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午夜梦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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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27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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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心脏一阵剧烈的收缩,子瑜猛然由梦中惊醒,随手拂去额上冒出的涔涔冷汗,静默好长一会儿来平复稍显粗重的喘息。
是梦。
一个无比真实的梦。
梦里有个刚出世的婴孩,身上裹着单薄的褥子,被丢在冰凉凉的草地上。长夜漫漫,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他彷徨、他惊恐、他不知所措,可弱小的他只能嚎哭,不停地嚎哭,直到声音越发微弱,奄奄一息。
多少年了,这个压抑的梦,一直困扰着他。
子瑜已经逐渐习惯,也学会了坦然面对,他只是始终不解,明明当时只是个不能再懵懂的婴儿,为何却能真真切切想象出那副画面,实实在在体会出那股绝望凄凉?
子瑜出生的时候太夫人难产,血流了一滩又一滩,差点就要连人带娃、把命给交代过去。
虽说最终在太医和医女的努力下力挽狂澜,把孩子给生下来,可太夫人一心咬定他是生来要索自己的命,坚决不肯留,发了横心要把孩子丢在草丛里让他自生自灭。
可怜的婴孩就那样在草丛里嚎哭了一整夜,直到太夫人身边侍候的秀姑实在不忍,天明之前趁着夜色偷偷抱了回去,藏在小屋里养着。
两日后,被蒙在鼓中的国君闻迅从兵营返回,兴冲冲要看他刚出世的嫡长子,秀姑斗胆抢在夫人出口申辩之前,无声无息将孩子抱出,这出闹剧才算落了幕。
孩子最终被承认了身份,取名姬子瑜。那一天也被定为他的诞辰,只是比他真正出生的日期,晚了足足两天而已。
子瑜使劲揉着眉心,因这痛苦的回忆脸色带点苍白,不由自主望向右侧的耳室,视线虽遭竹帘遮挡,子瑜却似乎能透过砖墙,看清室内一上了年纪的妇人,正含着恬静的微笑,坐在桌边穿针引线。
宫里有专门的裁缝,手艺精妙自是不必细说,可秀姑总是坚持自己动手,他从小到大、包括宸儿现在穿的衣服,都是秀姑一针一线满怀爱意缝就出来的。不华丽,但是暖暖的,穿着舒服。
思及此,目光变得柔和,又隐隐掺杂着一丝歉疚与心疼。当年之事,秀姑才是那个受委屈的人。本来已经熬到了可以出宫嫁人的年纪,却在太夫人的记恨与埋怨中,不得不留在这深宫里,耗尽她所有的青春年华。
想出口呼唤,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片刻犹豫后,被走上前来的内侍给悄声打断思路。
“禀国君,太夫人来了。”
母亲?!
脑海中一旦蹦出这个字眼,心绪仿佛就开始不受控制,加上今天又是个特别的日子,便忍不住隐隐有了期待。那情感升腾得如此迅速而猛烈,几乎让他记不起、此前究竟是因何事在忧思。
赶紧穿戴好下了床,出门去迎的路上暗自还在琢磨,自登基以来母亲以国事繁重为由免了他的每日请安,两人难得才能见上一次面,而且母亲素日无事根本不会光临他的显庆宫,如今挑这个日子突然造访,难道真是为了……
“母亲,有何事,派个下人来传唤就好,何必亲自跑一趟?”嘴上这样说,心里却跟抹了蜜似的
太夫人未曾注意儿子的脸色,只是面带凝重,倒也和她以往对着子瑜时无甚差距。
在子瑜的搀扶下端庄落座,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我儿子瑜,就要满二十岁了,是吧?”
唇角微扬起一个不易被人察觉的弧度,子瑜点头道,“是的。”
“都在说你治国有方,不但国民拥戴、朝臣拥护,还继承了你父亲的爵位,在周王朝那担任卿士,年纪轻轻,地位显赫。”
眸中微闪的光彩不知何时黯淡下来,言谈间也多了几分不经意的客套疏远,“都是承蒙先父、母亲您的福泽。”
太夫人见子瑜无动于衷,不由愠怒,连着嗓音也拔高了一些,“可你在享受这些荣誉身份的同时,想过你那年仅十五岁的弟弟没有?他还一无所有,没有权势,没有安身立命的本钱,也不知在我百年之后,日子可否过得安稳?”
“母亲这是什么话,子玉乃我同胞兄弟,我岂会亏待?”
