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无巧不成书(二)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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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录华县四面环山,普弥客栈建在一座小山的山脚下,客栈门前就是穿越山谷而过的一条小河,河边柳木成行,若是初春,定是柳绿花红,一派南国小镇的风光。
    不过在白奕祁来的这个季节,树枯叶落,山水萧索,秋阳映照之下,只剩青黄参半的秋草,摇曳在微风中,多少有点寂寞了。
    “殿下找我来有什么事。”燕成安站在河中央的小凉亭里,看着正拿着浆糊在一只旧纸鸢上涂涂抹抹的白奕祁。
    “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想问一下师父昨晚睡得好不好。”
    白奕祁拿过一旁的几根细竹枝,照着纸鸢比了比。
    “殿下是聪明人,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何必与为师兜圈子。”
    白奕祁手中的动作停了一下。
    “……昨天的事,师父不告诉我,定是有师父自己的原因,只不过……”白奕祁停顿了一下,呼呼吹着纸鸢上糊上新胶的地方。
    燕成安问:“不过什么?”
    白奕祁道:“我的人正在找她。”
    燕成安闻言并不惊讶,像是早已预料到了一般点了点头。
    “我并不是想瞒你,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白奕祁也点点头道:“我知道师父向来是个热心肠的人。”
    燕成安道:“你理解就好。”
    白奕祁道:“师父知道她是什么来历吗。”
    燕成安摇摇头:“她也是昨日刚到此地,似乎要去郢州城游玩,而且嘱咐我不要将她的行踪告诉任何人,昨日你带来的那个人,我见与她十分相似……”
    河水东流,秋风乍起时,水面上太阳的影子便给吹散了,洒满整片的河流,一时间波光粼粼,十分好看。白奕祁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拿起弄好的纸鸢,满意地点点头,在其一角上写了个“修”字。
    “请师父在其他人面前,继续对此事保密。”白奕祁故意将“其他人”三字读得重了点。
    燕成安略一思索,轻轻地点了点头。
    ——客栈后院。
    吕云正襟危坐在窗前读着书,这是自小养成的习惯,勤时练武,闲时读书。虽说商贾之后不得入京科举,可是吕家的男孩自小便被要求日日勤练,刻苦奋进,待到长大后以振兴家族。到了吕云父亲这一辈,家族之势越来越兴盛,吕父对子女的要求便越发严苛……
    吕云正琢磨着那些在常人看来略为难懂的字句,白奕祁突然从窗外冒了出来,吓了他一跳。
    “殿下这是要干什么。”
    白奕祁看着吕云迅速恢复平静的脸,笑嘻嘻地从身后拿出刚做好的纸鸢,朝着对方晃了晃。
    “我们去后面的草坡上放风筝去!”
    吕云看了眼他手里白色的四角纸鸢,略一思索,道:“不去。”
    “不去?为什么啊?”白奕祁疑惑不解,急切地向吕云解释道:“你看这么好的天气,有风又不大,正是放风筝的好时候啊……”
    吕云低下头继续看书:“昨夜刚下过雨,野地湿滑……”
    “我们可以慢点走……”白奕祁继续劝说。
    “殿下,郢王殿下曾要我督促殿下习武读书,虽说这应该是小妹慧熙的职责,但是如今她下落不明,此事便由吕云代劳吧。”
    白奕祁一脸无奈,他来找他出去玩,他居然要督促他读书……
    “本王已经足够聪明了,不用读书。”白奕祁的语气中带着点骄傲的味道。
    吕云一时无言以对,只好继续低头看书。
    白奕祁见他不说话了,便觉得有些低落。抱着纸鸢走回房子里,把纸鸢挂在墙上后便走到吕云身边。
    他看着他的背影,这么多年过去了,依然瘦削如初见那般模样。心莫名其妙地难受起来,他便忙将注意力转移到那人手中的书卷上。
    “凡药皆不欲数数晒曝,多见风日,气力即薄歇,宜熟知之。”白奕祁读出了声,令吕云感到惊诧的是,他读得十分顺畅,似是信手拈来一样。
    吕云还未翻页,只听白奕祁继续道:“诸药未即用者,俟天大晴时,于烈日中曝,令大干,以新瓦器贮之,泥头密封,须用开取,即急封之,勿令中风湿之气,虽经年亦如新也。”
    吕云翻过去看未曾读到的那页,发现白奕祁所背,竟是一字不差!
    “殿下背过此书?”
    吕云感到惊讶,这本书名为《千金要方》,一般都是医者专攻,白奕祁生在王室,自小习读的应是四书五经,为什么会对这本书的内容这么清楚?
