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9告密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847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假装乖乖睡午觉的夏新明无意看到了妈妈和“大鼻子”亲热的画面,幼小的心突然被蛰了一下似的,他片刻不停地跑去找安安。妈妈惊声尖叫着喊夏新明,企图把他吼回来,夏新明跑得更快了。“大鼻子”并没有因此扫兴,他更加兴奋,企图霸王硬上弓。他虎视眈眈盯了这么多年的女人,虽然已经结了两次婚,但因她从不曾插手那些粗活,皮肤身材仍然具有魅力。夏新明妈妈奋力反抗,不听“大鼻子”的哄骗和威胁。
“你也有老婆孩子,说不定明明就是跑去喊你老婆了,你还敢留在这里。”夏新明妈妈挣扎中说完这句话,“大鼻子”泄了气,转身走了。
那天中午,安安被姥姥按到床上午睡,夏新明满脸忧愁跑到安安床前,惦着脚轻轻推醒安安。正在熟睡的安安睁开眼准备发脾气,一看是夏新明,立马精神起来,悄声问:“新新,你怎么不睡觉?”
“我睡不着。安安,快起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安安立马翻身下床。
“去找我爸爸。”
安安悄悄跟着夏新明走出院子,没有吵醒睡熟的姥姥。
天有点热,槐花的香气趁势飞得更远,安安走在田间的路上仍然闻得到。“姥姥今晚上做槐花饭,让你也来吃。”安安透彻的眼睛挂在笑脸上,宛如花瓣上挂了两颗明亮的露珠。
夏新明从地上抓了一把细细的黄土,像仙女散花一样扬上天空,任尘土四散飘落。该下一场雨了,街上少有人踩的地方,黄土又松散起来了。夏新明一脚踩上去,松散的黄土如水花一样四溅。黄土落在夏新明身上,把他变成了一个滑溜溜的陶瓷娃娃。
“新新,那有好几只蝴蝶在相互追赶。”
“在哪?”夏新明把注意力从黄土转移到蝴蝶。
十几只白粉蝶相互追逐是很少见的,它们在两三米的高度起起伏伏地飞翔追逐。夏新明见状立马脱下灰色的粗布外套,紧紧抓着领口朝蝴蝶跑过去,他甩开胳膊把外套朝着那群蝴蝶使劲甩过去,五只蝴蝶被打落在地,压在外套下面,其余的蝴蝶作鸟兽散。安安和夏新明同时跑到外套跟前蹲下,一只白粉蝶突然从衣服下钻出来,惊慌失措地飞起来,夏新明起身跑去追,没有追上,又蹲到盖在地上的衣服旁边,和安安小心翼翼缓慢地卷拢衣服,直到把蝴蝶全捏在手指间,夏新明才把衣服捡起来穿上,安安在一旁给他拍身上的土。
蝴蝶的翅膀被他俩撕掉一部分。蝴蝶飞不高了,也飞不久了,每一次起飞都用尽力气,每一次坠落都十分仓促,完全无法到达它们想去的地方,即使再努力也无法摆脱两个小孩的玩弄。如果蝴蝶会说话,它们一定会大声疾呼救命,它们扑腾翅膀时一定是惊慌失措。死亡已经给它们敲响了倒计时的钟声。它们绝对不会呼求公平,公平离它们太远了。不久之前,在天空追逐交配,还没有遂愿就成了死亡的候选者,如果蝴蝶有负责记录历史的学家,它们会把这件事当作意外很快遗忘,还是当作一场屠杀记录下来?在人类的历史上,强者对弱者的欺凌屠害从来没有被历史遗落,它的意义始终存在。
驱赶着垂死的蝴蝶,安安和夏新明离地头越来越近,远远看到宋建国正坐在杨树下发呆。杨树鲜绿的树叶轻轻晃动,每一片都带着光芒,地里的玉米苗长到成人小腿高度了,野草焕发生机,野生马兰花已经偷偷开了几朵,宋建国像一块放在地头的煤矸石,动也不动。宋建国需要一支烟,他精神萎靡依着树坐着,他极需要一支烟。家里没有人知道他的需求,可他却得知道家里所有人的需求。
“谁让自己没出息呢!只好认命。”想要抽烟的时候,他总是这样安慰自己。结婚之后,烟和酒成了他渴望不可及的东西。
“哪有钱让你抽烟喝酒?不过日子了?”夏新明妈妈冷漠的争吵历历在目,过去两年多了,宋建国仍觉得恍如昨日。
“忍着吧,为了明明!”这就是宋建国的生活。他生活的快乐源头就是儿子,每天抱抱儿子是他一天最快乐的事,是一天辛苦劳作的奖赏。
“爸爸……”
宋建国循着声音望去,看到儿子和安安相跟着。“怎么跑地里来了?你妈不在家?”
