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北蓓担心直接告诉她会太残酷，然而，已经说到这儿了，他也知道，聂葛葛该懂得也都懂了。
    “恩。”他应道。
    “妈妈的病真的很严重，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于北蓓一边说，一边试着从聂葛葛的表情上读出她的感受。可他发现，小女孩的眸子始终都是黯淡的，如同被蒙上了一层灰。
    “葛葛，爸爸不是有意骗你的，只是他从一开始便也知道妈妈的病情，害怕告诉了你实情，你会受伤害。”于北蓓道，他还是担心小女孩会因此怪聂冉。
    “我知道了。”聂葛葛道。
    “你能够理解爸爸吗？”于北蓓问。
    “嗯，我能够理解。”
    聂葛葛的懂事又一次超乎了于北蓓的意料，他本以为聂葛葛就算再懂事，或许都会难过伤心一阵子，甚至因此而讨厌他和聂冉。可聂葛葛却直接的表达了她对于这件事情的理解，这让于北蓓既意外，又感到欣慰。
    他的手抚摸着聂葛葛的头，道。
    “对不起，孩子，难为你了。”
    “没事的，哥哥，我能够理解爸爸的做法。”
    ‘你不难过吗？’于北蓓担心她这么懂事，实际上是在压抑自己的内心。他觉得这件事情带给聂葛葛的伤害已经够大了，再让她连难过的心都不能有，那便对她太不公平了。
    “难过。”
    “难过什么？是因为再也见不到妈妈了？还是因为爸爸骗了你？”
    “都有。但是我知道爸爸妈妈都有她们的苦衷。妈妈要死了，妈妈才是最可怜的，葛葛不是最可怜的。葛葛有爸爸和哥哥陪着我，葛葛也很幸福。”
    聂葛葛的话打动了于北蓓，他脑中闪过了曾经无数次他给她讲故事时，她脸上那天真浪漫的笑脸。他一直以为，天真浪漫有时是一种美好，有时却也意味着一种脆弱。但是聂葛葛今天的表现却向她展示了小女孩内心的强大。他知道谎言带给人的伤害是有多大，而且如果这个谎言是来自于家人的谎言，它将会逼着许多人走到崩溃的边缘。于北蓓没想到可能连一些成年人都无法承受的事情，聂葛葛这么一个还不满6岁的小女孩，却承受住了。
    小女孩拥有着一颗玻璃板透明纯净的心灵，但这颗心灵却并不脆弱，相反，她甚至比顽石还要坚强。
    “哥哥，我可以跟着爸爸一起去看妈妈吗？我想亲眼看看妈妈。”聂葛葛道。
    “当然可以。我今天晚上就跟你爸爸说。”于北蓓已经完全放心了，他相信聂葛葛即使见到了自己的妈妈，情绪也不会完全失控。
    他不知道小女孩是怎么做到可以这般坚强的。但这样坚强的小女孩，却让于北蓓心里生出了更多较之于对那些脆弱的事物的怜悯之情。
    不，准确的说，那不是怜悯，那里面有感动，有心疼，但更多的，还是钦佩。
    他伸出手，抱着聂葛葛。
    “难过就难过吧，没事，有哥哥陪着你。”他道。
    “恩。”怀里的人儿答应道。
    于北蓓感到怀里的人儿的抽泣声，他听着那声音，竟不自觉地也跟着落下了眼泪。
    之后，于北蓓便将自己已经跟聂葛葛道明了实情的事情告诉了聂冉。聂冉先是有些惊讶，可随后，听见于北蓓给他重复的聂葛葛的话。他也沉默了。
    两个人此时正在医院门外的一家小饭馆吃饭。
    餐馆里面只有一盏灯，聂冉的神情在那黯淡的白光中显得很凝重。
    “怎么了？”于北蓓问。他本以为聂冉听了女儿这么懂事，肯定也会和自己一样，既欣慰，又感动。但聂冉的表情却让于北蓓觉得他似乎对聂葛葛的行为并不感到特别高兴。
    “是有什么问题吗？”
    聂冉摇了摇头，拿起了面前的酒杯，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
    随后叹了口气道。
    “我是不是个很没用的父亲，贝贝？”聂冉问道。
    于北蓓一下子被他问懵了。
    “怎么会这么说？”他觉得聂冉问的实在有些莫名其妙，因为在他看来，聂冉绝对是他见过的父亲里面最称职，最爱女儿的之一了。现在听见聂冉这样贬低自己，他实在搞不懂究竟是为何他会这样。
    “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了，还要她一个人学会去承受，来理解她的父亲。你说这样的父亲是不是很没用呢？”聂冉苦笑了一声道，仿佛真的是在嘲笑的无用一般。
    “怎么会。”于北蓓听他如此妄自菲薄，心里便觉得特别的难受，就好像是听见别人在骂他自己一样难受。
    “聂哥，你不应该这么想的。”于北蓓有些激动道。
