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最苦少小入泥涂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6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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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孝接过纸片看了一遍,问道:“这孩子名叫方煦?”
    逍遥子答道:“不错,正是叫方煦!”
    陆孝笑道:“你们若是早半个月来找我,此事甚费周折,十二年前的事,谁能记这么多?今天找我,却又巧了。十二年前,方煦是卖给银龙山庄的,十天前,银龙山庄的管家来找我,说是要把方煦转卖,问有没有人要。其实下家是现成的,就是紫霞山庄的路员外。好汉要找的方煦,此时便在路员外家里!”
    逍遥子问:“紫霞山庄在哪里?”
    陆孝说道:“银龙山庄在西,紫霞山庄在东,离这里小五十里,背山面河,庄西有两亩梨树,一条官道经过门口,极好认的。”
    逍遥子拿出十两银子,对陆孝说道:“给我备一匹马,我即刻便去,你们在此地待着,不必陪我。”
    陆孝说道:“急不在这一刻,索兴吃了饭去,买一匹马也要不了这多银子,给五两便可。”
    陈春说道:“好汉不是有马吗?为什么还要备马?”
    陆孝说道:“,这还不知道?自然是给方煦备的!”
    陈春忙问:“好汉找到了方煦,不回东墅村了吗?先就说了话的,若找到方煦,给我一千两银子。你不会回东墅村了,我到哪里找你要银子?不如现在便给了我吧!”
    陆孝忙问:“什么一千两银子?找方煦能少得了我吗?陈春你可不能独吞!”
    陈春急道:“一千两银子是我和好汉说定的,你要银子也得向好汉开口,与我无关!”
    逍遥子并不理会陈春和陆孝的争论,笑对陈春道:“九百两银子,我自会到紫霞山庄去取,你能拿得了吗?这么多银子,谁见了不眼红?回家路又远,山高江宽的,能保路上不遇到打劫的?若为这点银子把命送掉,可就不值了!”
    陈春问:“依你怎么办?莫非赖账吗?”
    逍遥子取出一锭五两重的金子,说道:“区区几百两银子我还不放在眼里,这里有五两金子,也抵得五、六百两银子了,放在身上不显山不显水。若还不愿意,便跟我去紫霞山庄去取,要两千两也行。我没对陆孝说给银子,他若问你要,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我不管!”
    方煦和他娘温玉娘离开藤花山庄,不只是他们俩,连无邪子也无法想像会是这样一次旅行。方煦固然还不能完全明白他娘所遇到的屈辱,而娘之所以默默忍受了这屈辱,是为了他方煦的安危。温玉娘在尽可能的保护方煦,尽管这种保护是很柔弱的,当失去了娘的羽翼保护,方煦的生命,便如一片落叶在急流中浮沉了。
    方煦被卖到了银龙山庄,也就从人间跌进了地狱。银龙山庄的庄主名叫秦继宗,之所以要方煦,不是他能干多少活,而是他成了无人看顾的孤儿,一个不需要报酬的奴隶,既无处可去,也不会有人前来啰皂。
    开头几年,方煦还只是做些放羊、割草之类的活,这已经超出了同龄孩子所能承受的限度。就住在羊棚里,吃的还不如狗食,挨打却是家常便饭。从六岁到十岁,方煦共受过两次重打。八岁那年,狼叼走了一只羊羔,方煦被打得昏死过去,半天才又活了过来。第二次是十岁时,因为走失了一只羊,这次醒转的时间更长。已经用席子裹起来了,正要把他扔到坟场去,他又醒了过来。
    或许,他是被一个人喊醒的,一个极轻柔的声音,从他的耳中进去,又轻轻叩击着他的心,于是他的心恢复了跳动。他睁开了眼睛,他看到的是一个小姑娘,盯着他的两只眼睛乌黑清澈,有着小巧的鼻子和嘴巴,头发有点乱,衣服也是旧的,肩上还打了两个补丁。或许是看到他醒了,她的嘴角纹起了一丝笑意。你叫什么名字?她问。我叫方煦,你呢?他回答以后又反问。我叫丽花,姓沈。她回答。于是,他们彼此把对方的名字刻在了自己的心上。这时,方煦十岁,沈丽花八岁。
    方煦十岁以后,便到后山抬石头去了。原来银龙山庄并不是普通的农家山庄,庄主秦继宗不仅有上千亩田地,还在后山私开铜矿,偷偷的炼铜。因为炼铜是犯禁的,凡在后山干活的人,都有恶奴押着,白天在后山干活,晚上回到山庄。他们没有自由,他们的活动不能离开恶奴的视线。
    后山的活不仅繁重,稍慢了些,恶奴一皮鞭抽来,顿时皮开肉绽。方煦几乎每天都要挨几鞭子,若有抗拒之意,就是一顿好打,打得死去活来。这些恶奴是特聘来的打手,或刀或棍,都能玩几下子。他们在炫耀特权和威势,渐渐变得以打人为乐。
