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有无相生 第九章 我不知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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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43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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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小棋停药了。
在当天的夜里,第一次没有喝药,也没有拼命熬夜练功,而是规规矩矩的洗了澡之后,躺在暖和的床铺平稳的上睡着了。
这是她二十年来,第一个无梦之夜。
“三嫂可会怪若夕?”。
颜若夕半跪在浴盆一侧,扶着她的手腕,指尖轻划,一道刀口出现,缓慢的呈现出黑紫色,没有血液流出。
王穆睨了一眼黑黑的伤口,转回来又白了他一眼,“哪能啊,小白你也是‘用心良苦’嘛,怎么能怪你呢?”,牙齿都没张开,声音直接飘了出来。
颜若夕心下了然,嘴角挂起了清浅的笑,“三嫂这是怪我了”,看见伤口慢慢凝出了黑血珠,才起身将她另外一只手放进药水里浸泡,“待三嫂康复之后,若夕由着三嫂惩着玩可好?”,提出建议。
王穆鼻子一哼,眼皮子都没抬,“未必你还敢反抗?”,到时候何止是他,姓凤的一个都跑不过,当然,凤宁逸除外。
颜若夕难忍浅笑,轻轻摇头,“不敢不敢,到时若夕一定任凭三嫂处置”,垂眼看向伤口,血珠比以往要快了些许,是个好现象。
王穆闻着周遭杂七杂八的气味,摇摇头,“我都不知道是凤宁逸的血有特殊的气味,还是你们凤族人的血不一样”,下巴指了指某个地方,“我就是看不清,我都知道那里有凤宁逸的血,啧啧啧”,头摇得像个老夫子。
颜若夕起身将碗端过来,放在她侧后的案几上,“怕三嫂你瞧见了不舒心才放在远处”,仔细的看着她的眼睛,“五感已在逐渐恢复,是好事”,习惯了有些事闭口不提。
王穆挑眉勾笑,“你啊,又不告诉我”,无奈的摇头,“不就是有可能恢复不了么,这也不敢说?”,眼睛一瞟,“怕我打你怎么地?”,手要是能动,估计要摸上去了。
颜若夕似有苦笑,明知他穆姐冰雪聪明,却每每都要犯此错误,是他愚钝了。
“若夕知错”,低下头,又抬起,“若夕定会医好三嫂”,清淡的语气,是他颜若夕的承诺。
王穆“嗯哼”一声不反驳,朝他抛个不成形的媚眼,“姐信你!”,咧了一口牙。
颜若夕轻笑出声,不在意她这“面丑”的模样,安静为她施针。
“哇哦!姐你这是蒸馒头啊!”。
熟悉的咋呼声,莫小棋人未到声先来,一屋子的热气让她蒙了眼,瞬间不知道往哪走了。
王穆也是这次醒来之后才知道自己这么能“泡”能“蒸”,这么密闭的空间和水蒸气,愣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来了刚好,把窗子给我开一点,小白说怕我着凉了,硬是不给开”,不是动不了,自己就要上去开窗户了。
莫小棋听到前半句的时候脚已经转了弯准备去开窗户,听完后半句又转了回来,挥挥雾气,摸到她旁边蹲下,巴着浴盆边缘,“那还是算了吧,我师傅发起飙来,跟姐夫一样吓人”,背地里吐槽她亲爱的、尊敬的师傅大人。
王穆“诶哟”一声,暗道这不争气的孩子,怎么就那么怕她师傅呢!
“诶,你们就是不怕闷死我,还不怕闷坏你们吗?”,她的眼睛本来就看不清,这会儿雾蒙蒙的,有没有人都不知道,“你们难道还有第二呼吸器官?”,好担心啊!
莫小棋挥着雾气,“不会啊,师傅说等一下雾气就散了,然后要把你脱光,再泡两个时辰”,乖乖的重复她师傅交待的话,一个字都不敢忘。
王穆一听还要再泡几个小时,感觉自己脑仁都是疼的,“你们这没事就把我泡来泡去的,不怕我皱了么?”,虽说她知道根本不可能。
莫小棋瞄了一眼热气疼疼的药汤,再看看她苦了吧唧的脸,“姐,你就是熟了,皮也不会皱的,放心吧!”,往后退了一点点,避开这“火热”的源泉。
王穆看着她“远去”的身影,一声冷哼,“有本事你别往后退啊你”,不是说要同甘共苦么?来啊!
