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被叩响，付相楠放下手中的书卷，起身开门。小伙计站在门外，小声问道：“请问……您看见蓝少了吗？”
    付相楠摇摇头：“兴许还在别处逛吧。”
    小伙计迟疑了一下，视线绕过付相楠，朝房间里悄悄看了一眼，的确是没有别人了。他有点为难道：
    “唔，谢谢，我再去别处找找。”
    付相楠礼貌地冲他点了点头，轻轻关上房门。回到刚才的位置坐下，拿起书卷，揭下桌上的一道符纸，身后的幻相散开，蓝轩就躺在床上躺着，睡得正香。
    “趁现在休息一会儿吧。”付相楠低头看着青年，浅笑着自言自语。
    “之后……还有得忙呢。”
    李半非靠着锦团坐在灯火阑珊处，远远看着几个肥头大耳的商人一通哄闹，觉得有些吵，不过这应该是凡人之间的常情，自己还是入乡随俗吧。
    他对自己手下的商人都有些了解。比如那个抱着酒壶一个劲儿劝别人喝酒的白掌柜，据说他喜欢骑马，重金从各地搜罗良种好马，赤骥、盗骊、白义、逾轮、山子、渠黄、骅骝、绿耳一种不缺，花钱那叫一个大方，十洲新开了不知多少马场求他养活。
    又比如那个搂着倒酒侍女不松手的黄掌柜。喜欢美女是出了名的，尤其喜欢那种纯正卖身不卖艺的，目标是阅遍十洲各色美女，这两年逛遍了花楼，开始琢磨着弄点新鲜口味的，前几天花重金请了几位会机甲术的散修进门，造出了几十个木头美女，据说从里到外都能当女人用，每天最大的乐趣就看拜访的客人被自己家的裸身机甲吓得说不出话。
    再比如那个趴在桌上，对着碗说醉话的刘掌柜，喜欢养兰草。四君子嘛，挺好。李半非有一次去他的宅邸谈生意的事，从进门开始就满眼都是各种兰花，进了正厅，被那清一色兰花齐放的味道熏得直皱眉。这间厢房也顺了刘掌柜的喜好，角落放了不少珍贵雪兰，据说是从凤麟洲的山峰上摘下来，天天冷泉水花芯露伺候着，飘得满房都是兰花香。
    虽说个人有个人的癖好，但李半非就不懂那位的陈掌柜，他也就五尺半高，却什么东西都喜欢弄个大件的，自家门砌了六丈，比街还宽了一倍；桌子搞了五尺高，要不是专门定制了能升降的座椅，每天吃饭恐怕要爬到桌上吃。居高临下嘛，这个调调还是可以体会的，但李半非最不能理解的是：陈掌柜在每个侍妾的卧房里都放了个六尺高的白玉夜壶，这要怎么起溺？跳进去？
    几个商人交谈正欢，酒到了酣处，捶胸顿足得说着这几年的业绩多么多么了不起，有人还乐呵呵地过来跟李半非劝酒，让李半非弯着眼睛推掉了。
    观光业务是孙少华在三年前跟他提议的，他觉得挺新奇，就让他放手去做了。结果做出来的成品还挺好，是奢丽了些，倒也不为过，毕竟请得客人都是竞尚奢丽的人。
    只是这航线，跟周希音交给他的地图未免太像了些。孙少华从十四年前就开始出海了，海上哪里邪祟多，他不会不清楚。
    笑靥如花的美人将温好的酒倒入，端给依坐在锦绣堆中的男人。李半非接过，顺势抚上女子纤细的手腕。佳人颔首浅笑，眼波流转，偷望眼前一身侠气的商人。
    见他俯身靠近，女子双颊飞上红晕，李半非轻触了一下她的耳垂，轻声道：“在这乖乖等我回来。”
    气息里带着温热的酒气，女子仿佛醉在他低哑的嗓音里，顺从地点了点头。
    李半非走出隔间，手里端着酒杯，靠着栏杆看着海上的景色。
    北海冰川已经远去，只能看到夜幕中小小的剪影。绝地天通之前，那里本是两片冗长高耸的山脉，中间夹着的天地走廊，便是共同皇城与边疆的茶马古道。如今，茶马古道在元洲北方生生中断，铜铃声再也不能在冰雪高原上响起。两个洲陆之间，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曲折凌厉的冰川。直上直下的绝壁如刀砍斧削，凌驾与海洋之上，却不再沟通四方。
    几十年前，他在茶马古道上见过高耸延绵的雪山，嶙峋奇异的冰塔林，洁白无暇的雾凇林，却未曾见过这样激烈的冰川，这种遥远而陌生的壮美，面目全非的海岸线，无时不刻地提醒着他：这已经不再是九州。
    这是故土，却不是故土，绝地天通改变了所有熟悉的土地，而他们这些前朝遗者，只能带着记忆和荣耀，在故土流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