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的乐声缓慢，似空旷林中忽现的钟声，又似晨起之时的鸟雀声，宁静，幽深。我正沉浸在其中，忽而那节奏突然快了起来，那些青衫女子原本还只是在编钟旁边和着乐声旋转，此刻却因为这快速的节奏变得大胆起来，纤腰盈握，挡不住肚脐的佩饰在柔和的光下甚是晃眼。
    我只欣赏了几眼，便将眼神投到别处，心中对这样的画面略感眼熟。或许……是因为那时入了嬴政梦中，看到赵姬在赵国宫殿中被赵王当众调戏，以舞来满足那些男人丑陋的念想，于是对这样的场景愣是欣赏不起来。
    眼睛一瞥，正瞥到对面一道带着些许怨念的视线，我细细一看，却是许久未见的胡美人。
    她见我看她，嘴角轻轻勾动，扯出一个似笑未笑的表情，直看的我心里一阵发毛。
    “大王，哀家今日请你过来，也无他事，哀家知道大王向来不喜欢听到这些话，也不得不唠叨一番，如今大王也行了冠礼，是否也该考虑立个王后了？”
    立后？
    我一愣，眼神不自觉的朝那边望了过去。
    历史上，秦始皇是不曾立后的，有传言说他因考虑长生之事便将这后位一直空在了那里，直到他死去，又有传言说他心中有一挚爱之人，但至于为什么没立王后，没人能知道。如今我回到这历史回流之中，亲眼看到活生生的他，那说法……怕是后一种。
    难道说……他的后位，一直留给那个名叫“婉儿”的姑娘？
    嬴政面上表情不变，非常淡定的将面前杯盏送到嘴边，“太后觉得这后位，谁更适合？”
    那语气，似乎这后位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个不轻不重的头衔罢了。
    华阳太后笑道：“大王这话说出来怕是难为哀家，哀家奉劝大王立后，也只是提醒大王莫将此事忘了，至于何人，须得大王有意才行。”
    她说道：“根据祖上规矩，这后位须得在一众夫人中选，可如今，整个后宫之中出了画兮夫人，也无他人能再得到大王晋封。”
    华阳太后长叹一声，道：“大王这些年忙于朝政之事，如今朝局稳固，大王也是时候关心关心她们了。”
    这明显的在劝说嬴政临幸后宫啊！
    我心中隐隐捏一把汗，这可是他的底限，记得那时赵姬便是因为这事彻底同嬴政生了隔阂，如今华阳太后竟也“故技重施”，就不怕嬴政翻脸？他现在可不是当年那任人揉捏的少年君王了。
    可是……我偷看着嬴政的脸色，他似乎并未生气，反倒难得笑了笑，“太后说的极是，寡人会好好考虑。”
    华阳太后笑的和善，抬手吩咐将乐声停了，又命人将那些编钟一一撤了下去，笑道：“画兮，哀家许久未听你弹琴了，今日大王在此，不妨弹一曲给哀家与大王听听？”
    我往身边看了看，画兮似乎是出神太久，现下眼中竟还有些空洞神色，我从侧面看过去，只觉得眼前这人真是美到了极致，尤其是刚刚那一刹那的惊魂未定，简直让人从心里觉得舒心。
    只是，她既然曾经是华阳太后身边侍奉的人，如今到了这番地位，就差一个后位了，本该早已无忧无虑，为何她的眼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欣喜？
    她听罢起身，迈着极缓的步子到了殿中央，十分优雅的跪坐在摆设好的案台前，伸手在上面抚了一番，忽而眉头一皱，抬头说道：“太后，画兮习惯了自己那方琴，如今换了，怕是有些生疏。”
    画兮的声音虽轻，却刚好能清晰的传到殿中每个角落，我将眼神朝四周看了看，不禁为她这番话觉得钦佩。
    怕是这满座之中，也只有她能这般耍着性子，为了一方琴挑三拣四。
    对面的胡美人很轻蔑的翻了个白眼，好巧不巧被我看个正着，只见她从位上起身，又到殿中央跪地道：“大王，太后，画兮夫人是个挑琴之人，这一曲怕是谈不成，何不让曦儿代画兮夫人为大王和太后弹奏一曲？”
    这毛遂自荐勇气虽然可嘉，却用的不是时候。在场谁看不出来华阳夫人此举是有意让嬴政和画兮拉紧感情，偏偏她还如此爱出风头，偏从中插上一脚。
    华阳太后何等精明的一个人，此刻断然也不会当众让她为难，却是笑道：“可是巧了，想不到哀家一时兴起，今日可是有福。”
    她对旁边的宫人轻声说了几句，不一会那宫人便从别处再取了一方琴放到画兮跟前，又将原本的那方琴放到胡美人跟前，一时之间，两人竟成了一前一后局势，华阳太后并未遣退任何一人。
    “画兮，哀家早命人将你那方琴取来，向来只听说你认琴，哀家还不信，没想到你一眼便能认出来。”华阳太后笑道：“既然胡美人也有心，你们两人不妨合奏一曲，也让哀家和大王开开眼界。”
    胡美人脸上挂着笑，回头看了画兮一眼，道：“还请姐姐赐教了！”
    话虽如此说，可眼中张扬却是怎么也掩不住。
    我心中叹了一声，这胡美人，太沉不住气了！
    正觉得感叹间，忽然感觉到一道阴沉的视线落在我身上，抬眼四处看了看，竟也未发现有人看过来，倒是收回视线的途中，不小心撞到嬴政不经意看过来的眼神，我立马将脑袋转了回去。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殿中央的两人已准备就绪，胡美人占了先机，手指上了琴弦，几声响亮的音符立刻飘荡在殿中。
    画兮表现异常淡定，立马也追上了她的节奏，手指落下的瞬间，清亮的声音便声声入耳，我虽是不懂琴之人，此刻两人这一番对比，竟也觉得画兮这琴底是当真足。胡美人虽然掌握主动权，不管弹出来是何曲子，她都能很自然接上，那琴到了她手中，似乎已不是什么琴，反倒像是故人知己，配合的当真默契。
    胡美人心有不甘，几曲过去，竟也不打算就此作罢，那气势分明是想要分个胜负，只是气势太过，下手的力量不禁重了几分，原本好好的一首曲子，竟在一声崩断的琴弦声中被迫停止。
    “胡美人，你这是何意？”
    华阳太后不悦，声音也在一瞬间冷了下来。
    胡美人愣了，似乎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突然的情况，待反应过来，慌忙跪地道：“大王，太后，这琴弦似有问题，曦儿并非要奏这断琴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