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法院的人先去了镇上的基层法庭。考虑到当地比较复杂的情况，法院的人是发了协助公文才出发的，县里的法院实在没有人手过来帮忙，最后只能找了镇上的派出法庭。等法院的人回来，已经是十点多，这个时间顾彦之刚刚起床收拾好。杜朗倒是精神的很，早就起来了，还提前在镇上买了不少东西放到了后备箱里。
    法院的人带了两个人，一个是当地法院的人，另一个是辖区派出所的人。于是一行九个人，三辆车一起进了山。
    出发的时候，顾彦之才知道自己想的还是太简单了，竟然以为到镇上就得了。没想到竟然还要往山里去。车子在国道上走了没多久就拐到了小路上，顾彦之觉得这条路根本没有办法会车，而且是土路，很不好走。想起来自己之前说把车借给杜朗进山，顾彦之都觉得好笑。早知道要走这种路，顾彦之绝对劝杜朗买吉普。
    走到最后，连小路都没有了。那个警察下车引着他们几个把车停到了一片空地上，那架势是要徒步进山了。
    “你在车里等？”杜朗还是心疼顾彦之，昨天晚上有点儿折腾，他怕顾彦之身上不舒服。
    “你不怕我在这儿被狼叼走了？”顾彦之说着喊住了带路的当地警察，问：“进去要走多久？”
    警察回：“不远了，顶多半个小时。”
    顾彦之把车门一关，说：“半个小时，爷们儿没问题。”
    昨天晚上虽然做得有点儿过，但是杜朗整体上还是很照顾顾彦之的，所以顾彦之现在的状态比第一次那天要好太多。半个小时的山路，自觉没有问题。
    一行人上路之后，才意识到一个问题。警察口中的半个小时，是按照他自己的体力和速度确定的。在这里的九个人里，只有当地法官和杜朗勉强能跟得上，其他几个，都是渣渣。那两个银行跟来的客户经理，甚至还不如被折腾了一晚上的顾彦之。于是，据说半个小时的路，生生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等真正站在村口的时候，已经快下午两点了。而这群人，全部都只吃了早饭而已。
    “不吃饭了，先去被执行人那里。”法院的人如是说。因为他们担心好不容易才找到的被执行人又没了踪影。
    银行的人也有同样的担忧，杜朗无所谓，顾彦之是出发以后在路上吃的东西现在不饿，李芳似乎是经常处于吃不饱的状态，没有什么感觉，所以这个提议一致通过了。
    被执行人的住处还在村子深处，看着顺着山势蜿蜒而上的小路，顾彦之觉得有点儿累了。
    “走吧，坚持一下。”杜朗拉住了顾彦之的手，牵着他慢慢往上走。走在前面的警察看着杜朗和顾彦之有点儿震惊，法院的人知道杜朗和顾彦之的身份，十分淡然。银行的人对此没有什么看法，李芳自己一个无视这对儿在车上不停秀恩爱的狗男男走在前面。
    此时太阳正当头，村子里的人大多在午休，小路上十分安静。顾彦之看着那木瓦房子木栅栏，闻着空气里那点儿猪圈鸡舍散发的味道，觉得自己好像穿越了一样。
    这个地方，是真穷。没有路，这里的人靠山吃山，甚至连温饱都算不上，顾彦之明白伴随着贫穷的还有愚昧。拿出手机看了看，移动信号微弱。而那个用电信的银行客户经理，手机干脆没有信号。顾彦之突然想起来昨天晚上杜朗问自己的那个问题，手机没信号，在这种穷乡僻壤被困了怎么办。下意识的，顾彦之握紧了杜朗的手。
    “怎么了？”杜朗以为顾彦之不舒服。
    顾彦之悄悄的问：“不会有危险吧。”
    杜朗安慰得握了握顾彦之的手，“没事，放心吧。”
    很快一行人走到了被执行人住处的门口，派出所的警察先去敲了门，他作为辖区民警，这个村子里的人都跟他比较熟悉。
    开门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他认得警察的声音这才开的门，只是没想到一下子冲进来了这么多人，直接占满了他的小院。杜朗身手最快，他直接蹿进里屋，把准备跳后窗户的被执行人给揪了出来。
