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闺阃幽事 第一二二章 一家亲昼夜庆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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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褪残红青杏小,春天匆匆地过去了。每天每天,我会抱着灵童在山庄里散步,欣赏满园春色,倾听枝上唧唧喳喳鸟雀的啼叫。一条回廊上,青花瓷盆里栽植的两株三角梅,此时,泛出零丁青绿。我一面走,一面环望,旦见:密密松篁交翠,纷纷异卉奇葩。荼蘼架、蔷薇架、近着秋千架,浑如锦帐罗帏。鸳鸯亭、牡丹亭、对着藕香榭,却似碧城绣幕。绯红海棠枝枝叶叶绽娇绿,大黄栀子蓬蓬勃勃露珠凉。一排细柳摇丝绦,万株**发青枝。
我漫步而走,怀里上官灵童一双乌黑的眼珠盈盈乱转,想必也为园中景致深深陶醉。回廊上,有鸟笼一字排开,皆是画眉鸟、金丝雀儿。回廊两侧,略略有几点山石,种着芭蕉,一株柳树上,一只欧鹭在悠闲剔翎。再往后看,一池荷塘中,正有稀稀落落翻出沼面的荷叶。暖风拂面,醺醺然,我只专注自己从而惬意地坐在廊栏上。一绺阳光静静照在身上,一丝馨香绕廊扑鼻。刚坐了一会儿,上官灵童哽噎不止,我知道他又饿了,便解开银红袄儿,揭起了青缎背心。
正独自出神呢,一阵匆促脚步渐近,未等回眸,阙美娟嚷嚷地道:“淑茵姐,你咋糊涂了,孩子刚一个月,怎能抱来此处歇息呢。小心着凉感冒了。”说话间,上官灵童打起了喷嚏。“嗳哟,瞧瞧你,应了我的话吧,淑茵姐,你倒是抱回房间去啊。”我陡然一惊,一阵后怕,赶忙准备返回。随着阙美娟走进毓秀楼,婆婆梁婉容一身新靓装束,立在门槛边。“妈,”我唤了一声,抱着孩子坐在沙发上,“前日,听上官黎说,明天要给孩子举办满月宴,此话当真?”梁婉容将一件绸巾大氅披在肩上,一头漂染成深黑大鬈发软软垂着,耳边露出一只碧绿翡翠耳环。左膀挎着一只蓝色香包,脚上踩着高跟靴。“还说呢,我和上官正在办此事,瞧,”说着,从香包取出几张请柬,“我们已定夺好的请柬,分发给亲朋好友。”上官灵童突然呱呱地哭闹。我只得直起身,在房中缓步悠哼唱着走着。阙美娟问:“淑茵小姐,中午想吃些什么饭菜?我告诉凤姐。”我背对着她,只一个劲地哄宠孩子,随口道:“随便做几道清菜清汤就好,一连数日,总觉胃里泛酸。”阙美娟应了声,拿起抹布揩茶几和小杌子。
萧老太太拄着凤殇藜木杖走来。只见她穿一件翠绿绣袄,袄上是富贵牡丹图案。我问:“奶奶,今个儿天气好,不防进园里走走罢。”萧老太太哼了声,坐在一张小杌上,道:“虽是过着太平日子,人一天老却一天,走几步就气喘吁吁。”我笑道:“越是如此,奶奶您越要锻炼身子,那园里景致甚好,连日里牡丹开得愈是靡艳哩。”萧老太太回脸问阙美娟:“昨天进园的小伙儿是谁啊?长得瞒魁梧。”阙美娟想了想,回道:“老太太,他是我的朋友。他是渔民,就是斜阳谷那个。”萧老太太颤颤巍巍地拿起桌上茶杯,抿在嘴边呷喝一口。而我伫立窗下,猛一低头,发现上官灵童尿湿了襁褓。