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观剑(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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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结果就已经出来了,轩辕无烬一夜未睡,方纵酒后半夜还是熬不住,靠在轩辕无烬肩头打起了瞌睡。昏暗的地牢被打开,透出几缕光,隐约有灰尘翻飞着,很快进来几个人影。
轩辕无烬靠在墙上,肩头沉沉的方纵酒睡的正香还在打鼾,轩辕无烬一夜没有动,肩头乃至整个左臂都是麻木的,见有人来了他才耸了耸肩头,抽离了已经麻木的手臂四下活动了一阵,失去依靠的方纵酒脑袋一点,猛地醒来。
入目的还是那个太监,身旁站着几个小太监,只见他苍白的脸上笑意森冷,幽幽道“皇上开恩,只禁七皇子半年足,方少爷今日收拾收拾,回将军府去吧。”
方纵酒模模糊糊听了个大概,一颗心放了下来,心里想的是,喔……没什么大事,自己还能回去了。
可轩辕无烬不这么想,一听方纵酒要回去了,他仿佛天都要塌了,猛地站起来,扶住牢门苦苦哀求道“我要见父皇…他,不能让他回去,我不想离开他。”
可哀求并没有用,那太监只冷笑了一声转身离去,而后剩余的太监开了牢门,一人驾着一边,活生生把轩辕无烬搀离了地牢。
殊不知,地牢那夜,竟是他们少年时期的终点。
这之后无论轩辕无烬如何哀求,方纵酒都没有再回到宫里,直至太子出事。
说来奇怪,本来皇帝听说七皇子和方纵酒偷摸出宫十分震怒,言说要严加处置,但听说是方将军独子后神色却十分怪异,沉吟片刻只说将轩辕无烬禁足半年,方纵酒遣送回家,再无他话。旁的太监也不敢多言,只根据吩咐照做。
又说禁足半年后,轩辕无烬比往日更加沉默,平时只与母妃说话。轩辕无烬十六岁那年冬天,天气极寒,本就身子弱的礼妃一下子染了风寒,派人去请御医又被推脱,只说宫内其他妃子也染风寒,一时分不出人手,足足拖了七日,待御医到礼妃宫内时,礼妃已陷入昏迷。
素日沉默的轩辕无烬此时已经哭的一张脸通红,一边抽着气一边同御医哭道“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救救母妃吧,她已昏了半日……”
那御医也知此时非同小可,忙把了脉,脸色一变,收了手慌忙跪下“这……礼妃娘娘脉息微弱,微臣怕是也无力回天!”
这话震的轩辕无烬当时脑袋一蒙,一时气喘不上来,两眼一黑,竟昏了过去。
本来感染风寒事小,但礼妃并不受宠,报上去的宫人自然也就怠慢了,且近日贵妃状似有喜,日日请太医到她寝宫把脉,一对比起来自然是贵妃的事情重要些许,推脱起来竟然足足拖了七日,轩辕无烬也只每日请宫人去报,然后坐在礼妃榻前哀伤瞧着,一日一日过去,太医迟迟不来,好不容易盼来了,可那时礼妃早已神志不清。
轩辕无烬醒时礼妃已经一命呜呼,可怜他最后一面都未见着。
此事也惊动圣上,向来未曾管过轩辕无烬母子的皇帝此时却十分震怒,乃至上上下下严查一遍,将当时懈怠了的太医宫人统统抓了起来处以极刑,可纵然这样仍旧换不回礼妃性命。
冬天过后,春寒料峭,方醒辞官。
据说那日退朝后独方醒迟迟不走,一双眼盯着龙椅之上的帝王,忽然跪下,恭恭敬敬将官帽取下,递到跟前,道“恕末将不能再替圣上护万里河山。”
座上龙袍加身之人怒目以视“方醒!你敢?”
方醒一双眼了无神韵,面若死灰“为何不敢?”
抛下这句话,方醒起身便走,大摇大摆出了宫。据说那日皇帝在背后大声喊他名字,可他充耳不闻,径直出了皇宫,也未回府,无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从那日起再也没人见到过方醒。
皇帝大喊他姓名,喊到声音沙哑,独独却没有低头认错。
英雄美人的故事是真,却不是方醒和谢桐之。那时方醒年少,街头自流氓手中救下谢礼之,两人一见倾心。方纵酒许诺他日胜仗归来必娶谢礼之,但回来之时,他兴致勃勃同当今圣上说起此事,皇帝却十分冷淡。
他只道“我不许。”
方醒疑惑“为何?”
