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闺阃幽事  第一一四章 鄢翠枝撞鬼怨夫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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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风自窗外徐徐拂进屋中,晚霞轻柔如烟飘荡在碧空深处。霞团形成火烧云,使我全身像披着红装。近日天气格外舒朗,和煦温暖而没有一丝寒意。从村东头赶着羊群,一路逶迤地踅返来,我已感到干渴难耐。几天以来,我天天朝起暮归,赶着我的羊儿,一路经过无稽崖,绕过皇姑河,十分辛苦地看护它们。我从屋中走出来,拿拂尘将衣襟上的尘土弹了弹,把绾起的发髻松散下来,伸了伸酸软的背,一回眸,黄静婷来了。
    黄静婷热切地笑着,旦见:披垂美亮如瀑的秀发,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袅袅腰肢似柳梢,婷婷媚态宛如风,胸前是一串镶银链,耳朵上是两只晶盈夺目的韩式流珠坠。再一看,见她上身是簇新藕合纱衫,衫沿绣满荷叶用做打底,长袖之上则绣着云水潇湘图的云肩,下身是九分裤,脚上是水晶珠配饰的凉鞋,涂着鲜红拇指盖。
    我笑道:“静婷姐,怎么站在这儿?是在等我吗?”黄静婷目光温婉地望着,见我一身长袖长裤的着装,既显得土俗,也有失身份,于是轻轻噗嗤一声笑着。我又问道:“姐姐为何冲我发笑?”她走近,将我的头发捋在脑后,拿起我手中的拂尘,扑扑轻打了两下,道:“瞧妹妹,娇贵的身份也让糟蹋了。这若是回了山庄,一定有人认不出你。”我抿嘴随她轻笑,刚要回话,鄢翠枝双手捂脸哭丧着急忙跑来。“翠枝,”我唤了一声,她却像没听见一样,径自向我家门前走过。黄静婷向来与她要好,拽住她的胳膊:“翠枝,你等一等。”鄢翠枝便站住了。“嗳哟,你脸咋了?”黄静婷问。鄢翠枝扭过头回避着我们的目光,低声哽噎。我道:“翠枝,你快说呀,究竟咋回事了?”我细细一望,鄢翠枝的脸庞上生出颗颗豆粒大小的红色疮疤。黄静婷登时一惊,忙问:“是被倪二狗打的?”鄢翠枝摇了摇头。黄静婷继续追问:“是掐的?挤的?揉捏的?”鄢翠枝又摇了摇头。我问:“不对!不像是倪二狗打的,一定是暗疮。翠枝,是吗?”鄢翠枝这么一听,羞羞怯怯咆咽地哭开了。我们顿时幡然醒悟,将她拽到杏树底下。鄢翠枝捂住脸,泪水轻轻掉落。不巧,上官黎走了出来,道:“怎么都在,在看什么呢?”探着往鄢翠枝身上望。旦见鄢翠枝突挺大肚,额上贴着参差不齐的刘海。鄢翠枝道:“不!不要看了。羞死人啦。”上官黎方知是怎么回事,不禁咯咯地笑开了。“笑啥?”鄢翠枝斜了一眼,哼声哼语:“还不快给我想主意,把我脸上的疮去了。”我方才弄明白,原来确是疮疤。