    “为什么呢？难道不是吗？我自始至终都没有给过葛葛一个真正幸福，完整的家庭，这不是事实吗？其实我也知道。我也知道葛葛想要她的妈妈，也想要放学后能够在校门口看见她的妈妈的身影，我也知道，她比许多小孩都更加渴望母亲的怀抱的温暖。可我没办法给她啊。”聂冉说着，便垂下了头。
    于北蓓听着聂冉如同忏悔一般的诉说，他能感觉到聂冉深深的自责。
    “聂哥，不是这样的。”于北蓓轻抚着他的背道。
    “我和葛葛自始自终都从来没有觉得你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相反，在我眼里，你是这个世界上比任何人都还要爱葛葛的人。我跟葛葛谈话时，葛葛也告诉我说，她觉得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也因如此，她愿意去理解你。葛葛打从心底里认同你这个父亲，珍惜你对她的每一份好。你对她的爱，他都能感受得到。“
    聂冉抬起了头，看着于北蓓。而后又叹了口气。
    “唉，我知道了。”他道。而后又将酒杯添上，一口而下。
    “你还是放不开吗？”于北蓓见他这般愁苦的模样，担心的问道。
    “或许还要我自己再花些时间才能真正走出来吧。不过没事了，我明白你的意思。谢谢你，贝贝。”
    聂冉笑着道。那一笑勾起了他脸上的皱纹，在那惨白的灯光下，整个人看着都苍老了许多。
    于北蓓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没做过父亲，对于如何才能帮助聂冉真正放宽心，他也没有更好的方法。但他看着聂冉这般愁苦的模样，心里便更加坚信，聂冉是一个好父亲，也是一个好男人。正因为他的心里始终放着女儿，所以才会有今天的这般自责。换做是一些不负责任的父亲，也许根本就不会因为儿女的痛苦感到自责吧。
    “葛葛说她也想跟着你一起去看她妈妈。”于北蓓道。
    聂冉举着酒杯的手顿了顿，随后又一饮而尽。
    “恩，去吧。正好那边也想让她过去。贝贝，那你也可以跟我们一去吗？”聂冉道。
    于北蓓本来听见聂冉这么快的就答应了，心里还挺高兴。但听见聂冉之后又邀请自己一同去，他便感到有些无措了。
    “要我一起去吗？这样好吗？我是说以我的身份，去看葛葛的妈妈？”于北蓓道。
    “没问题的，因为我去了那边后，肯定也有许多事要忙，恐怕会有照顾不了葛葛的时候，我需要一个人帮我照顾她。到时候你去的话，我就说你是寄住在我家的弟弟就行了。”聂冉道。
    于北蓓想推托不去，因为他觉得自己现在作为聂冉的爱人，再去看他的妻子，实在有些不妥，而且搞不好如果被聂冉的妻子看出来了他和聂冉的关系，结果还会更糟。
    “可是我真的觉得有些不太合适，要不然聂哥你请一个阿姨陪着你一起去吧。这样也可以照顾葛葛。”于北蓓道。
    聂冉一听他这么说就有点不高兴了。他本来就喝了酒，脸颊已经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那静静的看着于北蓓的模样，令于北蓓感到有些紧张。
    他不会生气了吧？于北蓓心里担心道。
    可下一秒，聂冉却把头贴上了他的胸口。像一个撒娇的小孩子一般。
    “去嘛，请阿姨的话又要花钱，而且照顾葛葛肯定也没有你照顾得好，葛葛肯定也不会喜欢。想来想去，最合适的人选还是你了。好贝贝，你就去嘛。当我这个做父亲的和做男朋友的求你了还不行吗？”
    聂冉突然施展出他的撒娇功力，可把于北蓓弄得个措手不及。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看着倚在自己胸前来回蹭着的聂冉，于北蓓是既心痒，又无奈。
    “聂哥，你别这样，别人看着呢。”
    可聂冉仿佛没听见他的话似的，仍旧来回蹭着，像个在主人怀里耍赖的小猫咪一般。
    有些男的撒起娇来是会令人觉得恶心的，但有些男的则不会。聂冉就属于后者。他本身就生的英俊，平常也都是十分稳重的人。眼下这么撒起娇来，于北蓓虽然知道是他的小把戏，可自己确实就吃这一套。他最后只能无奈道。
    “好吧好吧，我去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聂冉听见这么说，才停止了施展他的撒娇大法。笑嘻嘻的看着于北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