“那你就该早些给他封地,让他能早日建立起保护自己的力量!”
子瑜疲累地轻呼一口气,不愿与母亲争辩,便妥协道,“母亲说的是,那依母亲的意思,哪里比较合适?”
太夫人妆容精致的脸上透出几分得意,轻启唇道,“我看,制地就不错。”
制地,即虎牢关,原许国的国都。
饶是镇静如子瑜,也不由得大惊,身子蓦地一抖,同时不敢置信地望向母亲的侧脸。
那紧抿着的唇线,分明就是不给人回旋的余地。
暗暗咬紧了牙,子瑜正色道,“先父有过遗命,制地地势险要,若取之,万不可分封给臣下。”
话音未落,被气急地打断,“你可少拿先君的话来堵我,城池是你打的,现在又是你在当家作主,你哪里没这个权利,不过你自己不愿意罢了。唉,可怜我那小儿子,既没头衔,又没公职,连个像样点的封地都没有,我这个做母亲的,还什么也给不了,我……”说着说着竟开始扯帕子抹眼泪
“母亲,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是在为弟弟着想。虎牢关一直以来都是周边各国虎视眈眈争抢的对象,今天虽说是我们郑国夺得了这块土地,明天说不定还会有别的国家来抢夺。我只是不希望,弟弟年纪尚轻,就处于危乱之中。”
说着这番关怀的话,声音却不带一丝温度。
太夫人收了声,似是在权衡,尽管面上尤不情愿,却也点了头,“好吧,那就要荆地。”
这回,子瑜已经彻底放弃,闻言,也只是略微抖了抖眼皮。
“荆地是除国都以外最大的城池,按照我国律法,封地不能……”
瞥见母亲极度难看的脸色,子瑜动了动唇,终是没有说下去,“是,儿子一切听从母亲吩咐。”
再来,太夫人又狮子大开口地要了随行将领和大批战车,子瑜眉都不皱一下,一一应了。
那之后,浑浑噩噩,浑浑噩噩,午后的时光就那样从指缝间悄然溜走。
再一睁眼,已是接近晚膳。
想着左右没那心思料理公务,便提早踏着步子坐上了餐桌。
等了许久,却不见上菜。
其实时辰不算太晚,小太子放了课还没从东宫赶回;其实肚子也不算太饿,午饭吃的根本没什么机会消化。
可就是生气,就是烦躁。他想用膳,他现在就想!
五指握成拳,在桌沿敲了两下,引来宫人战战兢兢上前,正欲开口呵斥,余光里秀姑带着慈善的笑向他款款而来。
“国君,饿坏了吧?”秀姑眉眼弯弯,哄孩子一般的口吻
子瑜怔住了,心中有火却发不出来,只有不自在地偏过视线,点点头,“嗯……有点”
听见秀姑低低笑了两声,子瑜刚一抬眼,就被面前一大碗长寿面给吸引住了目光。
“吃吧,小心烫~”
本来一直记着,方才却差点忘怀,往年的这一天,秀姑都会亲自下厨,给自己煮一碗热腾腾的汤面,以此来为他庆贺诞辰。庆贺他真正的诞辰。
双手捧着汤碗,热气熏得他双目有些酸红,斜睨着秀姑眼角的纹路又依然和善的笑,蠕动着嘴唇还是不发一语,最后回以淡淡的一笑,紧绷的肌肉松懈下来,心里一下轻快不少。
小太子在这时飞奔着进来,显出较往常更高的兴致,秀姑忙又端了一碗面到小太子跟前,笑着招呼他快吃。
孩子茫然地接过,看了眼秀姑,又看了眼父亲,最后视线对上子瑜的那碗,紧盯着不放。
子瑜以为这孩子又开始觉得自己碗里的好吃了,却因着心情好,纵容地挑了一根面条过去,孩子乖乖张口咬住,吸溜进去,却在那之后,边咀嚼边含糊地问,“父亲的生辰,不是还要再过两天?”
子瑜收筷子的动作一顿,“宸儿如何知晓?”
“宫里都在议论着呢,宸儿还听见他们商量,要给父亲送什么礼。”
子瑜并未表现出多少喜悦,却饶有兴味地问他的孩子,“那宸儿呢,有没有礼物要送给父亲?”
孩子圆溜溜的眼睛转了两圈,忽而俏皮一笑,笃定道,“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