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柳景明和柏渊澄猛地想起来应该出来清理邪祟的时候，船上的妖兽已经被罗红友和周希音收拾干净了。她一脚将妖兽的尸体踢回海里，正好看见两个少年从客房的窗户里翻身跃出，两人见邪祟都被前辈们收拾干净了，心里有愧，低着头乖乖受了罗红友的训斥。
    “你说你们这些小年轻，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关键时刻还要靠前辈们出马，不知道自己先抛砖引玉吗？一个个抱团围着打情骂俏不来干活，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柳景明知道红友说的是玩笑话，赔着笑脸静静听着，反倒是周希音和柏渊澄一脸疑惑，尤其是柏渊澄，他沉吟半天，冷不丁问道：“围着大青马瞧？前辈，船上没有马啊。”
    罗红友深吸一口气，拍了拍柏渊澄的脸：“没事，姐姐回头给你买糖吃，啊。”
    对话之间，远天已经蒙蒙亮了。柳景明眼见着船快要驶入元洲海域，悄悄走开，赶去孙少华的办公处，想着把暗舱中的蓂莲推回海里。
    鬼笔传来的灵力波动告诉他，他的雇主之一——孙少华已经死了。即如此，船上的蓂莲恐怕不会有别的人来处理。先不提这蓂莲到底能干什么，打捞死者的魂灵本就是极为不义的事情，若是进港之后被人发现，这罪名又会落在李半非的头上。
    说起来，船上死了一个二当家，看罗红友和周希音的表现，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他们还未察觉吗？
    柳景明怀着疑问打开机关走下暗舱，却发现舱内空空如也，那些装满蓂莲的石棺仿佛从未存在过。
    难道是魔修提前收走了？什么时候？柳景明扶着额头，又回到了甲板上，正好遇见一个感觉很久未见的人。
    付相楠朝他点了点头：“昨晚辛苦。”
    “相楠才是。”柳景明笑道，“蓝轩呢？”
    “从你们走之后到现在，一直没醒。”
    没醒？喝得再醉也该被船上的动静吵醒了。柳景明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道：“我去看看他。”
    他转身欲走，却被付相楠拉住了。柳景明诧异地回过头，见只见付相楠握着他的手腕，轻轻拉到面前，垂眸沉思着什么。
    “相楠？”
    大氅顺着小臂上抬的动作滑落。将手完全露了出来，付相楠眸光扫过柳景明手上长茧的位置，视线移动，最终落在他食指的木环上。
    柳景明瞳孔骤缩，立刻抽回手来，戒备得看着他。
    他忽然想到，蓝轩昨日饮下的唯一一杯酒，就是付相楠端给他的。
    付相楠却像是看穿了柳景明的想法，他微微摇头，浅浅笑道：“我不会害蓝轩的。”
    朝阳升起，付相楠背对着一片光明的地平线，周身的轮廓拢了一圈极细的金边，面前的轮廓却仍沉于阴影。付相楠负过手去，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擦肩而过的时候，轻声道：
    “不必担心，至少，我们不会是敌人。”
    弱水之下，阳光只吝啬地倾入几束光柱。蓂莲妖冶地盛开着，水波拂过，青碧色的森林轻轻摇曳，枝蔓温柔地缠绕着男人的四肢。
    巨大的蓂莲如参天大树，一片花瓣比自己的船还要大上一些，簇拥在花瓣和枝蔓之间的，是纤长繁密的花萼。误入禁地的尸首串缀在花萼与花瓣上。有人的，有兽的，，像小小的朝露一般。
    身体不断下沉，意识也渐渐模糊。李半非闭上了眼睛，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不甘还是释然。
    就在这时，平静的水波动起来。
    他眯起眼睛，看见来人的白袍如海藻般摇曳，划开重重弱水。
    “他乡遇故知……”他看着对方的身影，有些迷糊地想着。
    对方伸手将李半非往自己这边一揽，唇贴上李半非的，慢慢渡了一口气给他。
    两人离得极近，可除了渡气用的唇，和扶着李半非的手之外，白衣人与李半非没有任何其他的接触。对方明显只是救人，李半非却觉得，自己单纯地被救，未免太浪费了。
    他深深看着对方，嘴角弯起弧度。
    这部分贴合在一起，白衣人当然能感觉到变化，睁开一双桃花眼，和李半非四目相对。
    睫羽轻颤，在水底细碎的光束下，两湾黑影落在眼中，盖住了所有的心绪。
    李半非知道那是怎样的心绪，也知道那是怎样的人。
    他猛地冲出水面，稳稳落在弱水边界的海面上。偌大的海面之上，却只有他一人。
    苍穹之上，苍蓝未退，熹微渐染。一轮勾月还未彻底沉沦，大海已经开始迎来今天的日出。
    他取下蹀躞带上挂着的玉佩，朝着东方举起来。阳光透过那温润的玉石，映出玉中奇异的涟漪。
    他侧首看着弯月谢幕的场景。在迅速席卷天地的光明之下，勾月渐渐难以辨认，可那残缺的形状，确如一把锋利的弯刀，在故人的心上抹上了结不了的疤。
    良久，他轻轻叹了口气。
    若道都齐无恙，云何渐渐如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