    我问鄢翠枝:“翠枝,究竟怎么回事?这是多久的事?”鄢翠枝一脸迷茫,回道:“三天前,就是送完铁柱的第二天,睡了一休,早上起来就发现长疮了。”“会有这样蹊跷的事?”我脑洞大开,惊嗔地望着:“脸上长疮可不是好事,再怎么不能长在脸上。”鄢翠枝回道:“我是说嘛,前几夜睡在院落里,也没觉出啥,那天早上才发现,一天比一天愈加厉害。”黄静婷嘲笑:“翠枝妹妹莫不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丑事,老天爷故意作难你。”鄢翠枝一脸羞窘,说:“婷姐不安好心,成心讥笑我。我鄢翠枝本本份份,能做个啥事。”我见鄢翠枝急得满头大汗,卖乖可怜的样子,笑道:“无非是暗疮,你就惧怕成这样。来,我爹药匣盒里有草药,肯定能给你治一治。”鄢翠枝一听,急喊道:“淑茵,还看着干嘛,快点给我整治一下。”我领着她们走进屋,在药桌上翻查病案,找出来一例治疗暗疮的处方。“黄芩20g,桑叶5g,丹皮15g,赤芍10g,蒲公英15g,银花5g,夏枯草10g,菊花10g……”我徐徐念道。鄢翠枝忧心急迫,等着我给开处方。虽然爹曾经手把手教过我如何写处方和开药。但是,我依然觉得有那么一丝笨手笨脚。那些中草药在药匣盒里,我必须认准每一味药,必须斟酌好它的用法用量。我按病例制定好用量,开好处方,在药匣盒里一味一味地称量。中草药是我爹从山上采挖而来,前一年冬天,他在家中筛选、晾晒、炮制,全都精心储藏在药匣盒里。
    鄢翠枝笑道:“淑茵,你算救了我,如若不然,我非要变成花脸婆,怪脸鬼了。”我笑了笑,一面将称出来的草药包裹好,一面笑道:“只要不是疑难杂症,我爹都能医,爹从医几十年,我也学会不少。翠枝给你,你带好草药。”黄静婷问:“茵茵,都是啥药性,怎么能怯除疮?”我拿起处方,笑道:“这十几味草药都有通湿,除燥,抑火,舒脾络的功效。”鄢翠枝问:“草药何种用法?”我回道:“一天温火煎一副,十天喝完。”鄢翠枝感激不尽,拿出草药钱,说:“给!这是药钱。”我觉得她有礼有节,回绝道:“钱我就不收了,我常年不在家,你们照应着我爹娘就是了。”鄢翠枝道:“钱是一定要给你。你爹辛辛苦苦采挖草药,他也很不容易。”黄静婷笑道:“翠枝妹妹不必客气,你听淑茵的吧,她远在杭州,她爹身旁又没有依靠,你就帮着照应一下。”鄢翠枝抱着几捆草药,笑容满面,临走还是将钱搁在了桌上。黄静婷对我说:“翠枝不比倪二狗无理,做人讲厚道。”我笑道:“她有身孕了,恐怕心里美滋滋的呢。走,随我拿点柴,我回来烧饭。”
    月色凄凉寂阑,像皇姑河的水,幽幽莹澈。窗外,杏树上黄澄澄的蜜杏密密匝匝,无形中散发出淡馨之香。我和上官黎坐在篱笆院里,心里已焦躁不安。我想念省城的娘,每时每刻都牵挂她的病情。坐在杏树下,悲哀和空虚深深占据了我的内心。我害怕寂寞的夜晚,夜晚使我更加思念至亲之人。但越是思念,越感到绝望,绝望更带来深深的、无可奈何的凄凉。同时,我也想起已故的铁柱哥,他短暂悲惨的人生在不经意间划上了终止符。为此,我感到伤心难过。静静地坐着,我的耳畔不时传来金琐的号啕声,那种哭声阵阵尖锐,使我听后微微战栗。
    我对上官黎说:“你听,那是金琐在哭。”上官黎屏声凝气,听了一会儿,也道:“嗯!是金琐。”我心里忐忑不定,像被一道魔咒牵引着,便有进铁柱家一探究竟的冲动。“不!淑茵,还是不要去的好。再说,明天咱们要上省城看你娘,今晚早点歇息。”我刚要站起身,被上官黎扯住衣襟,站在原地。我的耳畔依然是金琐的哭闹声,听得人惴惴慌乱,最后,我坚决地撇下上官黎前往铁柱家。才走近铁柱家窗下,听见村长的慰问声:“桃仙,你安心养病,再大的困难,村里也会给你们帮衬。你的事是全村人的事,是我村长的事,铁柱让我心疼啊。”铁柱娘回道:“村长,我们是给村里添负担哩,但你也看见了,这拖家带口的,实在没辙。关键现在还有金琐,整天哭哭闹闹,桃仙病情不稳,还要看病吃药,我们两个老人承受不住呀。”我走进屋中,看见村长和媳妇,以及两个村干部,坐在炕上絮叨。