    “你叫我一声‘奕祁’,我就告诉你。”白奕祁看着吕云,嘴角向上勾起,颇有些骄傲的意味。
    白奕祁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这么执拗,非要吕云叫他名字不可,松子儿叫他殿下,师父叫他殿下,王府里的老嬷嬷和丫鬟也叫他殿下,他都觉得没什么不对,毕竟自小叫到大了。
    可是到了吕云这里,白奕祁就迫切地想要他叫自己的名字,仿佛这样一来,他们之间的距离,便没有那么远了一样。
    吕云听着他有点幼稚的话,笑了笑,低下头继续看书,不再理他。
    白奕祁看着对方好不容易被自己挑起来的注意力又转移到书上去了,心里一阵不甘。
    他像是有点气馁,自言自语般说道:“我自小记忆力就好的很,看过的书里,只要是有用的东西,向来是过目不忘的。”
    吕云像是沉思了一会儿,放下了手中的书,道:“我有一件事不明白。”
    “什么?”白奕祁问。
    “你这个人,聪明过人,能文能武,为什么要在别人面前装作……”
    “装作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吕云点了点头。
    白奕祁没什么笑意地笑了笑,看着院子里的老树,目光逐渐变得幽深起来。
    “云儿,我再告诉你一件事。”
    吕云沉默,感觉对方的语气不像之前一样轻快了。他突然有点渴望知晓这个人所经历过的一切,好奇心一下子涌起。
    白奕祁缓缓开口:“我的母妃,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世了。”
    “她才是一个真正的聪明人,从不与人争什么,也不计较,快活地过自己的日子,父王喜欢的便是她这一点……”
    “到后来她染了极重的疫病,被送去郢王府外的一座寺庙里,我每月只能见她一次,而父王……从未去探望过她。”
    吕云转过头去看他。向来轻轻松松嬉皮笑脸的那个白奕祁仍然是笑着,只是那笑容中难掩的苦涩连带着浸润了自己的心。
    “后来有一次我为了见母妃偷偷跑出去,耍心眼把那些跟着我的亲兵全部甩掉了,她夸我聪明来着,她还要我把这种聪明藏着,什么也不要和别人抢,开开心心地替她活下去……”
    “原来你一直以来,都是这么想的。”吕云的语气有些伤感。
    白奕祁把视线转向看着自己的吕云,发觉他清冷的双眸已经慢慢浮上一层悲伤。于是摆了摆手,道:“所以啊,当一个安乐郡王不是挺好的嘛,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吃好喝好玩好,与世无争。”
    他拿过桌子上的书塞到吕云手里,道:“就算我曾经读过那么多医书,我也没有救得了母妃。所以,我最讨厌读书了。你读吧,不要像我一样。”
    未等吕云答话,白奕祁便转身走了。
    “我去帮师父算会儿账去,顺便偷点好吃的点心来。”
    “白奕祁。”吕云的声音让他愣了一下,他回头看去。
    “白奕祁,我们,成为真的朋友吧。”
    真的,真正的,朋友。像是心里所有的阴霾突然之间一扫而空,瞬间晴朗起来一般。白奕祁的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他马上回道:“我早就当你是自己人了。”
    吕云的唇角勾起一个浅浅的笑容,瞬间与窗外的风景构成了一副画。
    白奕祁顿了顿,又说道:“今天这些话,我只和你一个人说过……我希望你,也能早点对我敞开心扉……”
    吕云闻言点点头:“我试试看。”
    ……
    白奕祁独自去了客栈后面的小山,只是没有走向草坡,而是只身一人来到了山上的一片竹林深处。
    风穿竹林而过,枝叶交错,发出沙沙的响声,似是老人家们的低声交谈,萧索而落寞。
    他负手而立,仰头看着竹林缝隙里的天空,竹枝太繁盛,云,不见了。
    “殿下。”身后传来的声音。
    白奕祁回头转身。几个暗卫站在一起,押着一个被封了嘴绑了手的女子。
    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看到吕慧熙时,白奕祁一点都不觉得她和吕云长得像。这个女孩身上充满戾气,恶狠狠地瞪着一双眼睛看着白奕祁,让他有点头皮发麻的感觉。
    再仔细打量一番,才觉得她五官的轮廓与吕云是十分相似的,只是气质狠厉,丝毫没有云那种超凡脱俗的君子之姿。
    白奕祁抬手示意暗卫放轻动作,将封着女孩嘴巴的东西取了下来。
    女孩并没有大喊大叫,反而是非常冷静地活动了几下酸麻的手脚,然后继续恶狠狠地瞪着白奕祁。
    ……
    “吕小姐你……”
    “你妄想!”
    “本王……”
    “我不会嫁给你的!做梦!”
    “……”
    “我爹稀罕你们王公贵族的势力,我不稀罕!”
    ……
    “把我哥哥放了!”
