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旌旗默(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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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40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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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都怔住了,半晌。
“这鬼兵认得你?”尚青奇道。
季寒生也纳闷,“我不认得他呀。”回头又看了看那些不动的鬼兵。
“他叫什么?”斐耀问道,
“崇隐。”
“这些鬼兵为何会在这里,貌似不想让人过去。”尚青想了想,一跃而上,青衫翩然,落在伸展出的树枝上。
季寒生看着尚青的身影,感叹道:“你二人的身手,实在佩服。”
斐耀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心想这人还真是实在。想罢回头看了看那些鬼兵。
季寒生还在兀自感慨,抬头,却见斐耀看着前方的鬼兵微微皱眉,刚要开口问,却觉头顶上空一阵疾风,尚青落在了边上。
“鬼兵后面有东西,应该是个坟。”尚青道。
斐耀看着那些士兵,道:“如此说,他们是在守那座坟?”
一旁季寒生忍不住插嘴:“二位,这鬼兵和崇隐恐怕并无关系,还是先找崇隐要紧。”
斐耀瞥了他一眼,道“你看不出来吗?”
季寒生怔住,尚青却明白过来。
季寒生一脸茫然,“怎么回事。”
尚青一笑,“你那个崇隐早就现身了,只不过你没认出来而已。”
季寒生焦急道:“他在哪?莫不是……”说着,目光转向那一队鬼兵。
尚青点头,“你仔细看看。”
季寒生回头,望向那队士兵,可怎么看依旧是面容骇人的一堆……
看着看着,季寒生愣了愣,那人群中的几团是什么?
在那些士兵中,有几团若隐若现的亮光。
这是……?
“这就是崇隐,虽然不知他为何把自己的魂魄分散还化为这个样子,不过之前上山的人都被吓跑了,也看出他确实是在守着那坟。”尚青开口,“你不知那坟中埋得是什么?”
季寒生听罢,心中难过,究竟是什么要你死后都要守护,而我却不知,明明我最重要的是你。
尚青见季寒生神色悲戚,也自觉话说重了,便耸耸肩,去跟斐耀捣乱。
斐耀看看尚青,似笑非笑:“怎么,欺负完人就来找我了?”
“见我跟别人说话,你不乐意?”尚青脸上泛起得意。
斐耀看这人得意的神色,指尖轻掠过尚青的脸颊,勾起一抹坏笑,“怎会不乐意,你每晚都很乖,这就足够了。”
尚青被噎住。
“二位。可有办法让崇隐复原?”季寒生走到二人面前站定。
尚青一笑,道:“这倒不难,不过,你要想好酬劳。”
说罢,走到那为首的士兵面前,抬手,手心处现出柔和的白光。那在士兵中的乱窜的光团慢慢聚拢,合在一处。聚拢的光团骤然扎眼,中心处慢慢化出一个人。
季寒生不由得惊愕,“你们……究竟是何人?”
不过,季寒生很快就没心思纠结这个问题,目光顿时被光团中的身影吸引。
“崇隐。”
白光中的少年翩然落地,看上去年纪很小,生的十分秀气,浅眉凤目,与季寒生一样,一身戎服,只是上面血迹斑斑,与那张干净的脸很是不搭。
崇隐站定,脸上尽是茫然之色,却瞬间落入一个结实的怀抱。
季寒生将崇隐紧紧抱住。
崇隐微怔,不过,待识出那人,便马上抬手拥住季寒生,颤声道:“十七年了。”
两人相拥,视天地作无物。一旁的尚青很不客气的出言打扰:“那坟中是什么?”伸手指了指那坟冢。
斐耀本想伸手拽住尚青,可是没来得及。
崇隐看向尚青和斐耀,见这二人,相貌出色,一个内敛,一个张扬。
季寒生看出崇隐的疑虑,便出声介绍
崇隐明了,连忙道谢,略一拱手,“多谢二位,这坟,寒生没告诉你们?”
二人对视,这倒真是兵营出身。
季寒生却是茫然,“什么。”
崇隐一怔。
斐耀打断他们打哑谜似的对话,道:“挖开”见尚青不解,便道:“那坟中无人。”
“你如何知道?”尚青更是不解。
斐耀看了看那孤冢,问道:“你便是被这坟中之物引到此处。”
崇隐微微点头,“若不是它们,我还应在外游荡。也不会…”话到此处,似是失言,崇隐突然闭口不语。
季寒生见崇隐话没说完,便问:“不会什么?”
