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西斜，蛾月升天。
    黄昏将一切染上一丝温暖，包括那一望无际的尸骸。有人的，有妖兽的，残肢断臂交缠在一起，蝇集面，蚊嘬肤。
    周行止神情肃穆，面色却已惨白。他盘腿端坐战车之上，膝头架着师旷琴，指尖拨弄着安魂的《神人畅》。
    最后一个鳞人应声倒地，破军铁骑拖着长长的影子，与东段的将领会师。
    李半非一身铠甲染着血污，却依然明得晃眼。他略带倦容，可看到司泽之的一瞬，还是露出了一个孩子气的灿烂笑容。
    司泽之压不住步伐，越走越快，最后不顾礼节，朝李半非奔去，腰间的白玉环佩撞出急促的玉声。待两人间隔不过咫尺，司泽之一把抱住了李半非。
    李半非低笑两声，温声道：“我这风尘仆仆的，别弄脏了你衣服。”
    司泽之哑声道：“我也不干净。”
    耳边的低语让李半非不再顾忌，抱紧了眼前的人。他近乎贪婪地闻着对方身上的鹅梨香，绷紧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一些。
    说起来，认识了这么多年，他们还是头一次这样抱在一起。挨得这样近，可以听到对方强而有力的心跳声。
    “真好。”李半非想，环着司泽之的双臂又收紧了些。
    待冤魂安葬，一曲《神人畅》已弹了彻夜。李半非与司泽之细细研究了鳞人的尸首，已经明了这不死的军团是如何诞生。
    用阴气极盛的琵琶鱼鳞，嵌入烧焦的人体七脉，扰乱人体的阴阳气脉。一来，能摧毁士兵的自我意识，完全服从军令，毫无恐惧地去送死；二来，让皮囊干枯坏死，皮肤表层形成刀枪不入的鳞甲；更重要的是，鳞甲本身能阻止灵魂出窍，哪怕是战斗到骨胳碎裂，肉身尽毁，只要魂魄还被困在鳞甲之内，这些士兵也依然死不了。
    民间修士固然战力强大，可无论是修为，终究比不过天帝麾下的五府。而且无论是修士还是拥有神力的人皇贵族，数量与凡人相比都不过沧海一粟，大规模的会战，还是靠凡人的血肉之躯打仗。然而人命只有一次，士兵越来越少，为了维持军队战力，有诸侯心向外道，求助于邪派方士，请求他们将自己的士兵改造成不死之躯。
    司泽之伸手合上一个鳞人的眼睛，淡淡道，“之前对战的士兵，几乎都习得些邪术。可见邪法在金城已极为猖獗。”
    李半非暗暗握紧拳头：十三年来，死在他手里的魔修已近万人，竟还是无法阻止邪法流传么？
    “李观？”
    听到司泽之轻声唤他，李半非回过神来，皱眉道：“什么？”
    “邪法修行简单，成效迅速，人人皆可修习。又逢这动荡时局，邪法广传于民间，只是迟早的事情。”司泽之顿了顿，压低了声音道，“更何况金城还留有不少擅用邪术的人，叛贼若有意煽动民怨，此次攻城定不会像从前那样容易，到那时……”
    “你是说？”
    “屠城。”
    轻巧的两个字从司泽之嘴里说出来，却仿佛有千斤重。李半非抱胸于前，指尖在盔甲上敲着。良久，他抬眼看着司泽之，正色道：“难道对于他们，梁王比天帝还重要？”
    “对他们而言，是邪法好用，还是正道好用？”
    指节停下动作，李半非皱眉看向司泽之。
    “如果屠一座城能震慑整个西北，压制邪法漫延，可以拯救的更多百姓！”司泽之拉住李半非，逼迫他与自己对视，认真道，“李观，事已至此，不可逃避。”
    李半非长叹一口气，掩面轻声道：“我知道了。”
    毒鳞阵是梁王压箱底的筹码，却被李半非率军大破。一时之间西北无人敢造次。
    金城城门大开，李半非立于战车之上，睥睨着出城叩拜的敌军将领。
    梁王被反叛的手下押出城门，他披头散发，眼中尽是不甘，抬头冷笑道：“听闻天帝病重，而无储君？如今天灾肆虐，妖兽丛生，就是因天帝失道而起！诸侯身为天帝亲脉，理应取而代之，重整山河！”
    “失道的人不是您么？”李半非走下战车，将手中战戈重重敲在地上，“天赐神力，怎可用于邪魔外道？！”
    “邪魔外道？哈哈哈哈……”梁王放声大笑，“无论是你们的狗屁正道，还是我们的道，所求不过是力量！只是你们的力量更强大，所以自诩为正道而已！”
    “九州神力共一石，天帝独占九斗，贵族平分一斗，天下黎民只得分些残渣。司马大人，我且问问你：这世上只有天帝和贵族高高在上，享受这上天的恩赐，那九州的万亿黎民，又得到了什么？！”
    “放肆！”李半非怒道，“天帝赖及万方，贵族为天帝的旨意奔走，这一石神力，难道不是为了天下苍生而使用？”
    李半非义正言辞的说辞，在梁王耳里仿佛是什么笑话，嘶哑的几声低笑之后，他索性放声狂笑。梁王仰头瞪着他，眼中遍布着血丝，与李半非的目光对视，神情渐渐狰狞，忽而邪笑道：“愚蠢！”
    余光瞥见一道寒光，李半非心道不好。
    他只顾着于梁王对话，没注意押着梁王的士兵。
    “李观！”
    腰上被弦刃一带，李半非顺势向后退去，堪堪躲过了士兵的刀刃。他挥戈横扫，奈何这战戈是战车上才能用得趁手，此时立于地上，两人高的战戈难以施展开来。待他将戈投出，刺穿三人腹部，从腰间拔出环首刀的时候，司泽之和他已经被敌方将士围在圈中。
    余光瞥见司泽之的衣袍渗出鲜血，李半非胸中气血翻涌，眼中泛起了杀意。司泽之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轻声道：“皮外伤，不碍事。”
    “诈降。”李半非看向梁王，冷冷道，“梁王还真是不择手段。”
    梁王狂笑道：“放箭！”

    作者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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