    这不是顾彦之第一次见到欠债的人，赌场里这种人很多，只是眼前这种情况还真是第一次见。
    法官拿出来执行书的时候，顾彦之才知道这个人叫孙强，他欠了杜朗三百万的货款，欠着银行五百万的贷款。
    就在法官宣读的时候，一个女人哭爹喊娘得从里屋冲了出来，拽着法官就要撒泼打滚，并数次要去抢夺那执行文件。
    在场的几位男士一下子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就连派出所的警察都只是虚拉劝着，不敢有实质性的接触。女人的吵闹招来了四邻看热闹，一时间门外也聚集起了很多人。
    杜朗这个时候给了李芳一个眼神。于是李芳上场了。只是她的目标不是这个女人，而是门外的观众。
    被那个女人闹得完全惊呆的顾彦之看到李芳的表演那一刻直接石化了。
    “这个王八蛋，欠了银行五百万，带着小姨子跑到老家躲债！”
    乡亲们看着那个拽着法官撒泼的女人，默默退了一点儿。
    “这王八羔子赚钱的时候不想着老家，出事了回来丢脸！”
    此时乡亲们看着孙强眼里带了点儿怒，就连借他住处的姑父都有点儿不高兴了。
    李芳三言两语瓦解了乡亲们对同村人的那点儿同情并且十分恰当的给了他们看不起甚至仇视孙强的理由，而后李芳去找那个女人了。
    顾彦之记得自己听过一句话叫三个女人一台戏，但是今天他觉得李芳这个女人本身就是一台戏。那个女人疯，她甚至比那个女人还疯，而且疯得十分自然十分大胆。她扯开这个女人，护住了被纠缠得衣服都凌乱的法官。孙强想上手帮帮被李芳制住的女人，但是一直站在他身边的杜朗直接扣住了他。杜朗是练过的，孙强从他的手劲和目光就看出来了。警察同志只是打着圆场，即完成了自己的本分，又没有过多的去干预。本来法院上门，债主要债这种事儿，不涉及违法的手段，警察也说不上什么话。
    法官读完了文件，之后就是银行的人。催收函上的红章在阳光下十分惹眼，李芳适时的说到：“他欠银行几百万还不起，你姐和你爸的房子现在都没了，你还跟着他，你是不是傻？你姐大着肚子四处找人替他还钱，你们两个卷了钱跑路，你还真是个不仁不义的不孝女！”
    李芳的声音很大，重点很清楚，此时所有人都明白了点儿，姐夫看上小姨子这种剧情，最是热闹不过。
    这时候门外的人群开了，走进来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
    “村长来了。”
    顾彦之默默的打量着村支书，看着这个当地的土皇帝。顾彦之从小到大见过的官员不少，但是村长他还是头一次见。他有些好奇这种基层普选的领导是个怎么样的。
    村长一边说着怎么这么热闹一边进了院子，在场的人里村长认得两个，他直接去跟派出所的警察打招呼，由他的介绍这才知道在场的人有法院的有银行的还有企业的。
    法院是要带孙强和他的小姨子走的，但是后者明显不想走，因为他们知道回去之后会怎样。
    村长听明白事情之后，对孙强说：“强子，你是咱们孙家庄第一个大学生啊，当初你户口迁的学校去，还是我带你去跑的派出所，你爸妈苦了这么多年，也跟你进城过好日子去了。你成了城里人，可是不能失了庄稼人的本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这个村长让顾彦之刮目相看，这三两句话，一边叙旧一边把孙强从他们村子里给除名了。户口都迁出去的城里人，村民有什么理由护着他。更何况就像李芳说的，他发达的时候，可没有想起来这个小山村。
    孙强咬了咬牙，最后谢了村长，跟着法院的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