情呢,让先生从中调解,不至于吃了官司。”萧老太太问:“那女娃儿咋样了?”姒丹翚笑道:“在医院呢,两天没给喂奶,几乎饿死娃了。”萧老太太一听,步态微微有些趑趄。我说:“奶奶,您就别操那份闲心了。一个女工,不知道爱惜自己,由不得别人。”萧老太太趑趄地向前走,经过马厩旁,看见上官黎和房胤池将鞍辔套在马背上,鞴好了马,准备牵到庄外。“孙儿,你是要去哪儿?”上官黎一回眸,发现老太太在我们的陪护下望自己,站定了。“奶奶,我出去撒会儿风,一会儿就回来。”萧老太太不放心,叮咛道:“那马究竟是畜生,小心别让尥了蹶子。”上官黎微然一笑,回道:“您放心,我小心着哩。”
    我们缓步走着,萧老太太望见脚下俱是葶苈和茈草,提醒说:“这片园子冯花匠打理得不干净。说是花园,竟长些无用的野草、枯橛。”姒丹翚说:“别说是野草、枯橛了,一座茅楼上,总落着鸟儿,常见的欧鹭,野鹎,鹡鸰就在上面歇脚儿。”萧老太太环望四处,旦见斑的竹、绿的槐、青的松,依依几载斗穠华。粉的荷、红的桃、白的李,灼灼三春争妍丽。几处藤萝牵又扯,满榭瑶草杂香兰。姒丹翚说:“老太太,您瞧黎哥骑上马,真是又潇洒,又帅气。”萧老太太一望,上官黎跨马执鞭,马噔、噔、噔地跑起了碎步。我微有愁闷之色,扶稳萧老太太,笑道:“那天听尕娃子说,一株篁竹上有只金丝雀儿筑了只巢,不防咱们前去瞧一瞧。”萧老太太听了甚觉有趣,随同我们向那片篁竹林走。谁知,找见了一丛篁竹上筑起的鸟巢,又发现篁竹上重重褐斑,生出白茫茫的螽斯。萧老太太非常失望,责怨道:“好一株篁竹,让虫子糟蹋不说,雀儿的巢也岌岌可危。”姒丹翚说:“老太太若是稀罕雀儿,不防让冯花匠给篁竹上喷些专治虫子的药,也好保全这株篁竹了。”我附声道:“丹翚说的有道理。”
    正说话呢,韫欢一脸急蹙地跑来。还未近前,已见汗水涔涔,满脸涨红。萧老太太笑道:“怎么把你喘成这样?像是做贼一样。”姒丹翚问:“韫欢,你这么着急,有什么事呢?”韫欢道:“王哥找你呢,说是要进一趟省城,让你随他去。”姒丹翚一听,心下疑惑:带我进省城,莫非是要采购染料。她不敢迟疑,随韫欢前往纺织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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