    铁柱爹道:“淑茵来了,快坐!”铁柱爹让我坐在临窗的炕沿上。“叔,金琐怎么了?”我看看爬在炕上呜呜大哭的金琐,关切地问。铁柱爹抱过金琐,递给了一根村长带来的香蕉。谁知,金琐根本不搭理,仍旧高声哭喊。铁柱爹为难之余,一字一顿地说:“你们看见了,桃仙的情况——不好。”
    孙桃仙仰面躺在炕上,目光涣散无神。而村长肤色黧黑,宽脑门儿,寸平头,眉弓稍高,眼眸微微内陷,幽黑闪亮,一副精明、利练的模样儿。他长长忾息一声,眼含泪珠。
    我上前抚了抚孙桃仙的面额,微微发烫,忧声说:“孙桃仙在发烧呢,要不然给吃点药吧?”铁柱爹一听,忙去找药,但找了半天也没找着。我直起身,道:“叔,你别急,我家里有。我给你拿。”我走出铁柱家,恰好,上官黎来迎我。我伤感道:“怎么你也来了?”上官黎回道:“我怕你伤心,过来瞧一瞧。”我又道:“我回家拿药,你等着。”
    我拿上药以后,和上官黎坐在铁柱家聆听他们谈话。村长道:“铁柱因工殉职,实在令人惋惜。从此以后,村中不论大小事,都会照应你家。至于孙桃仙的病情,我们会考虑带她出去治疗。铁柱爹,你看还有什么困难?”铁柱爹目视金琐,无耐地摇了摇头。村长使了个眼色,他身旁的村干部忙取出一沓钱。村长说:“铁柱爹,这是一万块钱,是我们村筹集出来的,你先拿着。”铁柱爹一直是个老实本份之人,从不会贪图便宜,是村里人眼中的热心肠人,现在村长拿钱给他,自然要回拒,只道:“村长,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若是铁柱在天有灵,他是绝不会让我收这笔钱的。你,你还是拿回去。”村长媳妇说:“铁柱是个好孩子,不想如此短命。从今往后,若有难处,你们直管开口,我想村长会给你们想方设法解决的。”村干部说:“你们要相信党,相信我们村干部,不会见死不救。”铁柱娘默默坐着抹眼泪,金琐还在不停地哭闹。不得已,铁柱娘将金琐抱出屋,任由她在前院里哭喊闹腾。我问:“婶娘,把金琐丢在屋外安全吗?”铁柱娘说:“一个丫头片子,不怕丢了。”这样,众人开始静下心谈话。村长道:“铁柱出事后,邻村村委会领导也很关心,认为铁柱是英勇奉公,要给予奖励。”一个村干部说:“经过我们全村村委会研究决定,再奖励铁柱两万元,以表达我们的敬意。”铁柱爹神情淡漠,脸上条条皱纹,像一波三折的往事,半天才吭声:“人都没了,给再多钱也无济于事。唉!”铁柱娘道:“我只担心她们娘儿俩,从早哭到晚,没有消停。”铁柱爹给孙桃仙灌下药后,给她身上盖了件薄褥。孙桃仙微眯双目,倒也不哭不闹,原因很简单,几天前哭哭嚷嚷已使她精疲力竭。说话间,铁柱娘侧耳一听,发现金琐声息全无,心下狐疑,赶忙出门探看。不料,这一看不要紧,竟着实使她一惊。
    原来,金琐在屋外独自哭号时,村长的小儿玲珑正在四处玩耍。趁大人们不注意,玲珑拉着金琐消失在暗夜中。铁柱娘发现金琐不见了,一拍大腿,叫道:“那该死的丫头走哪了?金琐喂!”众人听说金琐不见了,待走出来一看,只见夜色浓墨一般,伴着飒飒秋风,只有树叶的响声。“金琐!金琐!”铁柱娘破口大喊两声。我们静立夜空下,凭耳细听,却不见有一点动静。顿时,众人慌了手脚。谁知,村长媳妇赶来,喃喃道:“玲珑也不见了。”
    众人四散开来寻找两个孩子。谁想,找了大半天,依然没有找见。村干部说:“坏了,总不会让坏人领跑了。”村长一跺脚,气哼道:“甭怕!我的玲珑已经丢过一回了,再丢一回,怕遇不着。再说,这抹天黑地,谁会来偷咱家孩子,还一偷两个。”村长媳妇耐不住性子,挤眉弄眼道:“那快点找啊,眼看上炕休息了,不能找不见人吧。”众人不敢迟疑,奔开步子,大呼小叫地寻找。