莫小棋“嘿嘿嘿”的笑,赶紧摆手,“不不不,身体重要!身体重要!”,刚进来就冒了汗,哪里还敢靠近这个大“火桶”。
王穆听得直翻白眼,随口一问,“是风味崽在烧火?”,想起来这些事好像都是他做的。
莫小棋点点头,“嗯呐,还有甘棠也在呢”,眼睛一眯,“两个人烧火烧的可热乎了”,像两个勤恳的小园丁一样。
王穆“呵呵”两声,“好贴心的俩小子啊,等我好了,一定要好好的‘疼爱’一下他们!”,一脸纯粹的“真诚”。
“阿嚏!”,
正坐在板凳上盯着火候的风微屁股一撅,打了个大喷嚏,甘棠也莫名打了个冷颤,两人不由得对视一眼。
“甘小子,不是夏天了?”,怎么还冷了呢。
“回微式,七日前便已立夏”,甘棠也觉得奇怪。
风微吸吸鼻子,余光瞄到火苗,“嗯?快加柴!”,小了些许。
甘棠听话的放了一根一寸宽,一尺长的橓柴,稳定了火势。
风微满意的点点头,“再放一支五分半尺的”,一脸严肃。
甘棠领命,又添了一根。
两个小大人,一个指挥,一个听话的做事,一派和谐。
时间转一转,夏天过去,秋天悄悄跑来,隐隐加了一些凉意。
王穆的身体康复速度也让人惊喜,双腿在拐杖的支撑下,已经可以站立和行走,让人开心不已。
“莫小棋,你可以稍微离我远一点,不用这么亲热”,王穆人往后仰,手指点开杵在自己眼前的大脸。
莫小棋眨巴眨巴两下眼,被嫌弃也没有不开心,“我不是怕姐你看不清嘛”,乖乖的往后退,丢了三颗大枣进嘴里,鼓囊囊的嚼着。
王穆眯着眼,“你能不能一次少吃点”,一口塞那么多也不怕噎着。
莫小棋吐出一颗枣核,“我小嘛,我饿嘛”,本来想说自己在长身体,一想这身体都快三十了,应该是长不了了。
王穆无言,突然想起了别的,“也是,你都这么大了,灵书也有二十了……”,歪头回忆,“不知道长成啥样了,变形了没”,好怕他长残了。
莫小棋“哼”了一声,咻咻吐出两颗枣核,又塞了三颗进嘴,“他?能长残就好咯!”,后面一句变小,“也不会害人了”,好像有很大的不满。
她嘴里塞了东西说话,让王穆有些没听清,往前凑近了点,“你说啥?”,知道她听力不好还不说清楚点。
莫小棋快速吞掉红枣,吐出核,凑到她跟前,大声的说:“我说风灵书那臭小子现在长得‘祸国殃民’!人见人爱,车见车!爆!胎!”,声音大得荡出回响。
王穆挠挠耳朵,现在听清楚了,不过,“你怎么对灵书有怨气似的?你们吵架了?”,像有仇一样。
莫小棋停住,舌头转了半圈,砸吧了一下嘴,“没有啊,那小子长太大了,不好玩儿了嘛”,脸色有点怪。
王穆看不见她的表情,只是想到了一种可能性,“难道是灵书因为你骗他,所以到现在还埋怨你?那小子这么幼稚的?”,虽说有点不可思议,不过也不是不可能,毕竟那孩子年少没少吃苦。
莫小棋挑着牙缝里的枣肉,眼睛骨碌碌的转,心里好纠结,不能骗她姐,又不敢说真话,咋办?
王穆看她没动静,眯起眼努力想看清她的表情,可惜仍然很模糊,脑子里浮现了一个怪异的想法,“灵书惹事了?”,问出了最不可能的可能。
话一出,莫小棋身子一抖,心脏开始快跳,哪怕她看不见自己的反应,也不敢再看她。
王穆久久没有得到回应,心里有了点明白,大脑努力运转,突然抓住了一个模糊的印象,“跟当年那个有家室的女子有关?”,不轻不重的试探。
莫小棋的身体又是一抖,狂咽口水,说不出一句话,眼睛拼命的看着外头,希望能有谁来救救她!