上官灵童哼哼唧唧不止,我急忙将他放在一张软榻上,更换尿褯子。阙美娟问:“灵童又撒尿了吧?”我笑道:“是啊,这孩子真不让人省心。”萧老太太嗔怨道:“婴儿全都如此,当妈的需时刻留神。”客厅里紫檀香烟雾袅袅,美人蕉一股幽淡的清馨四散周围。我换好尿褯,再将上官灵童抱起,阙美娟走过来,道:“淑茵小姐,一定也累了吧,来,让我给你抱一会儿。”我望了望上官灵童,安闲静默,把他递给了阙美娟。阙美娟一臂紧搂上官灵童,一手拿根翎羽逗弄脸畔。我久久伫立窗边,望着窗外一树海棠,新枝更茁壮了,绿叶更葱郁了,缀在细茎顶端的花苞,也开放了,小小的白花像繁星点点,浓郁清香飘散进房间,杂着美人蕉的香馨,沁人心脾。我感叹地说:“美娟,你看见没有,今年窗外的海棠开得多好。”阙美娟抱着上官灵童走向我,一并站着望。几只麻雀扑楞翅膀刚要落下,被一只跛脚猫惊得四散逃离。阙美娟笑道:“这是自然,今年添进灵童,肯定大吉大利,哦,哦,灵童,你说是吗?”萧老太太搁下茶杯,扭头望阙美娟。旦见阙美娟:一身胭脂色绡绣海棠春睡的轻绸纱衣,缠枝花罗的质地,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玲珑浮凸的浅淡的金银色泽。整个人似笼在艳丽浮云中,出尘脱俗。再看她那张迷人的玫瑰色的鹅蛋脸,肤色晶莹剔透。两只乌黑的圆溜溜的眼睛上扑闪着浓密的长睫毛,充满着无尽的风情与灵动。小巧而又坚挺的鼻子是那么的诱人,仿佛透过鼻尖就可以洞悉她无尽的情欲。一张樱桃小嘴圆润饱满,微微轻启,露出一口洁白牙齿。近看过去,像出水芙蓉般甜美清新。远看过去,像池塘里一朵莲花,一尘不染。望了半天,萧老太太笑道:“美娟丫头长得俊,像我孙媳妇一样,多俊哩。”阙美娟听见老太太夸赞,抱着上官灵童走近,蹲下身。“老太太,我怎敢与淑茵小姐相提并论,她是金贵之身,必有金贵之命。”萧老太太和我听了,心里立时一阵悦然。我心想:美娟姑娘,倒会讲话,听得人心里舒服呢。萧老太太笑道:“只要美娟也像我孙媳妇一样踏实勤劳,将来肯定能嫁个好人家。”阙美娟抱着孩子,没有说话,嘴里哼着一首儿歌,唱的是:小螺号,嘀嘀嘀吹;海鸥听了展翅飞。小螺号,嘀嘀嘀吹;浪花听了笑微微。小螺号,嘀嘀嘀吹;声声唤船归啰,。小螺号,嘀嘀嘀吹;阿爸听了快快回啰。茫茫的海洋,蓝蓝的海水;吹起了小螺号。上官灵童听了,刹那间咯咯地欢笑起来。萧老太太展颜微笑,捻动一串碧玉玺佛珠,说道:“灵童,你是上官家族的宝贝疙瘩,这以后若大些,美娟若是还在山庄,就能带你四处玩耍了。”阙美娟笑道:“老太太说的及是,我也正这么想。您甭看现在小呢,眨眼功夫就能跑能跳。”萧老太太微眯双眼,嘴里念叨菩萨经。一阵无语声中,上官黎急急走进来。“淑茵、美娟,我正寻你俩呢。”我回眸问:“有什么事?”上官黎高兴地笑道:“北京的雪姨、姑姑、舅舅要来给灵童贺满月,已经坐上了飞机,晚些时候到。你们快些给收拾闲房出来,他们一来,就有地方住了。”阙美娟忙不迭地点头:“行的,行的!这活我来干,淑茵小姐还要照看灵童。”说着,把孩子递给我,自己忙前应后。
香墅岭里,暖风荡荡吹过园林,千花摆动。夏意浓浓悄来径苑,万叶飘摇。杜鹃啼歇,蝴蝶梦长。夭棘迷翡翠,嫩柳闪黄鹂。草香花落处,莺老柳枝轻。旧燕携雏习,喜鹊啄花籽。