    岁月缓缓流逝,方煦便在这种苦役和叱骂殴打中一天天长大。在地狱中煎熬了十二年,又仿佛只是一个瞬间,方煦已是十八岁的青年了。尽管劳作和风吹日晒在打磨着他的形体,显得皮糙肉厚,但并没能改变从娘胎里带来的身材,已经显出了挺拔和清俊。他仍在不断挨着恶奴的皮鞭,他习惯了他的生存环境,即便面对鞭子,他的两眼冷冷的,像两口平静的深潭,但火苗却在心头忽闪。他不知道人世间还有“幸福”两字,也许天下皆如此,他无从抉择。但他必竟也有着本真的原始的要求。他常感到饿,他希望吃得饱一点。心有灵犀,沈丽花感同身受,于是把省下的一个半个馒头偷偷的送给方煦。但这是很危险的,一旦发现,就是一顿打。后堂的殴打一点也不比恶奴下手逊色,不到死去活来决不会收手,沈丽花被轻责两次,重责三次,也就是打得死去活来三次,依然初心不改。方煦顽强的生存着,充分展示着生命的张力,他的青春也如期而至,于是他便有了憧憬。他会呆呆的看着天上的星星,想像着和一个人——这个人一定是女的——自然是丽花妺妺——在一起,不要再抬石头,也没有人用鞭子抽他,自由自在的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知是谁最先提出的,他们有了一个计划,要趁一个月黑天逃出银龙山庄。沈丽花偷来了后门的鈅匙,但是开锁时弄出了声响,后门打开了,巡夜的也到了。
    皮鞭不住点的落在他们身上,衣服已经打烂,身上已无一寸完肤。方煦打得轻些,因为银龙山庄打算把他卖到紫霞山庄,虽说庄主是老表,钱还是不能少的。方煦双手缚着离开银龙山庄时,沈丽花躺在离大门不远的地上,既不动弹也不呻吟,仿佛已经死了,但方煦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一种凄然的微笑——生命之火行将熄灭前的微笑,又含着对生的留恋和对死的无懼,她也在对方煦作着告别,又含着对方煦的关切。
    紫霞山庄的路员外并不比银龙山庄的秦继宗和善,不过打人不是用皮鞭,而是用竹片,两寸宽的竹片能打得碎肉飞起来。逍遥子赶到紫霞山庄时,方煦正被捆在柱上,路员外坐在椅子上,脸上是阴恻恻的笑。“赏他二十竹板!”这句话出自路员外的嘴里,一点都不带杀气,仿佛是“赏他二十个铜钱”一样,语调平缓,但一点都不会减少打手竹片上的力度。竹片已高高举起,又带着啸声打响方煦。这一竹片并未打到方煦身上,离方煦还有半尺,忽然伸过来一柄剑,把竹片隔开了。
    逍遥子到的正是时候,他只看了方煦一眼,便断定这个青年必定就是方煦,就是无邪子的儿子,他逍遥子的亲外甥。因为方煦的容貌与无邪子年轻时几乎一般无二,只是明珠蒙尘,神采和眼神略显呆滞。
    方煦在银龙山庄挨打固然是家常便饭,到了紫霞山庄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把皮鞭换成了竹片。方煦挨打时并不是闭着眼睛咬牙忍受,而是睁着眼睛看着鞭子抽到身上。他的眼睛里既没有仇恨的火焰,也没有痛苦的求饶,而只是冷冷的盯着鞭子,看着鞭子接触到皮肤时皮肤的开裂,和血的洒出。他也会顺着鞭子盯着行凶的恶奴,而恶奴看到他的眼神,心里会一颤。此时,他正看着恶奴的竹片向左膀打来,没有任何声息和朕兆,一柄剑——一柄连鞘剑伸了过来。竹片与剑相交,声响不大,恶奴连退了十几步,一跤跌在地上。他感到身上仿佛有一阵风吹过,捆绑的绳索寸寸断裂,掉在地上。眼前站立一人,四十左右年纪,白脸无须,一身白袍,左手握着连鞘剑,真有飘然出尘之概,只是腰细了些,与宽壮的肩膀有点不称。他的目光向自己看来,如春风般温婉,秋阳般和煦。方煦正想着是不是仙人来救他,只见这人一伸右手,已把路庄主当胸揪住摔在地上,忽又有一股柔劲托住自己,不由自主的坐到了刚才路员外坐的椅子上。同时一句话轻轻的传入了耳中:“我是你舅舅托我来救你的,你叫我师父!”
    这时,路员外早已从地上跳了起来,喝问逍遥子:“你是什么人?闯我家干什么?”又高叫,“护院快来!”
    遂见一个壮汉手拿单刀,一摇一摆的走了过来,用手一指逍遥子,喝道:“你是何人,敢闯紫霞山庄?没听过我秃尾龙郑瑞的威名吗?”
    逍遥子对郑瑞冷笑一声,也不理睬,却对路员外说道:“叫你的护院‘打手、下人一起过来!”
    秃尾龙郑瑞喝问逍遥子:“和你说话呢,你笑什么?”
    逍遥子说道:“你不是要打架吗?你们人多,一起动手不占便宜?”
    路员外对秃尾龙郑瑞说:“依他,把人都叫来,带着傢什!”
    稍顷,紫霞山庄的所有护院‘打手、下人都到了,也有五、六十人。逍遥子手指方煦说道:“你们中谁的爪子碰过他的留下,没有碰过的走开!”
    那些下人,自己也是做苦力受欺侮的,自然不会出手打方煦。这一部份走了——远远的站着看热闹,剩下十二个人眼睛瞪着逍遥子。其实十二个人里也只有四个打手动手打过方煦,其他是护院,有几个还是秃尾龙郑瑞的徒弟,既然是打架,先图个人多势众。逍遥子环视一遍,说道:“你们的爪子碰过方煦,今天都得死!”话出剑出,身形滴溜溜一转,剑花错落,这十二人连同路员外一一中剑倒地。那位秃尾龙郑瑞徒有几分力气,遇到逍遥子这样的高手,连一招都没有挡过,倒地身亡。
    方煦坐在椅子上,见十三个人几乎在一个瞬间全部中剑死去,眼睛里飘过一丝惊诧的神情,却也是一闪而逝。他没有说话,确切的说,他不知说什么好,更不知道下一步会有什么事在等着他。直到逍遥子招呼他:“走吧!”他跟着逍遥子走出紫霞山庄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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