“我妈和大鼻子叔叔在家呢。”夏新明已经坐到爸爸怀里。他不嫌弃爸爸又脏又粗糙。这也令宋建国欣喜,毕竟这世上还有不嫌弃他的人。
“奶奶呢?”宋建国用粗糙的手指给他摸小脸上的土。
“出去了。”
“奶奶在‘大鼻子’到咱之前出去的吗?”
“不是。我还听到奶奶和他打招呼了。”夏新明凑近爸爸耳朵说悄悄话:“我看到‘大鼻子’叔叔要亲妈妈。”
宋建国楞了一下,赶紧解释:“他们闹着玩呢!就像你和安安闹着玩一样,不要放心上。”宋建国也知道,村里人的闲话不可能空穴来风。对于这件事,他一直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为了不影响到夏新明,宋建国不想把事情闹开,其实他也不敢,即使心里痛恨老婆和别人乱弹琴,听到夏新明打报告的时候他心里也只是抱怨:“他们怎么那么不小心,只希望不要在明明心里留下坏影响。”夏新明妈妈不情愿和他发生事情,他也没办法。“只要不离婚,不要让儿子知道,随便她怎么来吧!”他知道自己这样想是自我欺骗,是推脱责任,怎么可能不影响到儿子?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可是他也想不到办法。
“儿子,”宋建国语重心长说:“你一定要好好学习,读小学,读初中,读高中,读大学。有了文化就没有人敢欺负你了。”这也是宋建国每天晚上抱着夏新明时一定会念叨的话,虽然被家里的女人鄙夷挖苦——“你还能供出大学生?”——可夏新明愿意听,他就愿意说。
“也没有人敢欺负爸爸了?”
“也没有人敢欺负爸爸了。”宋建国的心里一阵酸楚。
那天下午,安安和夏新明离开宋建国之后并没有直接回家,夏新明挥舞着路边捡来的柳枝领着安安一直往西走,翻过了河边的土坝,到了离村子三里远的小河边。他俩被小河阻挡,却十分高兴,这是他们第一次发现河。
那条河宽不到二十米,夏季水量充沛,水流最多最急,不算那些深坑沟壑,河道内的水深可以达到三米多,有的深坑水深可以达到十米多。河两岸的白杨栽了没几年已经长到碗口粗细。这条河像是在杨树林里穿行的一条不见首尾的巨蟒,似乎可以吞掉一切。这条巨蟒确实是吃小孩的怪物,它每年都会吞掉几条小孩子的生命。就在安安和夏新明发现这条河的前一个月,这条河吞掉了他们村一个小孩子的生命。那个小孩已经十岁,因为妈妈不给他买作文书,赌气要过河去姥姥家,结果就失踪了,尸体是在下游二十公里的地方找到的。这条河不仅吃小孩,还有泛滥的时候,十几年前就泛滥过一次,十分严重。那年夏天连着下了好几天暴雨,雨水灌进了屋子,家家户户都睡不踏实。人们把屋门口围起来,所有人都拿着锅碗瓢盆把自家屋里的雨水往外舀,屋外是黑天暗地的暴雨,屋内在热火朝天的抗洪。等到暴雨停了,人们在村西的大道上站了一排,三里之外的河水已经漫到村口,如果暴雨再不停,整个村子就被河吞了。那年暴雨,河水猛涨,有的村子被河水淹了,还有两户离河近的人家的房子被河水冲塌了,砸死了三个人。那年的庄稼欠收,有几个村民跑到外面寻活路,才知道灾难是全国性的。即便这条河偶尔会给村民带来灾难,但这也不能减弱沿岸村民对这条河的热爱。每年夏天,沿岸所有干渴的土地都靠它来灌溉,沿岸农民的生活水平完全由它决定。虽然夏季水流会增加,但是一到了灌溉的时节,河里的水量会急剧减少,河道里的那些深坑就是人们在枯水期挖的蓄水池。安安和夏新明无意间在灌溉之前发现了这条河。河水因为流速快而变得混浊,漩涡似乎也随着河流在前进,河水驮着零零星星的干枯的树枝往前跑。安安和夏新明站在河边的杨树下往河里丢土块,比赛谁丢得远。