    且说鄢翠枝的屋中,玲珑和金琐拿着石榴吃得津津有味。鄢翠枝向来喜欢孩子,仅管她腹中孩子尚未降临,但是玲珑和金琐已带给了她快乐。鄢翠枝坐在炕上,望着两个孩子在屋里逗趣儿。只听玲珑问金琐:“你哭个啥?”金琐脑门后用猴皮筋扎着小辫子,红扑扑的脸畔上,两只酒窝,尖下巴,俏皮可爱,活活心疼死人。金琐抬起泪汪汪的大眼,嗫嚅地回道:“我爹死了。”玲珑又问:“你爹怎么死了?”金琐用茫惑的双眼盯着,呜呜地哭泣。鄢翠枝笑问:“金琐,你小小年纪就懂‘死’的涵义?”话未落,倪二狗心急火燎地走进屋。“玲珑、金琐,原来你们在这儿?”他大声问。鄢翠枝笑道:“是我把他们带来的,在屋里玩会。”半昏的灯影下,倪二狗面颊凹陷,眉毛下垂,留着两撇鼠尾须,容貌猥琐。倪二狗不高兴了,双眉紧皱,回道:“村长和铁柱爹娘到处找孩子,你怎么把他们哄骗到咱家来了?”鄢翠枝一听,不急不徐地道:“那又怎么样,我又不拐卖他们?”倪二狗见媳妇同自己据理力争,将头上戴的瓜皮翻沿小帽往炕上一扔,双手叉在脑后,仰躺在炕上半真半假呼噜起来。窗台上,一束红色的麝香石竹花正在静静地开放,苍蝇嗡嗡地飞来飞去,又搅得他心烦意乱。突然,倪二狗一毂辘跳将起来,大吼一声:“别玩了,滚,都回自己家去。”这一嗓子厉吼不要紧,立刻将玲珑和金琐震住。两个未谙事的孩子,起先愣了半刻,不一会儿,齐声哇哇大哭。鄢翠枝也被吓了一大跳,心脏像麦苗地里的闸水,扑通扑通一紧一松。“你嚷啥?哼,孩子是我带来的,管你屁事。”鄢翠枝轻蔑地望了一眼,从炕上下来,两边各拽一个,领着出屋。鄢翠枝带上两个孩子,刚走上一条羊肠小道,迎面撞上村媳妇和铁柱娘。“嗳呀,玲珑、金琐,你们两个死兔崽子跑到哪去了?”村长媳妇喝了一声。铁柱娘骂道:“死丫头,吓死奶奶嘛,不声不响就不见了。”鄢翠枝露出一丝歉意,笑道:“真过意不去。我看见孩子在屋外哭,领到我家玩来了。现在我‘完璧归赵’。”村媳妇在玲珑头上擢了一指头,道:“胆子越来越大了,吓坏了娘。”铁柱娘道:“看来翠枝是喜欢孩子,那生下自己的就好了。”鄢翠枝眼望她们各自领着玲珑和金琐回家了,顿了半天,将要回屋,身后猛然窜出一头驴。
    鄢翠枝躲闪不及,只听“妈呀”一声,重重地坐倒在地。等回过神,毛驴早已四蹄狂奔仓促间不见了踪影。“嗳哟,嗳哟!”鄢翠枝只觉得腰背一阵钻心疼痛,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向屋里挪。“二狗蛋,嗳哟!”她一手撑在门框上,一手有气无力推门。躺在炕上的倪二狗耳朵一歪,听见鄢翠枝呼唤,也没当真,依然抱头呼呼大睡。见没人管自己,鄢翠枝拖着步子迈进屋。“嗳哟!”鄢翠枝望了望躺在炕上佯装熟睡的倪二狗,慢慢爬上炕。谁知,到了后半夜,鄢翠枝就见红了。“嗳哟,嗳哟!”鄢翠枝痛苦挣扎地一拽灯绳,“啪”的一声,灯光恍眼的亮了。“狗蛋,快……快醒一醒。”鄢翠枝推了推倪二狗,但让她没想到的是,倪二狗不理睬,头上闷裹着薄被单一动不动。就这样,鄢翠枝在剧烈绞心的疼痛中,左挣右扎,熬到了天明。
    天刚一亮,倪二狗起床了。回眸瞥了一眼鄢翠枝,将他深深地怔住了。只见鄢翠枝一脸惨白,大汗淋漓,炕上还有一滩血。“翠枝,你,你咋了?”他惊问道。此时,鄢翠枝已奄奄一息,嘴唇微抖,回道:“我,我怕是不行了。”倪二狗一听,着实唬了一跳。“你,你在胡说啥呢?快,起来让我瞧一瞧。”鄢翠枝睁开了眼,淡淡瞅了瞅倪二狗,随即阖上了眼。