皇帝的声音干净冷淡,一如他的模样,尊贵却冰冷“我说不许,就是不许。”
方醒热血上头,只道许了诺那必然要守,却在第二日听闻皇上纳妃。
当日便把谢礼之接进了宫。
进宫三月,谢礼之怀上轩辕无烬,一时谢家风光无限,自此两人再无交集。
谢桐之心中爱慕方醒,姐姐进了宫后她也偷偷窃喜起来,明着暗着表达自己心思,却从未被方醒放在眼里,直至撞见方醒喝醉,将她认成谢礼之,二人有了夫妻之实,方醒才匆匆娶了谢桐之。
现如今谢礼之已死,方醒只觉人生并无乐趣,不愿做乱臣贼子,也不愿在朝堂之上循规蹈矩,倒不如一走了之,也去了个干净。
同年,太子被传出私通外臣,意欲篡权,皇帝盛怒,便将太子废了。皇后本有一子,是原先合乎礼法的太子,然而早夭,便立贵妃之子,虽是个太子,但底下还是有不少人盼着拉他下去,太子暗中巩固实力本也正常,但巩固的过于明显,难怪让皇帝震怒。
众人有惊讶的,也有庆幸的,一门心思想将自己扶持的皇子荐上去,独独皇帝却选了这个丝毫不受重视的轩辕无烬。
那一年轩辕无烬过的是风光无限,寝宫内再也不复往日萧条。
那一年方醒再也没回过方府,一时方家上下大乱,府中人议论纷纷,管家之事一时间也落在年仅十六岁的方纵酒身上。十六岁的方纵酒五官已长开,虽带有一丝稚气但眉目之间已有几分成人之态。那一年他过得也是非常忙碌,既要派人去寻外出的父亲,又要稳住府中上下,朝廷之中也要给个交代。
终究是寻了一年没有寻到,方家也隐隐懈怠了不似以往那般加派人手寻找,倒是皇帝十分关心,只是每每差人来问,都是了无音讯。十七岁时方纵酒顶了父职,入朝为官,人前人后大家唤他一声方将军,只是心中难免有不服。
方纵酒从未上过沙场,如今父亲消失,他却被皇帝封了将军,这是从来没有的事情,文武百官难免不服,只是碍于皇帝面子不说。
重新入宫,方纵酒见到了已经是完全不一样的轩辕无烬。从前的轩辕无烬内心成熟,表面却是怯弱,同他外表一般,如今两人三年未见,方纵酒见到的是长开的轩辕无烬,身形修长,已不似当年那样过分的秀气,长大后的轩辕无烬相貌儒雅却并不女气,眼底也并无当年那般瑟缩,看向他人的眼中三分风流七分自信。
同方纵酒的第一句话也是“阿酒,好久不见。”
方纵酒觉得面前这人并不是他熟悉的那个人,一时有些愣神,只微微垂首,道了一声“太子殿下。”
他从未想到二人再见会是这般情形,轩辕无烬从当年那个不受宠的七皇子一跃而成太子,自己从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变得如今前瞻后顾,轩辕无烬亦从那个清秀瘦小的少年变成如今这个身姿挺拔眼底风流不减的少年。
再过四年,皇帝退位,轩辕无烬登基,万人之上的他眼底是方纵酒从未见过的自信,同身上龙袍相辉映,隐隐约约,方纵酒觉得面前这个男人已经在离自己渐渐远去。
只是人后,轩辕无烬又是惶恐,他惴惴不安“阿酒,我不想当皇帝。”
“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国泰民安,我不知道如何才能让这盛世继续繁华下去。”
那时方纵酒亦还年轻,只觉得自己熟悉的那个少年又回来了,他只像往日一样坚定又认真的告诉他“我说过,就算你立于万人之上,我也不会骗你,这盛世,我替你守。”
后来方纵酒还是上了战场,终不负他替轩辕无烬守江山之约。
临别时轩辕无烬异常沉默,那日设宴,场面宏大,歌舞升平,算是替方纵酒践行。可主角却躲在暗处,掏出一块玉佩细细摩挲。
那玉是上好白玉,上雕仙鹤,是晏沉欢亲手赠给方纵酒的,言说待他凯旋归来。
方纵酒道待他凯旋归来,他必登门提亲。
他犹记那夜晏沉欢眼中有泪,只是倔强不肯掉落,偏过头去,素日悦耳婉转的女声此刻也坚定起来,她道“若此战十年,我等你十年,二十年,我便等你二十年,你知不知道,我这辈子,只嫁你一人。”
方纵酒往日向往的英雄美人就是此刻,晏沉欢此话却让方纵酒沉默了许久。
“阿酒。”一温和清朗的男声打断思绪,方纵酒抬头,目光对上寻他而来的轩辕无烬。
轩辕无烬俨然喝了不少酒,一双桃花眼微醺,染上几抹醉意,连看着方纵酒的眼神都有些飘忽“你明日出征……”
方纵酒将怀中玉佩收起,行了个礼,道“是。”
轩辕无烬还想说话,又想走近方纵酒,便摇摇摆摆朝他走去,一时迷了眼,连步子都不太稳,欲倒不倒,口里还喊着“阿酒……阿酒……”
方纵酒上去扶他,轩辕无烬便依附在他身上,手臂揽住方纵酒,一身酒味熏得方纵酒也有几分恍然。
恍然间他觉得轩辕无烬的脸十分的近,两人鼻尖对着鼻尖,就快要亲上去。
方纵酒也有些愣神,看着他那张已经长开不那么秀气的脸庞,却猛地清醒过来,匆匆后退一步,却看见轩辕无烬略带懊恼的神情。
懊恼,惊讶,后悔,害怕……
凉风习习,吹散了二人的困意,也将一切不可名状的东西也吹散的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