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在武林上虽然排不上什么名号，但宋家有钱。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宋家主大寿这天门庭若市，整个徐州也因着各路人士的到来显得热闹异常。
    顾清溪站在宋府门口看着拦着自己的门卫。
    “劳烦二位公子出示请帖。”
    顾清溪嗤笑一声，好一个宋白石，派宋大公子邀他却不给请帖，为的不就是想给自己个下马威吗？好在自己也不介意。反正他不是真正来祝寿的，更没有寿礼。
    “怎么，宋家什么时候这般寒酸了，摆个寿宴还要请帖？怕别人进去混吃混喝不成？”
    门卫看二人气度不凡，身上所穿也皆非凡品，摸不准二人什么身份，有些为难的看着二人。
    “呵，真是走到哪都能遇到你。”
    霍二纸扇掩面，目露嫌色。
    “怎么，顾家倒了，你就迫不及待的来投奔亲戚来了？”
    说完递了帖子一路大笑着走上台阶，走到门口还不忘回头补充道“他可是顾家的二少爷，也是你们宋家主的外孙，你们怎么这般没眼色。啧……”其揶揄嘲讽的神色显露无疑。
    众所周知宋家主的女儿当时看上顾三清这个有妇之夫，宋家主又是个及要面子之人，哪里能同意这门亲事。结果宋家女儿却大着肚子硬是进了顾家的门，这事当年没少被人笑话。宋家主一气之下便将顾清溪的母亲逐出家门，从此不相往来。
    门口陆陆续续的宾客闻言诧异的看向青衣人。
    青年艳红的唇衬着那张苍白的脸，一双细长的眼波光流转让人想起山中的狐狸。实在是难以和那个不苟言笑又正直肃穆的顾三清联系在一起。
    顾清溪闻言也不恼，只是弯弯眼眸看过来，勾起艳红的唇，那张极尽妖冶的面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没想到霍二少爷这般关心顾某的事，可惜霍二少爷是个男儿身，若是个姑娘顾某不介意跟霍二少结个亲。”
    围观的人闻言忍不住发出一阵笑声。
    霍二瞪了眼周围的人，脸色青白交错，一甩袖子离去。
    唐时看着身前那个异常单薄却依旧站的笔直的青年，也不知他受了多少冷嘲热讽才练就出这副不为所动的姿态和伶牙俐齿的唇舌。
    唐时上前一步递出一块玉牌。
    “晚辈神医谷，唐时，冒昧前来拜访，还请二位通告一声。”
    此话一出即可迎来众人炙热的眼神。谁人不知神医谷避世多年，久不现江湖。据说百年前创建神医谷的那位，能医死人肉白骨。俗话说的好，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江湖上谁能不对神医谷的人多给几分颜色。若是能交好，求个灵丹妙药什么的自是更好不过了。
    众人视线落在唐时身上，观其面容俊朗不凡，气度从容不迫。就其神医谷的出生来说他是有自傲的资本的。但见其肃穆严谨的态度，心想其不愧是神医谷的人。礼貌谦逊的让人挑不出错来。
    众人视线又落在顾清溪身上，顿时气氛微妙起来。最终门卫将二人恭敬的迎了进门。
    “没想到唐公子居然是神医谷的人。”
    唐时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狐狸眼。
    “你也不曾问过。”
    “在下这些时日多有怠慢，不过正所谓不知者不罪，还请唐公子不要介意才是。”
    唐时看着那人漫不经心的模样便知此人恐怕一分诚意都没有。不过他并不在意。
    顾清溪并不是个爱追根究底的人，虽然这个人在不久前便一直偷偷跟着自己，被自己发现之后便明目张胆的跟着了。不过这么久以来也不见他对自己做出什么不利的事，索性也就不去在意了，就当旅途多了个伴。他们之间不似朋友，也不是陌生人，互相保持着安全的距离，互不干扰，没有信不信任之说。
    一个礼貌，一个客套，两人相处下来倒也和谐。
    当年他身中其毒，母亲为他求医无数，神医谷也自然在内，但都被谢绝了。事到如今顾清溪更不可能求他为自己解毒了。顾清溪想到此不禁嗤笑一声。
    富贵在天，生死有命。