日薄西山时分,上官黎果真接回雪姨、姑姑、舅舅等人。众人走进园中,旦见:斜阳半洒在山庄每处角落。一株参天**,一盘假山叠簇藤萝,牵牵扯扯,环绕锦绣。周旁一带清流,俱是凿渠流淌的莫愁湖水。
雪姨笑道:“还是江南草长莺飞好,你们瞧瞧,远山秀水,风景旖旎。”姑姑笑道:“这座园林集上官仁毕生心血之大成,看得出雅致姿彩。”舅舅道:“人生只走了一遭,似乎唯香墅岭里见识些琪花、瑶草、古柏、苍松。”上官黎走在前,只见上身穿萱蓝色衬衫,一条笔挺领带,脚上一双路易•威登棕色皮鞋,纤尘不染。上官黎一手拈烟,一手指划道:“纺织厂建成排污设施,以后所有污水全部集成净化。”身旁,房胤池紧紧随着。一头飘发梳至一侧,皮肤白嫩,五官端正,一双大眼灼灼有神,一件灰溜溜的格子衫,挽起两只袖管,倒有几分干练。舅舅问:“灵童在哪儿呢?”上官黎回道:“先前淑茵抱着,想必已睡了。”姑姑说:“那小家伙一月未见,肯定更招人喜欢。”雪姨道:“一会儿咱们就去看看。”舅舅和姑姑附声道:“那好!”上官黎喜孜孜地边走边说:“晚宴已经安排了,毓秀楼要招待大家,今夜不醉不休。”雪姨、姑姑、舅舅齐声笑道:“那好!那好!”正说话呢,上官仁同鲍局长打藕香榭走来。只见上官仁满面春风,笑逐颜开,一面吸烟,道:“今日亲友相聚,真是喜煞人,晚上由鲍兄作陪。”鲍局长笑道:“就由上官仁安排吧。”上官仁给众人一一作了介绍,这才知道,面前广额高鼻,声浑如钟之人,正是鲍局长。
一轮圆月如磐静静悬于远空。辉光四溢,空气中飘散艾草的芬芳和清新水气。毓秀楼大客厅里,灯影绰绰,金碧辉煌。一张大餐桌旁,围坐上官仁一家和雪姨、姑姑、舅舅等人。除此,萧老太太和房胤池也正襟危坐。餐桌上摆满水果,有核桃柿饼、龙眼荔枝、脆李杨梅和榧子瓜仁。一颗碗口大小的火龙果,红颤颤欲绽。一串莹莹饱满马奶提子,紫汪汪欲露。后厨房中,阙美娟给玉凤搭手,油腥葱香回萦左右。玉凤说:“这八道热菜,乃中国著名八大菜系,分别为鲁、川、粤、闽、苏、浙、湘、徽各一道。这是遵照先生的意思,给备办的。”阙美娟感到奇怪,遂问:“上官先生为何如此用意?”凤姐道:“听说先生祖籍粤,夫人祖籍闽。上官黎生在鲁,他姑父为苏。雪姨和姨父为湘。眉姨和姨父为川。舅舅为徽。老太太为浙。如此一来,也就凑成八大菜系了。”阙美娟听后感叹,摇头说:“上官家族真是福接四海,财纳八方,单祖籍之说就各出其右,真是让人大饱耳福。”玉凤把一团白色荞面盛在一个洋红瓷盆里,说:“晚上先生要吃荞面。现在,我要用擀杖摊平它。”阙美娟又问:“荞面是啥呀,我从来没听说过。”玉凤道:“荞面就是荞面,是用荞麦做出来的。荞麦是好东西,清凉泄火,伏天能做凉粉泄火气,还能剁面条,捻圪凸——信天游都唱‘荞画圪凸羊腥汤,死死活相跟上’哩。除此还能做荞面饸饹。俗话说,三十里的莜麦,四十里的糕,十里的饸饹饿断肠。”上官仁坐着一面吸烟,一面和众人暄聊。上官仁畅然道:“灵童的降临,对于上官家族真是天大喜事,他是上天恩赐给我上官仁的。”姑姑道:“不!不能这么说。灵童是上天恩赐给上官黎和淑茵的。你已经是爷爷了。”舅舅笑道:“全都一样,反正是上官家族的种。”雪姨坐在我的身旁,不停地嬉逗上官灵童,笑道:“要是我说呀,淑茵的功劳最大。