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愈发浓重，画舫上下起了黑色的雨。落在青瓦木檐上，烧出了孔洞，冒出诡异的蒸汽。
    李半非被一只船身般大的水蜮绑住，触角在身上游走，感觉黏糊糊的，他很是嫌弃地皱了皱眉。
    船的周围还围着数十头水蜮，高高扬起粗长的触角，猛地落下，打穿了涂漆考究的甲板。李半非再次肉疼了一下。
    孙少华站在他的对面，身后是漫天的邪气，还有无数蠢蠢欲动的妖兽魍魉。李半非默默看了他一会儿，道：“你要想好，如果还是要越界，逃离法典的束缚，以后就再也不受能这束缚的保护了。”
    “呵……”孙少华冷笑，“修士什么时候保护过我们？天帝也好，出身人皇贵族的正五派也好，散四派也好，如今的云之上也好……你们什么时候保护过我们？！”
    他慢慢走向动弹不得的李半非，讥讽道：“神使根据对人世的观测来制定法典……哈哈，你们要制定到什么时候呢？永远，永远！都会有漏网之鱼！礼乐可以沦为压榨的幌子，律法又如何不能？我们不过是神使的实验品，人族历史进程中的垫脚石，十洲会变成神使想要的样子吧？对你们而言不过是弹指一瞬，对凡人而言，却是一辈子！”
    “口口声声说着天下时局为重，对你们而言，大局之下的凡人是何种处境，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对于我，对于被痛苦和恐惧压抑的蝼蚁，却是唯一的事。”
    孙少华越说越激动，走到李半非身前，瞥见他腰间的横刀，嘴角慢慢勾起一个狰狞的弧度。他握住刀柄，慢慢抽出刀刃，寒光刺痛了眼睛。
    “我已经受了的苦痛，又由谁来偿还？我一辈子都走不出来！一辈子都要背负着这些苟且活着！那时候，你们在哪里？你们做了什么？！你们逼疯了凡人，你们害死了我姐姐，全是因为你们！”
    “你们得道成仙，享万年之寿，你们本就是异族吧？当初为什么不跟四族一起滚出十洲呢？你们凭什么，替我们，替这天下做决定？！”
    横刀刺穿右腹，李半非咽下一声痛呼，鲜血从齿间溢出。他垂眸凝视着昔日的左膀右臂，哑声道：“如果不宽恕过去，你永远也没有以后。”
    孙少华一顿，目光突然凶狠起来，他扯着李半非的衣襟，强迫这位强者低下头来，冷冷道：“我这么多年的挣扎和狼狈，凭什么被你一笔勾销？超越百年生命束缚的你，又怎么能体会我这目光短浅的蝼蚁？”
    “人生苦短啊，修士大人。”他猛地抽出横刀，满意地看着伤口处血如泉涌，“忘不掉了，逃不了了，看不到以后了。”
    水蜮将李半非拖下茫茫大海，接下来，李半非会被海里的妖兽拖进弱水，从此在这世上消失。
    孙少华追上去，扶着围栏，看着水面的涟漪渐渐平静，眼中的疯狂渐渐冷却成迷茫。
    曾几何时，他抱着厚厚一摞账本走进了李半非的房门，男人正坐在窗前，看着手里的玉佩出神。自己当时刚刚想出了画舫巡游的点子，很是得意，顾不上一通麻烦的寒暄礼节，直接走过去，将一卷地图往李半非的桌子上重重一放，推着卷轴啪嗒滚出去。
    眼看卷轴就要掉下桌面，那人一把接住，转头看向他，弯起眼睛：“来了？”
    自己粲然一笑：“早来了！”
    孙少华浑身颤抖起来，将手里沾了血的横刀狠狠扔进海里，低头大喊：“这个世界不需要修士，九州不需要，十洲也不需要！修士们统统死掉就好了！”
    他颓然向后退了几步，低笑了几声，接着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周围的邪气越发浓重，黑暗中，无数双眼睛冷冷地盯着这个癫狂的男人。
    孙少华忽而躬身，剧烈地咳嗽起来，喉中一甜，竟呕出一滩污血。他茫然看着掌心粘稠的血，感到周围越来越冷，他裹紧了貂裘披风，仓惶四顾，却见船上密密麻麻的水蛇，纷纷吐着蛇信子，以包围之势向他爬过来。
    孙少华后背窜上一股凉意，他慢慢后退，低声训斥道：“去杀船上的其他人！快去！”
    先前乖顺的妖兽，此刻却对他的命令充耳不闻，孙少华贴在墙上，已是无路可退。
    “怎么会……你们应该听我的！”
    水蛇顺着他的身躯爬上去，虹膜刷过尖利的瞳孔，张口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