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重活一世，是上天垂怜；如今想来，是命太贱，天不收。
    散功之人，能活下来的十不足一，何青朔成为那微小机率中的一，但他一点儿也不觉得幸运，他宁可自己就这么死了，从此无知无识，多好。
    何青朔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握拳，挥出，没有武士应有的拳风爆音，软绵绵的，比三岁幼儿好不了多少。
    尚武大陆武学最低境界，以倍於自身体重拳力为准，超之则为武徒。世家、门派中得授武学者，八、九岁入武徒境是寻常，拳力百斤以上者所在多有，临榆城着名天才——邵嘉恕，以百五十斤的拳力入武徒境，为自重三倍，时年八岁。
    八岁时的何青朔瘦骨伶仃，只有五、六岁孩童模样，整天吃不饱、穿不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武功。直到有一天，有个长老不知怎地抽风，想起何家还有何青朔这个人，他才被拎到修武院习武。
    何青朔喜欢修武院，因为在那里能吃饱饭，即便会受到以何青蕊为首的人欺辱。那时，给他饭吃的长老是他最喜欢的人，为了不让长老失望，他夙夜匪懈地勤练武功，直至十一岁时，终於踏上武徒阶。
    能成为武徒，何青朔很高兴。他想，这次应该可以让长老眼睛发亮了吧……对於每次在长老眼中看到失望的神色，何青朔总是很愧疚，觉得是自己没做好，所以长老才不再来看他，是他自己不好。
    但那天他没见到长老，因为何家有权柄的几人全部去参加邵家的酒宴，为了祝贺邵嘉恕以十二岁稚龄进阶武者。
    然后他看到了邵嘉恕。那时何青朔读书不多，想不出怎么形容，只觉得那是个很好看的小少年，站在那里像棵小白杨，挺挺地冲天长去。邵嘉恕的下巴抬得跟何青望一样高，掠过他的视线像看到空气，这点也跟何青望一样。
    只有在面对何青蕊的时候，小少年那颗高傲的头颅才会低下来，眼里有羞涩、有激动，还带着柔和的笑意。
    是啊，一直是这样的，邵嘉恕的眼里，从来都只有何青蕊一人。
    而他，怎么就信了呢？
    何青朔低笑，笑声渐渐转高，他放声大笑，笑得难以遏止，直到喘不过气来，瘫在床上喘息，那嘴角仍是勾起的。
    「何青朔，你是天字第一号大傻瓜。」拿手臂遮住双眼：「天底下没有比你更笨的人了，一次又一次被骗……命真硬啊，这样都死不了……」
    他如今的身体太虚弱，只是大笑一场，也有种虚脱的感觉。
    「邵嘉恕不知道禁奴环的作用，所以他想出了新招，骗得你成为废人，你最后还是只能……任他摆布……」
    很奇怪，他觉得自己应该会心痛，但没有，他一点情绪也没有，没有痛苦、没有愤恨，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所谓的心如槁木，就是这样了吧……
    待身体感觉好一些之后，何青朔起身下床，慢慢地走到桌边，想搬起圆凳，但身子酥软无力，只好改用两手拖动。
    「你怎么起来了？」邵嘉恕快手快脚地把食盒放桌上，将何青朔打横抱起，放到床上，在他身后垫了枕头，让他坐躺着：
    「是不是饿了？我特地找了云来客栈的黄大厨做了鱼片粥，虽然没有赤龙鱼，但这次用的鱼也很鲜，黄大厨拍了胸口担保绝对不比赤龙鱼片差，我喂你。」
    邵嘉恕飞快地把鱼片粥端到床边，舀起一勺吹了吹：「来，小心烫。」
    何青朔木木地看着邵嘉恕，邵嘉恕有些心虚地转开了眼睛。
    他真不知道散功会有性命危险啊！他还以为就跟中毒一样，解了毒就没事了，谁知道媳妇的性命是保住了，但人也元气大伤，得调养好一阵子才行。
    早知道该把血菩提拿下的，他居然放过那种保命仙丹，真是蠢到无可救药，不然现在一颗下去，媳妇马上就能生龙活虎，多好啊！也不知之后还能不能再刷到……
    结果现在害得媳妇这么难受，呜……我有罪。
    看何青朔张开嘴，把粥咽下，邵嘉恕的双眼才重新焕发神采：「好吃吧？」
    何青朔发出个无意义的鼻音，邵嘉恕一厢情愿地将之解读成肯定答案，喜孜孜地投喂自家媳妇。
    直喂了小半碗，何青朔就闭上嘴，再不肯张开了。
    邵嘉恕劝道：「再多吃点吧，你才吃这么点儿哪够啊？……要不，我煎荷包蛋给你吃？」
    何青朔闭上眼，邵嘉恕以为他是累了，连忙把人弄躺下，伺候得周周到到的。看何青朔这郁郁寡欢的模样，邵嘉恕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要快点把媳妇的身体调养好才行。邵嘉恕想着。
    不过前提是——他得赚钱。把大头全给了穿越大神后，他又穷了，身上只剩下吃饭钱，而请名医、吃补药可是得花不少钱的呢。打擂来钱快，但他现在没那么多时间守在比武场，他还得照顾媳妇呢！这样看来……
    邵嘉恕想了想，到箱笼里拿了武功图谱塞怀里，到床边帮何青朔掖了掖被子，放下帐幔后，转身出了门。
    待关门声传来，何青朔才睁开双眼，怔怔地看着帐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