这以后的日子,还指望她含辛茹苦带大灵童呢。我们最应感谢的人就是她。”舅舅笑道:“难道黎儿没有功劳了吗?若不是当爸的枪杆子硬,准不定也生不上个带靶的。”众人你一言我一句,言笑宴宴。上官黎拿出厚甸甸的相册给众人传看:“瞧,全是两天前照的。灵童乖张,很会照相呢。”我呆立半会儿,竟觉腰肢泛酸,不得已慵懒地坐在沙发上。丝质地毯上,狮子狗活蹦乱跳,一会儿爬睡,一会儿跳在杌子上。上官仁见时候差不多了,吩咐玉凤上菜。厨房里,阙美娟随玉凤一盘接一盘上齐八道菜,每上一道,就给大家介绍一番。“大家请看,第一道是浙菜:五味煎蟹;第二道是粤菜:鼎湖上素;第三道是闽菜:香露河鳗;第四道是川菜:樟茶鸭子;第五道是苏菜:梁溪脆鳝;第六道是湘菜:金鱼戏莲;第七道是徽菜:蟹黄虾盅;第八道是鲁菜:什锦一品锅。众人抻脖探脑,看得兴味高涨大饱眼福。上官仁笑道:“明天孙儿的满月宴上,这八道菜乃主菜。大家近水楼台先得月,今夜良宵可先行品尝,如有任何疑义,敬开尊口,我上官仁悉听尊便。”雪姨凝视一桌佳肴,目光里充满惊叹和折服,心想:上官仁在浙江经济界的声望,已使他们这些亲友沾喜受惠,他的魄力,与目共睹。单瞧“中国著名八大菜系”之一,就可窥出一斑。梁婉容见她凝思不语,娇然一笑,道:“如何这般出神,你究竟说说,这菜怎样?”雪姨含眉轻轻笑着,思忖道:“只今日在此吃全了八道菜,倒让我想起满汉全席了。”上官仁说:“请你们尝一尝菜肴,我的厨子十八百武艺样样精通哩。”餐桌上搁着茅台,上官黎给众人斟满酒,上官仁笑道:“大家都是我上官仁至亲至敬之人,今日得此一聚,实为荣幸!来,我敬大家一杯,请乾尽杯中酒。”众人见上官仁站起身,举酒相劝,除了萧老太太一人,皆悉数站起身。舅舅笑道:“每回来上官家,都能喝上茅台,真是享尽口福。”姑姑鬓角堆雪,道:“上官恩慨,对我们从不吝啬。”雪姨双眸莹亮,拈杯笑道:“从此以后,我们上官家族再添新人,真是喜煞人心。”我和上官黎立在一处,舅舅轻声一笑,道:“上官黎和淑茵真是枕上绸缪,被中恩爱。旦愿白头携老,一生相伴。”我脸孔一红,喉头收紧,不自觉轻轻一咽。上官黎笑道:“听到没有,舅舅在夸奖咱们呢。”上官仁道:“这一对小夫妻,也算历经了波折。”梁婉容笑道:“老天保佑,将来坦途无阻,鸿图顺达!”萧老太太一副老态龙钟、兢兢巍巍的样子,撮起嗓子笑道:“别只顾了你们自己,来,我老太太也随你们一杯。”
众人见萧老太太双鬓雪白,两眸幌金,穿一件五福捧寿云纹薄袄,袖腕上戴一串佛珠,拇指上戴一只粗实的铂金戒指。萧老太太战悠地举起杯,在上官仁的捧喝之下,一迎而尽。上官黎见奶奶一改往昔容尊,而开金口畅饮烈酒,一时心中感喟。他知道奶奶心里高兴,为自己和淑茵,更为上官灵童的降世。我当然看出三分眉目,按按奶奶的手膀,轻声附道:“奶奶,酒是烈酒,当心伤身哩。”萧老太太回眸望望,目中带慈,软耷的眼睑使劲张开。萧老太太笑道:“不怕!奶奶虽是上了年纪,可你没听过一句话:姜是老的辣,腕是老的大,酒是陈的香,情是旧的好。我的身子骨能应付三杯两杯。”众人一听,无不拍手相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