崇隐微微转头不语。
“挖吧。”尚青不知从哪找来的铲子,递给二人,打断他们的话
一时之间,只能听到“呛呛”挖土的声音。
季寒生和崇隐各自不语,想着心思。
尚青靠在斐耀肩上昏昏欲睡。
斐耀轻声道:“那崇隐没那么简单。小心些。”
尚青叹气,“是啊,血腥气。”
“嘡!”一声脆响,吵醒了尚青的瞌睡。
“挖到了!”
二人走到坟边,瞧两人挖出了什么。
树影斑驳,借着月光才能看清。入目的是两把长枪,血迹斑斑,其中一把已折断。
月色洒在崇隐脸上,隐匿一半侧颜,“可还记得?”崇隐开口。
季寒生望着那把断枪说不出话,他如何不记得,当年一役,崇隐未归,归来的只一把断刃。
当时,他真想仰质苍穹,兵将百万,为何他的人,一去不归!
然而大漠孤烟,自是刀剑无眼,沙场无情,决别无声。
季寒生记起了,当时他将两人的兵器埋在一处,既然不能死后同穴,这样也不算辜负。
“自尽之人记得最清的就是死前最执着的事,其他的,都会被冲淡。”尚青看向季寒生。
季寒生点头,最后自己只记得要来寻他。
“所以,你回到这里,假借阴兵借道,将人吓走,只是想守着这坟?”尚青问道。
崇隐微微点头。
“跟我走吧。”季寒生看着崇隐,分别数年,我怎会再留你一人。
崇隐抬头,眼神苦楚,“我……”
尚青看了看身边的斐耀,斐耀点头,“他不能走。”
“为何?”季寒生不懂。
崇隐见季寒生神色显出痛苦,心中不忍,可他的苦,谁懂。
“他身上欠了人命,恐怕难逃阴司。”尚青说道。
季寒生震惊:“人命?”顿了顿,又道:“可这上过战场,谁没几条人命?”
尚青略一摆手,“我指的不是生前,是死后。”
季寒生目光陡然一惊,艰难开口:“你…为何?”
话问出了口,却没有等来回答。
等季寒生发觉不对,已经晚了。
飞沙四起,霎时已睁不开眼。夜露深重,更衬得森寒萧瑟,似魍魉横行。
崇隐抬起头,目光冰冷,双目渐红,冷笑两声,“为何?因为该死。”
尚青和斐耀二人也是一惊,按住想倾身上前的季寒生。
崇隐怨气之大,自身已不能压制。
染血戎装,夜色深沉亦显扎眼。
“当年一役,右屯卫大将军麾下校尉苑都,滥用军刑,我与其他几个士兵上前劝告,他便怀恨在心,明知前面有埋伏的情况下,依旧派我们几人前去探路,我们遭遇埋伏。抵抗未果,都死于敌方箭下。我找到他时,却见他步步升迁,妻妾成群,好不快活!可谁想过,他凭什么!他,难道不该死?!”崇隐说罢,双目泣血,周身犯出黑紫烟雾。
尚青和斐耀听得皱眉,但无可厚非,这朱门酒肉,哪个不得沾些血色。
“崇隐……”季寒生话难继续,声音颤抖。
崇隐说罢,身后鬼兵显现,呜咽悲吼,天大冤屈难明。
崇隐又复几声狞笑,“我从不贪求,当年欠下的,一一还来便是,所以我杀他,又有何不对?”
季寒生看着浮在半空的崇隐,心痛难忍,疼的不是他所做所为,而是当年所受的苦。
在脚不受控制的往外踏出一步后,肩膀却猛地一沉。
“你去也没用,不如不去。”斐耀沉声道。
接着不及季寒生反应,斐耀已近到崇隐身边,手中寒光一闪,一把匕首已迫到崇隐颈间。
崇隐不由得生惧,匕首还未贴近,就已感到寒意刺骨,急忙向后闪身。
季寒生看得心惊,生怕斐耀一个失手伤了崇隐。
“不用担心,他自有分寸”尚青慢悠悠上前,瞥了一眼落在下风的崇隐,“只有泄了他生魂中的血气,你那崇隐才能回神。”
季寒生闻言,虽担心却还是点点头。抬头,见崇隐似被一股力量束缚,动弹不得。而浮在他对面的斐耀,静如沉水,只一袭紫衫在空中翩然翻浮,不知为何,竟透出一种无声的压迫。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尚青,见他脸上无半分忧色。
他只觉这二人绝非简单,却也猜不出个所以然,犹豫片刻,“你们……究竟是何人?”
