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尧无奈送走杨萍儿，这会儿分明申时还不到，酒坊里却毫无一丝活跃的氛围，也再没什么客人上门。他坐在案旁，有一茬没一茬“嗒嗒”地算账。
    七凰倒不无聊，掌柜的给他列了一张酒单，上面一一标明酒价，只需他将不同酒每斗的价位一一对应了熟记下来方可，如此，日后掌柜的不在店里，他便可以帮着做买卖。
    他端坐在陈嘉尧身边，目不转睛盯着酒单，一言不发，若不是偶尔转动一下脑袋，陈嘉尧几乎认为他睁着眼睡着了。
    待到太阳快落山，街道上的行人们也少了，都各回各家准备晚食，陈记酒坊也不例外。
    掌柜的关了店门，兴冲冲跑到后院晾衣绳上取下半条被风吹得硬邦邦的咸鱼，拿到厨房案板上，一刀狠剁了一小块下来，又把少了一块肉的鱼挂回晾衣绳上。
    他看七凰杵在厨房外头，好奇观察那半条鱼，边在大铁锅里加水，边笑道：“如何，今日你来，晚上咱吃点好的，后院墙角置了几坛好酒，也挑两坛放我屋里桌上去吧。”
    七凰不管他在忙活什么，只听他让自己拿酒，心里也愉悦，也就照做。
    待到掌柜的准备好晚食，天还未黑，七凰压根儿没顾得了他，自顾坐在桌上一杯接一杯，早已喝了一小坛桂酿下去，不过看似面色不改，依旧一副神清气爽的楞瓜样。见他来了，也没碍着礼数起身，反倒又给第二坛开封。
    陈嘉尧尤忆萧代菱说他这位兄弟不精与人相处之道，便也不与他计较，反而感到轻松自在。他见七凰也没给自己顺带拿个酒杯，才准备离席去取，对方便将一个精致小酒杯放在他面前，还乖乖给他斟酒，不禁心下快慰了许多。
    他先举起酒杯，爽朗一笑：“来，陈某先干为敬！”随即仰头一口闷了下去。
    七凰这点礼数还是懂，也有模有样一饮而尽，随后还把酒杯里侧对着陈嘉尧展示了一遍。
    后者又是一声朗笑：“好酒量，都喝了一坛下肚，竟不上脸！”说着又自行倒了一杯喝下去，后也同七凰一样，将酒杯里侧对他一晃，以示一滴不剩。
    七凰又把自己的空杯向他展示了一遍。
    掌柜的笑：“我知兄台方滴酒不剩，不必再次示意——”他见七凰第三次给他看空杯子，当下有些不解，直觉那酒杯里侧有什么……
    七凰也乐意把杯子伸到他面前……
    ⊙﹏⊙—————————————神情变化——————————————(+﹏+)b
    看清酒杯里的风月图后，陈嘉尧实在不知对七凰如何一番回应才最妥当。
    他猛摸一把脸，直打哈哈：“来来来，吃菜吃菜——这是红烩嫩笋，这是闷茄花，这是蒸鱼块，都是平日难得做的菜肴，先吃，待会儿给你盛碗米粥。”
    七凰见他自斟了杯酒，一口喝下去，然后盯着手中的酒杯看了几眼，觉着那两侧脸颊上渐渐浮起两片红晕，不禁暗叹此人实在不胜酒力。
    七凰自然是吃不下这些菜的，尤其是那块看起来黑乎乎的咸鱼块。陈嘉尧尴尬之余注意到对面的人只喝酒不动筷子，只问：“怎么不吃？”
    后者抬眼，点头道：“等。”
    掌柜的还没会意过来，便感到一阵轻风拂过发际，再看，七凰早已没了人影。
    等他又一阵风似地回到院里，桌上的菜再也没被动过，陈嘉尧正红着脸观察两个酒杯里侧图案的不同之处，见他回来立马“咻”地涨红了张猪肝脸。
    七凰两手各拎一只软哒哒一动不动的灰色兔子，分别举高了给陈嘉尧看。
    于此，黑乎乎的咸鱼块被一整只火烤得油滋滋香喷喷的野兔代替了。
    不过七凰总共也只吃了小只兔腿，喝了几口稀粥，便再也噎不下去，倒是平日看来文质彬彬，谈吐间书香气息浓厚的陈嘉尧大快朵颐。
    好似好几年没吃肉的样子，最后连兔脑也吃得吃干抹净不留渣，那场面实在血腥，好在七凰就是个粗神经，看他啃得欢快，还一杯一杯给他斟酒。
    待二人吃喝完，桌上一片狼藉自然是陈掌柜一人负责。七凰只顾拿了两只酒杯去院里清洗干净，随后便进了厢房。
    此刻，天已昏暗，他挥手引亮油灯，房间不足厨房大，不过收拾得还算干净整洁，总是比萧代菱那间脏乱的卧房好得多。床边有一个开放的小书橱，里面的每本书都已十分陈旧，但排列摆放得也整齐，不至让自己有收拾的冲动。
    他随手拿一本书翻看起来，上面记录的都是些关于各种酒水的品性味道以及养精益气等功效，读来也算有点意思。
    后来陈掌柜忙完了外面的杂活，也来厢房探探他，见其自娱自乐着还算欢欣，也打了招呼回房休息。
    看久了书，七凰只觉院外静谧无声，也没了兴致。不由想起昨夜和萧代菱游玩夜市的各种情形，便也耐不住起了身。
    门外倒是比屋里亮堂许多，陈嘉尧绵长的呼噜声隐约从屋内传出，七凰也不怕惊醒梦中人，径直飞身一片掠影越过院墙，其间一只脚还点到房顶瓦片，不过总算飞檐走壁的功夫深厚，也没发出一丝声响。
    陈记酒坊位于西城东大街，到了晚上，除了撑场子的几个店面口还挂两个灯笼，便远不及西大街繁华。七凰凭借印象一路飞奔至此，灯火并非四处通明，不过看到记忆中灯影朦胧的茶社，棋社，绣房，书画坊，听到远远近近传来的轻笑声，歌舞声，琴声，心中也不由荡起一层涟漪。
    行至一处没有牌坊的二层小高楼，七凰止步。类似昨日胡姬酒肆内喧闹放松的氛围，一层大门敞开，里面烛火通明，人头攒动，不时有男男女女放肆不羁的笑声传出。
    七凰抬眼，二层阁楼却是一片隐隐的昏暗，只听从那儿传来似远似近，或轻慢或急促的喘息呻，吟声，雌雄莫辩，似夜莺啼鸣，又如歌般婉转……
    再次出于强烈的好奇心，七凰不声不响坐在二层一间厢房窗外砖瓦上。只听吟~叫声越发肆意急促，房内床铺一阵“吱吱呀呀”，越演越烈，又隐约伴随着男人间断的低吼声。
    待七凰听得不免心生困意，屋内突然亮堂起来。
    哪知那窗猛地“吱呀”打开，只听得突兀“啊——！”的一声男低音，七凰睡意朦胧，剑眉紧蹙满脸不耐。
    一个身材粗壮，全身散发阳刚气息的男人一脸惊容，两腿不住发软站在窗前，对着屋里哆哆嗦嗦道：“有……有……有人。”
    屋里那人边轻声训斥边往窗边走：“不就是有人么，叫甚！又不是鬼——”
    七凰渐醒，却真真碰了个大眼瞪小眼。
    萧代菱又是一副香肩半露，满脸欢后红晕的娇媚模样，只是此刻难以形容的表情确像只半凋零了的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