    白奕祁皱了皱眉,挥挥手让护卫把她的嘴巴又重新堵上了。
    还能怎么办,毕竟是云儿的妹妹。
    “吕小姐,本王今日请你前来是为了和你商量事情的。请你先别……这么咄咄逼人……”
    吕慧熙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护卫把人重新放开。白奕祁看着对方确实冷静下来了。便开口说道:“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吕慧熙道:“我?我……从家里逃出来后,本想北上渭河,闯荡江湖,浪迹天涯。”
    白奕祁点点头道:“然后呢?”
    “然后,听闻吕府与王府的亲事照常举行……我不知道我爹用了什么手段,但是他这个人向来冷血,我怕他会强迫无辜女子冒名顶替……便想去郢州城一探究竟。”
    白奕祁心下一阵小凉风刮过……强迫无辜女子……怎么说他也是个郡王,长得也算是英俊潇洒,郢州城内多少女人抢着嫁的人,何至于要强迫无辜女子……
    “谁知道,我爹竟然用了这么荒唐的方法,把哥哥送了过去……”
    白奕祁点点头道:“如此一来,也说的通了。”他与吕云是要离开郢州城,而吕慧熙恰好要去郢州城。
    吕慧熙接着说了一句:“我是不会跟你走的,就算你威胁哥哥也没用。”
    白奕祁叹了口气。
    “本王怎么会威胁他,我请你来,只是想求你一件事而已。”
    “求?”吕慧熙很奇怪为什么对方会用“求”这个字。
    “本王心里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所以我不会强迫你跟我走,相反,本王希望你走得越远越好。”
    “什么意思?”
    “本王请你来,是为了帮你安全地离开,而本王的要求是,三年之内,你都不能再回郢州,也不能见云儿。”
    “云儿?云儿是谁……”吕慧熙有点懵,稍稍一加思索,一个想法迅速闪过——
    像是恍然大悟一般,她瞬间又用恶狠狠的目光瞪向对面的人,想要上前一步却被一旁的护卫按住不能动弹。
    “你们这些恶心的人,休想打我哥哥的主意!”
    “……这些?”白奕祁疑惑,“什么意思?”
    “我哥哥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不是供你们这些死断袖玩乐的倌儿!”
    白奕祁闻言脸色大变,眉头一下子拧紧。眼神中涌现出怒意。一旁的护卫赶忙捂住了吕慧熙的嘴巴。
    “本王不是断袖!”
    “本王喜欢的是云儿,不是一般的男人那么简单。”
    吕慧熙见眼前的人突然目光冰冷,一股无形之中的寒气袭来,顿时被这种气魄给镇住了,一时忘了辩驳。
    白奕祁上前一步,放缓语气:“本王没有恶意,没有本王的保护,云儿怎么能离开王府?怎么能不被众人发现?本王只是想给自己创造一个接近云儿的机会,不会逼迫任何人,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没有本王的安排,你根本走不远……你自己考虑清楚。”
    护卫放开了吕慧熙,白奕祁后退几步,转过身去不再理她。
    吕慧熙尚未从震惊和疑惑中缓过神来,扶着竹干半晌不语。
    泥土与落叶的气息混在一起,雨后的竹林洗净如新,凉风习习,一时间静谧无比。
    良久,吕慧熙站直了身体,朝着那个人的背影缓缓开口:“我,答应你。”
    白奕祁转身,脸上的阴霾褪去。虽然这是预计之中的事,但亲耳听到吕慧熙的话后,一颗悬着的心才真正地放了下来。
    “我的人会护送你离开郢州,并在今后三年内,有求必应。”
    “你的人可信吗。”吕慧熙有些怀疑地问道。
    “这些暗卫原本都是本王母妃的家臣,现在只听本王一人调遣,对本王绝对忠诚。”
    吕慧熙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我想,再见哥哥一面。”
    “不行,太危险了。”毫不留情的语气。
    吕慧熙黑了脸,看着白奕祁转身离开的背影道:“我劝你趁早死心吧,哥哥自小与景平县柳家的智善小姐定过亲,青梅竹马,十分般配,还有福永商号的黄珍珠姐姐也和哥哥自小交好……”
    话未说完,又被一旁的护卫捂住了嘴。
    白奕祁回头。
    “你老捂她嘴干什么?”
    护卫大哥:“……”
    “松开。”
    待护卫松开了手,白奕祁定睛看着吕慧熙,嘴角上扬。一个看似简单的笑容,却让在场的人都有点发毛。
    “还有呐?”
    “……还有,还有好多好多……总之都是漂亮的女孩子!”
    白奕祁点点头,道:“明白了。”
    他脸上的笑意褪去。像是不太开心般轻轻瘪了瘪嘴。竹枝摇晃的影子映在他白净的脸上,一晃一晃的秋日,果然每逢秋风起,多事惹人愁啊。

    作者闲话:

    发现自己的文笔不是一般的渣渣(づ●─●)づ可我真的是属于没人看也要写下去的那种厚脸皮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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