    待她再次醒来之时,已身在镇医院妇产科。倪二狗蹲在病房里墙旮旯,捶胸顿足:“都是我不好。我该死。”他娘则攥着鄢翠枝的手,目光飘忽,毫无办法,默然落泪。“娘!”鄢翠枝突然开口道。倪二狗和他娘战战兢兢,忙迎近鄢翠枝的脸畔前。倪二狗道:“翠枝,你醒来了?”鄢翠枝面色蜡黄,像一个黄脸婆,咬牙道:“我咋了?这是在哪儿?”倪二狗娘道:“这是在镇医院。翠枝,孩子……没保住。”鄢翠枝闻知,立时泪水夺眶而出,好似骤雨冲歪娇菡萏。“娘,怎么会呢,我……”倪二狗娘道:“翠枝,啥也别说了,只要你平平安安,我们啥也不要。”倪二狗阴郁脸孔,翻着眼皮,眸中带泪道:“翠枝,让你小心,小心,你偏不听。非要半晚上出门,现在好了。”鄢翠枝闭住双眸,努力回忆事发前的经过。但这一切已经晚了。她腹中七个月大的胎儿,在她跌倒在地的一刹那,胎死腹中了。鄢翠枝痴痴痖痖,瑟瑟地问:“娘,孩子……没了?”倪二狗娘一脸惶然。抬手抹了抹眼泪,点了点头。倪二狗气恨不过,抱怨道:“八成是撞上鬼了。幸好你没事,若是你出个啥意外,我咋向你爹娘交待。”鄢翠枝紧咬嘴唇,脸色异常难看,一阵抑不住地咳嗽,倪二狗娘紧忙端了杯水,道:“翠枝,想喝口水吗?”鄢翠枝摇头:“不!娘,就是肚子里空荡荡的。”倪二狗心里愤慨,道:“你还说,那孩子都二斤半了,差个把月就能生了。”倪二狗娘注视着儿子,恨声说:“你别怨恨她了。自己的婆娘你不疼惜,敢情抱头大睡,不管她的死活,责任你有一大半。”倪二狗眼泪汪汪,扳开鄢翠枝的手,塞了块翡翠雕出的弥勒玉,说:“我给你从寺庙求来的。护身符,你好好拿着。”鄢翠枝捏了捏,温凉圆润,轻轻一挤眼,便哗哗地滑下一行泪来。
    鄢翠枝在医院休养好几天,每天有人悉心照料。这其间,我和上官黎前往省城医院,一来换回妹妹葆君和大爹黄天豪,二来由我亲自陪伴母亲治疗。葆君回村的当天,听说了鄢翠枝流产之事。
    暮色迟迟,村东头杏林边薄雾飘绕,每家每户青烟袅袅,灯影隐绰,狗犬低吠。葆君身穿鹅黄色针织衫,裤子是绣花兜牛仔裤,脚上是秃头高筒皮靴,沿靴是两条红穗子。她和大爹黄天豪刚下车,就看见了黄静婷。
    葆君笑道:“静婷姐,你来了。”黄静婷披垂长发,一袭粉色衣裙搭配着露出脚丫的日本木屐鞋,将他们随拿的行礼包接在手上。黄静婷道:“怎么现在才来?多等了一个时辰呢。”葆君道:“镇上下雨,司机不愿发车,一直耗着等着。”三人走向我家,路上,黄静婷告诉葆君:“鄢翠枝流产了。听说是被毛驴给惊吓的。”葆君登时一愣,问:“已经七个月了,流产倒可惜了。”黄天豪说:“活该。怪那小子活作孽,蛮横霸道。老天报应!”
    黄静婷伤惋道:“他那是罪有应得,老天爷会惩罚的。”葆君苦笑一声,想起铁柱哥,问:“铁柱哥葬在哪儿?”黄静婷道:“在后山坟丘里。”葆君站稳脚步朝后山深深鞠了一躬,又道:“铁柱哥真冤屈,实在不应该。”黄天豪道:“他命薄,恐怕是上天注定。葆君,你们从小玩到大,想必你也会为他伤心。”葆君默然点头,缓步走着,心里像坠了一把铁琐,将她与铁柱的一段情缘就此封琐。黄天豪道:“葆君,明天去他坟上祭拜,究竟你们青梅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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