    寿宴上，宾客来的甚多，其中不少名门世家，武林世家，不过武林世家大多都看不上商贾名门，但是武林世家穷啊，他们常年研习武学，教习弟子，哪有时间赚钱，靠着那些名门世家或者官僚之后塞进些子女的钱哪养得活偌大的家族。即使再看不上商贾之户也不得不卖几分面子。而商贾之户走商经营也需要武林世家庇护，大家彼此互惠互利，尽管背地里里谁也看不上谁，始终维持着往来。你一句吹捧，他一句奉承，倒也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
    顾清溪挑了个不起眼的位置看着热闹。画舫花楼枯燥乏味，偶尔看看热闹倒也有趣的很。
    “宋家主这些年生意越做越红火，宋老爷人也看着越发精神了，真是宝刀未老。宋大公子也是一表人才，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哪里哪里。”
    接着便是一阵笑声。
    “顾二少爷，没想到有幸再次遇到你，幸会，幸会。”
    顾清溪挑眉看了面前陌生的青年，不置一词。
    “哎，当年武林大会一别经年，顾二少爷记不得在下也实属正常，只是当年顾二少爷惊才艳艳的剑法依旧让我记忆犹新。”
    “噢，我记起来了，你不就是那个被我一剑扫下台之后哭着跟父亲告状的小子吗？”
    “……”
    青年愣了一下，似乎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神色诧异的看了眼身前的人，怎么也没将他与当年那个肃穆严谨又刻板的小少年联系起来，若不是那双独有的细长狐狸眼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青年隔了好大会才讪讪的笑了笑。
    “当年之事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顾清溪扫了他一眼，见他时不时的视线落在唐时身上心下哂笑。
    “顾清溪，给面子叫你一声顾二少爷，不给面子，你现在也不过是一只丧家犬，别蹬鼻子上脸！”
    说这话的人比青年高半个头，生的人高马大，一脸横肉。
    “噢，我顾清溪的面子什么时候需要你这种无名之辈来给了？”
    顾清溪细长的狐狸眼扫过二人，那漫不经心又目中无人的模样直叫人恨的手痒痒。
    高个子大汉闻言撸起袖子刚想上前一步便被身侧的青年及时拉住了。
    “顾二少爷不要和他个粗人计较，多有得罪。”
    “哼，他顾清溪以往有顾家庇护，现在顾家没了没想到就抱上了神医谷的大腿，真真是可耻，也不知神医谷的人怎么会跟他这种人在一起。”
    人虽然走远了，但话却是一字不漏的落在了二人耳中。
    顾清溪不禁笑了笑睨了眼身侧面无表情的唐时。送上门的挡箭牌不用白不用，这狐假虎威他用的一点都不脸红。不过有一点他不敢苟同，他可从不觉得受过顾家半点庇护。
    顾三清，他的父亲一年也见不到几回，即便见面了也不过是冷着脸来，板着脸走，数年来从未变过。即便他在武林大会上脱颖而出，被天下人称赞，艳羡。而那个男人依旧是板着脸不置一词。
    他跟所有孩子一样，也曾膜拜敬仰着自己的父亲，那仿佛是生之俱来的一种恭慕又崇敬的感情。只是多年来不论自己再怎么努力都不曾换来那人一句夸赞和笑颜。那时他想，父亲或许本来就是个不喜言笑的人。但当他看见顾三清怀抱着比自己大半岁的兄长在梅园堆雪人的时候，顾清溪才真正明白。
    那个人不是不喜言笑，他只不过是不喜欢自己罢了。
    他的母亲，宋念溪，本是宋家千金，从小被捧在手心长大，直到遇见了顾三清，义无反顾的嫁给顾三清做妾，放下了大小姐的身段和脾性，全心全意的爱了顾三清一辈子，也不曾换过那人一次垂怜。她以为有了自己便能换来那人多看一眼，为了讨顾三清欢心，母亲逼着自己模仿父亲的字，模仿父亲的剑法，模仿父亲的生活习惯，然而父亲从不曾正眼看过。何其可笑。
    你将他的一切视若珍宝，他却弃之如敝履。
    母亲总是告诉他，他是顾三清的儿子，不能给顾家丢脸，母亲告诉他，惩罚他，只是不想他再犯错。母亲每次罚完他总会搂着他一边哭，一边祈求他的原谅和理解。