安安姥姥一下子睡了两个小时,睡醒之后没有找到安安,扭着裹了一半又松开的脚急匆匆跑去夏新明家,发现两个孩子都不见了。大人都着了急,什么也不管了,火速出去寻找。有遇见安安和夏新明的村民看到两家大人慌张失措得在到处呼喊,才说看到两个小孩一起往西边去了。
大人们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大家对一个月前淹死小孩的悲剧仍记忆犹新,夏新明妈妈撒腿往河边跑,两个老人跟在后面扭捏着脚加快速度。夏新明奶奶似乎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不住地呼喊夏新明的乳名。
安安和夏新明又沿着河往北走了一段,发现一个从主河道分支出来的小池塘,许多比他们大的男孩子正在里面戏水。
池塘十米见方,由浅渐深,最深的地方不到一米,但是足以淹没安安和夏新明。水很清,可以看到塘地的沙土。夏新明脱掉鞋走进池塘,站在浅水区使劲地跺脚,同时看着安安使劲地傻笑。安安也学夏新明下了水。池塘里有个比他们大好几岁的小男孩光着屁股走到他俩跟前,凶他俩:“谁让你俩下来的,上去玩。”夏新明不满地看着那个男孩。安安拉起夏新明的手,催他快走。
“安安……”
“明明……”
女人们惊恐地喊着,但是夏新明妈妈已经跑到河边,两个老人远远地被甩在后面。
“肯定是安安领着明明乱跑,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饶不了你。”夏新明奶奶气冲冲地对安安姥姥说。安安姥姥不理她,继续呼喊安安。
夏新明和安安听到夏新明妈妈撕心裂肺的呼喊,像受了惊动的猎物,溜进了杨树林。他俩迈着小腿胡乱地跑,夏新明在前,安安紧跟在后。他们跑出树林,到了来时的路上。他们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跑。
“安安快跑,千万不能被抓住。”夏新明催安安。
“你们刚刚有没有看到两个这么高的小孩儿?”夏新明妈妈问那群池塘里的男孩。
“跑树林里去了。往那儿跑了。”男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回答,有的甚至伸手去指明方向。
夏新明妈妈二话没说顺着方向钻进树林。
夏新明和安安一爬上土坝就被落在后面的两个老人看到了。
“明明,”夏新明奶奶一声怒吼,吓得夏新明转身要往河边跑,却发现妈妈也出现了,喊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前后夹击之下,夏新明选择了跑向妈妈。她觉得妈妈不会打他。
“安安,快过来,吓死姥姥了。”安安姥姥松了一口气,张开了双臂。安安冲向姥姥怀抱。
夏新明妈妈没有打他,只是数落他,夏新明的奶奶却怒目圆睁,使劲拍打夏新明的屁股,问他为什么乱跑,问他以后敢不敢乱跑了,夏新明始终倔得不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