王穆看着一动不动的她,心里有了数,倚着靠枕,慢吞吞的问她,“灵书对那女子做了什么”,面无表情的脸看着不像是活人。
她知道自己被困住太久,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太过脆弱,所以很小心的不会让自己情绪激动,避免恶灵反生,不过这会儿,她说不准了。
莫小棋心好慌,身体也有点颤,喉咙发干,根本不敢想象她姐知道真相后的反应,更怕她出事。
王穆眯眼看着她,心里不由自主的升起了一股火气,“怎么?灵书做的事已经到了让你难以启齿的地步了?”,声音一个转调,“还是说……”,眼神开始变冷,“是到了天理不容,令人发指的地步?”。
她问一个,声音就温柔一度,让莫小棋不断冒冷汗,身体也开始抖的厉害,不知道怎么说才能不让她生气。
王穆闭上眼,心里开始发凉,一时之间也没了话。
凤灵书是帝王,皇权能做的事。
有时候,超乎想象。
莫小棋发现她不说话了,偷偷的抬起头,小心的瞄她一眼,发现她闭着眼,嘴巴张了又闭上,低下头不敢说话。
王穆很生气,可她知道生气解决不了任何事情,尤其对现在还被血灵缠绕的她来说,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处,所以,她还能做什么?
“凤玄史上有一位王亲,丰神俊朗,天将之才,年幼时喜欢上了一位姑娘,穷追不舍了两年,后来那姑娘也喜欢上了他,两个人就在一起了”。
王穆没有睁开眼,只是平静的说起了故事。
“到这为止都是好事,可那位王亲在他们准备成亲的前几日,突然又对另外一位姑娘一见钟情,他虽然对前一位姑娘倍感抱歉,但他还是退了婚,做了他自认为足够的补偿,”。
“那是位好姑娘,没有哭闹,没有纠缠,只是问了他原因”。
“王亲给了她答案,大意是另外那位姑娘是她的高级版,无论是外表还是才华、品性,所以他更爱她”。
“那个姑娘听了之后就笑了,坦然接受了一切,并且真诚的祝福了他们”。
莫小棋听得入神,悄悄的竖起耳朵。
“你知道后来怎么样了吗?”,王穆话锋一转,问着莫小棋。
莫小棋突然被点名,愣愣的摇摇头。
王穆还是闭着眼,慢慢的说着。
“后来那姑娘发现自己有了孩子,平静的告诉了父母之后,自己做主打掉了孩子,再也难怀孕了”。
“可那姑娘并不在意,安安静静的过日子,像是什么都没发生,生活怡然自得”。
“两年后,一名外地商人在庙会上对她一见钟情,知道她没有许配人家,当天就上门提了亲”。
“那姑娘对商人说了一切,商人还是执意要娶她”。
“姑娘问为什么,商人说,第一眼瞧见她,就觉得她白发苍苍的模样很美,姑娘笑了,就嫁了”。
“两个人婚后非常恩爱,互相依靠,互相宠爱,让人羡慕”。
说到这里,王穆停了一下,呼吸中带着叹息。
“故事到这里,本来该是结束了”。
莫小棋挑起眉,猜测后面的内容。
“那位有了‘最爱’女子的王亲,在跟最爱的姑娘相处的三个月后,猛然发觉自己并不爱她,爱的只有前一位姑娘,后悔间又觉得庆幸,以为自己可以回去找她”。
“没想到凤玄战事突起,王亲被派去镇降,一去就是三年”。
“三年战役,几生几死,那位王亲都是靠想着她挺过来的,以为自己还能回去和她再续前缘”。
“后来王亲凯旋,封赏都没受,穿着盔甲,一路奔去找那姑娘”。
“只可惜,听到的,不过是那姑娘早已远嫁的消息”。
王穆睁开了眼,看着模糊的房梁。
“王亲不信,找到了那姑娘,见到了他们幸福的样子,就疯了”。
“他去求那姑娘,跪着求她,哭着求她,以死威胁,都没撼动她”。
王穆停住了。
莫小棋听得起劲,发觉停了,还有点小着急,“然后呢?”。
王穆轻轻转过头,看着她。
“然后那位王亲绑架了她,杀了她的丈夫,打掉了她的孩子,把她关在深山别院里,日日夜夜的折磨她,以为这样她就能看他一眼”,轻柔的语气让莫小棋莫名的头皮发麻。
“那姑娘受尽痛苦和屈辱,用了七年的时间换到了他唯一的信任,趁他转身去为她准备吃食的时候,咬断了自己的手腕和舌头,死了”。
莫小棋睁大眼,不住的吞口水,不知道是被故事吓倒了,还是被她的眼神。
“王亲彻底疯了,立了禁阵,把自己一半灵魂丢进地府,抓住了她只剩一半的魂魄,从此以后,半人半鬼的活着”。
“直到最后,两个人一起魂飞魄散,消失在这世间”。
莫小棋猛的一个冷颤,泪意浮上眼眶。
“疯七,你猜,灵书将来……”,王穆眼里有着冷凉的怜悯,问她。
“会不会,跟这位王亲一样?”。
泪水应声而落,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