    顾清溪懵懂的看着母亲梨花带雨的面容将所有的情绪吞下。不断努力回应着母亲的期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他身中奇毒，父亲依旧冷漠，而母亲为他四处求医，日夜守候，殚精竭虑。看着母亲担忧又憔悴的容颜，他想母亲始终是在乎他的。
    一个月的折磨过去，顾清溪从浑浑噩噩中醒来，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便听见母亲绝望又悲戚的哭声。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顾清溪忍着疼痛想要安慰母亲。却因为母亲的哭嚎声哽住了喉咙。
    “我悉心培养他数年，如今他成了废人，那个人再也不会看我们母子一眼……”
    那一刻宋念溪歇斯底里的模样让顾清溪既陌生又释然。原来都不过是为了那个人罢了。母亲所有的爱和温柔都给了那个男人，留给自己的不过是个徒有其表的空壳罢了。
    顾清溪忽而就笑了，干瘪的唇扯开一道道细细的口子，腥甜的铁锈味留进口中。他想，这样也好，这样，便再也没有人会对他抱着期望，逼着他模仿着那个人的一切。
    明明你就在她眼前，她却从未正视过你。
    宋岚视线扫了一圈才找到角落里兴致缺缺的顾清溪，华发随意束在脑后，神态慵懒的站在阴影下，只是那双细长的狐狸眼中透着敏锐的光，仿佛隐在暗处的精怪，窥视着一切。
    “既然来了，为何不上前打个招呼。”
    “我看宋家主那么忙，我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只怕是会扰了宋家主的兴致。”
    “说什么胡话，还不快给你外公见礼。”
    宋凌峰看着眼前已经和自己儿子一样高的顾清溪轻喝。
    又转脸对着唐时恭谨的笑道“想必这位便是唐公子吧，神医谷弟子亲访有失远迎，还请见谅，这边请。”
    “宋家主客气。”
    唐时从怀中掏出个瓷瓶“此次来的匆忙，未能给宋老爷备下厚礼，一点强身健体的药请宋老爷收下，不成敬意。”
    “唐公子这么客气做什么，来来快上座。”
    宋凌峰笑着收下了瓷瓶将唐时带到主桌上，又转脸看了眼毫不客气的顾清溪已经坐到了唐时身边。虽然心下不满但顾忌着他身边的唐时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宋白石一双浑浊中透着精明的眼睛在唐时和顾清溪身上转了转，笑道“清溪，虽然我和你母亲发生了些不愉快，但你们始终是我宋家的子孙，如今顾家没了，你以后就留在府上。”宋白石顿了顿继续道“唐公子既是清溪的朋友，又是神医谷的后人也一并留下，让老夫尽尽地主之谊。”
    唐时正要开口就闻身边的人嗤笑一声。
    “宋老爷的的话，在下还真是不敢当，至于唐神医嘛……”顾清溪笑着睨了眼身侧的人。
    “我与顾二少爷另有要事在身，还请宋老爷见谅。”
    唐时适时的打破僵硬的气氛。
    宋白石暗暗瞪了眼不识趣的顾清溪面上依旧和善的笑着。
    “唐公子哪里的话，年轻人嘛是该多出去闯闯，涨涨见识，清溪也不要再说些气话了，都过去这么些年了，哎……念溪都去了，外公怎么忍心让你漂泊无依，你想出去闯我理解，但我宋家依旧是你的依仗，总不能让外人看轻了去，以后想回来便回来，不要跟我个一脚踏入棺材的人计较……哎。”
    宋白石不愧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将丧女之痛和对后辈的怜惜演绎的淋漓尽致。
    女儿尸骨未寒，还有心思摆寿宴，可见此话到底有几分真情实意。
    众人看着这一出大戏心中也各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清溪在顾家养病多年，想必对外面的事所知不详，还请唐公子多为关照。老夫在这里谢过唐公子了，日后唐公子若有所需我宋家一定尽力而为。”
    这宋白石为了巴结上神医谷还真是连面子里子都不要了，在一个小辈面前把姿态放的这么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