正看得来劲的尚青闻声回头,“是你二人以后的掌柜。我说过,酬劳由我们说了算,店中正好缺两个打杂。”说罢,不理会季寒生的怔愣,又转头去看空中的打斗。
季寒生张了张嘴,噎得硬是没说出话来。
半空中,崇隐周身的黑紫之气已变得暗红。斐耀合十的双手缓缓张开,手心中化出一朵艳红且瓣如细枝的花,妖邪异常。
斐耀眼神一厉,崇隐身边的红雾霎时被那异花吸走。
崇隐直直坠地。
季寒生一惊,急忙去扶。
“他无事。”季寒生回头见斐耀已落在尚青身旁。
季寒生将崇隐搂在怀中,轻轻唤他。
崇隐转醒,只觉身上疼痛难忍,刚才的是半分也记不得了,茫然环望,“这是…?”
季寒生不答,只是紧紧抱住他,嘴中还道:“没事了,没事了。”
尚青这回识趣的没再打扰,拉着斐耀向远处走了几步。
在世为人,已是不易,人世情痴,又何须多言。
尚青低头看了看这孤冢,弯腰,将泥土填了回去,无意中碰到坑内,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不过随即消失。
起身,顺便拾起季寒生刚才放在地上的酬劳,颠了颠,向斐耀坏笑。
斐耀摇了摇头,显出宠溺,将尚青搂在怀里。
尚青在斐耀怀里,闷声道:“回去了。”
从那之后,西山再没有阴兵借道的传言。
尘缘道中,尚青握着张纸,看了看,坐在藤椅上,勾起一抹笑容。
微微张手,清风徐过。
纸,随风。
只见那泛黄的宣纸上提着一首小诗:“重暮青山掩孤冢,烟尘枯草葬锋寒。江山旌旗默骨白,破阵曲罢君未还。”
月悬中天,映得山间多了几分清冷。
孤坟的土似盖上不久,站在一旁的人莞尔一笑,悠然抬手覆在其上。
须臾,泥土似有松动,中间缓缓隆起。
一把剑,破土而出。
剑身漆黑,却难挡华光,剑柄处雕刻似藤条缠绕,奇花点缀于上,此花唤作彼岸。
尚青看着手中的剑,手心现出光华,良久,剑,毫无反应。
尚青微微一笑,“听话。”
话音落,剑化作白光一道,藏入尚青袖中。
眨眼间,孤冢前空无一物。
寒烟,残桥。
桥下一人,一袭青衫,遗世而立。
“尚公子,路途遥远,可要喝杯茶?”
尚青望着从桥上走来的人,疏离轻笑。
“这孟婆汤我可不敢喝,前尘尽断可有我受的。”
孟婆在尚青面前站定,一身黑袍,貌如垂暮。
“断了自己的念,才能了了别人的缘。”须臾,又道:“尘世可好?”
“甚好。”尚青望向远处,磅礴宫殿,长河汤汤,恍如隔世。
孟婆一声叹息,“你二人尘世百年,自是乐得清静。既是清净,还来找我这老婆子?”
“我呀,只是来打探一番,”说罢,袖中白光一闪,剑,静于手中,“您,这是何意?”
孟婆望着那把剑良久,大笑两声,道:“老朽只是一时无趣,找些乐子罢了。”
尚青冷了脸色,却听孟婆轻声道:
“一根生两魂,一魔一仙,一邪一正,花叶无缘,彼岸也。”
尚青不愿听孟婆低语,微微皱眉。
孟婆偏故作不知,继续道:“当年三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鬼帝有一大将,屠魔屠仙,任谁也是忌惮三分,可却突然销声匿迹,当真可惜。老朽依稀记得,当年飒爽英姿,荼红彼岸,可是一大盛景。罢了罢了,旧事惹人愁。”
奈河桥下阴风刺骨,青衫随风沉浮。
“一瓦以避世,一人以终生,足以。”
“望他如你所愿。”孟婆满是褶皱的脸上牵起一丝笑容,望向忘川畔的一片荒凉,“代我向斐公子问个好。”
“不必。”
顷刻,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