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灯无月不娱人，有月无灯不算春。
    正月十五，上元灯火。
    一列列彩色灯笼挂在街道两侧家家户户的门前，如同天上的银河落入凡间；小贩们在道路两侧紧凑挨成了夜市，吆喝声此起彼伏；衣着漂亮的行人们，手上捧着精致的糕点和糖果，提着好看的花灯，结伴穿梭其中。
    两人并肩走在街上，很是新奇。虽然不及上次长洲庙会热闹，但元洲的风土人情也有别样的味道。
    比如，一个大汉在店铺前狠命砸的糖糕，看上去很好吃。
    柳景明留意到柏渊澄眼睛紧紧盯着一处，低头笑了笑，走过去买了两份带回来，递给柏渊澄。看到柳景明近乎慈爱的笑脸，柏渊澄一边吃着糖糕，一边暗自觉得哪里不太对。
    柏渊澄在门派里被师兄唠叨习惯了，言行举止都板板正正的，但一出了远门就原形毕露了，看到什么新奇的玩意儿就拽着柳景明过去，柳景明忍着笑，陪柏渊澄一起旁观了一个老爷爷吹糖人的全过程，末了给他买了一根，柏渊澄眨了眨眼睛，轻咳了两声，有点开心地接过来，拿在手里却舍不得吃，送给了一旁盯着糖人看的小孩。
    柳景明平日的一举一动都带着点从容和克制。对于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来说，他知道自己有点太端着了，但他也不知道要用什么别的模式来行动。这会儿身边跟着看上去随时会跳起来的柏渊澄，柳景明觉得自己放开了不少。之前还不好意思在一处停留太久，现在两个人一起混迹在人群里，玩得不亦乐乎。
    两人很快就融入了上元灯会的氛围，偶尔还入乡随俗，和周围的人打趣几句。看起来跟凡尘间的少年没什么区别，若不是柏渊澄一身道法门服，别人还真想不到他们会是修士。
    两人经过一个传信街亭时，柳景明跟柏渊澄说明了他要寄信，让他稍等片刻。柏渊澄随意点了点头，注意力还集中在街头的花灯上。
    柳景明想起蓝轩给柏渊澄起的许多外号，小变态、冰渣渣都是随口叫的，不过其中一个“柏七岁”倒真是传神。
    他笑了笑，转身进了街亭。从机械盒中取出一张纸，简要写了昨日改骨的所见所闻，把信纸放进了传送口，不出小半个时辰，陆合就能收到消息了。
    观复商行是十洲的经济命脉，在这场劫争中的立场格外重要，所以生死劫一定要破。
    他和雇主协商时，有一个条件是从来不说的：鬼笔可以追踪到他改过骨的人，也可以瞬间置雇主死地。
    毕竟，若是知道有一把剑悬在头顶，谁还会来改骨呢。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自己应该紧盯着孙少华的举动，若他没有做出格的事情，他也没理由处置别人的生死；但如果真得有必要的话，杀掉他也是一种止损的手段。
    想到这里，柳景明眼神冷了下来。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变化，轻轻摇了摇头，整顿心神，走出了街亭。
    街道上人声鼎沸，处处张灯结彩，他从车水马龙的街道上逆行穿过，看到有人不顾融雪时的严寒，踩着梯子，赤手把屋檐上的彩灯笼取下来，换成新买来的走马灯。檐下则远远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此刻正盯着走马灯看，道袍在晚风中扬起，几缕碎发散落在耳边，扬起的侧脸被灯火勾勒出清俊的轮廓。
    不知为何，躁动的心竟慢慢平静下来。他停下了脚步，站在阴影之中，隔着人来人往的几丈距离，远远地看着那个少年。
    旬空纪年的十洲三岛是一个完美的世界，他一直这样认为，现在更加深信不疑。
    不是吗？有这样的风景，有这样的人。
    柏渊澄有他想要的一切：清白的出身，强大的修为，澄清的心性。坦坦荡荡，光明磊落。越是相比，就越是自惭形秽。他向往，羡慕，甚至嫉妒，但他永远也成为不了那样的人。
    “如果能一直这样看着就好了。”他想。
    站在人群之中，没有人会注意到自己，他可以旁听人们的吵闹，欢笑，装作他也是这繁华尘世的一员，默默地看着阳光下的每一个人，不去打扰，也不被打扰。
    挂灯笼的人手一颤，彩灯掉了下来，朝着柏渊澄飘过去。少年看上去很感兴趣，朝自己的方向后退了几步，抬手去接。
    两人隔了不过两丈远，灯笼还远没有落到抬手就能接住的高度，柏渊澄还在往自己的方向倒退着。柳景明想，他必须躲开了，再靠近的话，柏渊澄的灵台就能感知到他了。
    说来奇怪，这种时候没必要躲开，但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拉开一点距离。
    他转身要走，却听到柏渊澄带着笑意开口：
    “帮忙。”
    轻飘飘的两个字，隔了那么远，不太可能是对他说的。
    柳景明发愣的功夫，柏渊澄已经推到了两丈之内，他无奈笑笑，仰头看着灯笼飘落的轨迹，往前走了一步，抬手接住。
    柏渊澄转过身面对他，淡淡笑道：“传完信了？”
    柳景明站在原地，抱着灯笼敛下眼帘，点了点头。
    屋顶上的人已经从梯子上爬下来，接过柳景明递过去的灯笼，憨厚地道了谢，从兜里掏出了几个小块的纸包糖，放到柳景明手里，抱着灯笼回去了。
    柳景明看了看手里的糖，朝柏渊澄递过去，柏渊澄却笑道：“给你的。”
    说完，他搭上柳景明的肩，看上去心情颇好：“走，吃汤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