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空中只悬着一轮圆月，照得树影斑驳。
    浮千落一行人仍旧去那茅草屋安歇，屋内添了人气，在所有人都安歇之后，浮千落披了衣服，悄然出了屋门。
    夜凉如水，她从堂屋端了张椅子出来，就这么坐在院子中，望着天上月亮出神。
    “夜里风大，姑娘莫要染了风寒。”感受到身上多了一件外衣，浮千落收回思绪，回头看了一眼，却是灵余。
    “这么晚了，怎么灵余侍卫还未歇息？”她挪了挪位子，灵余只是站在她身旁。
    “姑娘没有打算再回京城，是么？”黑暗中闷闷的声音传来。
    浮千落叹了口气，她一直知晓灵余对自己的感情，只是宿命使然，他们注定不会有什么结局，若非尘离墨，他俩也不能相识。
    “灵余侍卫自幼跟在公子身边，日后还望多多照拂，公子虽面色冰冷，内心却是柔软善良的，他没有作为帝王的杀伐果断。”浮千落眼神茫然，不知想着什么。
    “我知晓你想活着，你只是不想让皇上看到你这般活着。”灵余缓步走至她身后，双手搭上她的肩，浮千落身体一个激灵，听得这话，心中好似缺了一块。
    “纵使活着千般苦楚，但谁都想活着。”只是若是一直那个样子，或许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浮千落拨开他的手，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我一生苦痛交缠，未曾享过几载欢愉，若是世间真有命格一说，恐怕我这命便是那天煞孤星，生人靠得近些便是不得善终。”她转过身，面对灵余，“终归我身边，如今也只剩了公子，晴欢与你。”
    她这番话说的极其隐晦，但以灵余的精明自然是能听得懂的。
    “姑娘话中有话，只是我却不是那等信命之人，没有谁天生厄运缠身，只是各人的心里作祟罢了，但姑娘说的话我明白了。”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瓷瓶，递到浮千落眼前，“这是玉孤笙公子在世之时转托我交与皇上的，我想着皇上未必会给姑娘，玉公子不忍看姑娘生不如死的那一天，研制了这颗毒丸，我想着，终归只有他是怜惜着姑娘的。”
    浮千落接过那个瓶子，仓怀地笑了笑：“他也算是懂我，不早了，灵余侍卫回房歇息吧。”
    “落儿。”谁知灵余上前一步伸出双手将她拥入怀中，第一次唤了她的名字，“若是早知是今日这般结果，那日便是皇上中毒身亡我也不会写那封信的，我一直期望你能安稳幸福，不想这小小的心愿仍是害了你。”
    浮千落面目柔和，难得的没有拨开箍在自己身前的双手，自己手掌覆上，轻轻地拍着，温柔地抚慰道：“你没有做错，若我是你，那般情形下也会如此，公子是社稷之主，若他身亡，你，我，晴欢会有多少人受尘萧毒害，你此举，救了许多人，所以，你没有做错，日后也希望你能如此辅助公子，这也是我的心愿。”
    “若是当真有来世，你可否能先遇上我，没有皇上，没有玉孤笙，你能否，将我放在心里第一位？”灵余将头埋在她的颈窝中，声音闷哼哼的。
    我亏欠许多人，待得一一偿尽，再予你吧。
    第二日，浮千落精神好了许多，早早地起来为大家做了早饭，早饭过后，单独叫了尘离墨。
    二人漫步山林，若非只有光秃秃的树枝，也算是一番美景。
    “今年这林子也怪，已经快六月了，竟然还是这么光秃秃的，一点生机也没有。”浮千落踢着脚下石子，说得漫不经心。
    “昨夜灵余与你说了什么？”尘离墨垂下脸眸，双手不自然地负于身后。
    “公子听到了？”浮千落有些心慌，那些话，她不想被他知晓。
    “未曾。”昨夜他只是夜里口渴，发现身旁没有浮千落，隐约听到屋外传来人声，起身想要一看究竟，见是灵余拥着浮千落，心中升腾起怒火，又感念灵余辅助自己良多，况且浮千落也不是那般轻浮之人，只得忍下心头不快，兀自睡觉去了。
    早起便还是有些在意，方才那一句话也只是一时的气话罢了。
    如今见浮千落神情，她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然而只是轻飘飘地问了一句，却是双手绞紧，面色微变。
    尘离墨停下脚步：“落儿，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浮千落认命般地闭上眼睛，悄悄将手心里的那一粒药丸塞入口中，毒性发作尚需要时间，她没得回头了。
    拉着尘离墨去一旁坐下，头歪在他肩上：“果真还是什么都瞒不过公子。”
    “落儿。”尘离墨握住她的手，感觉到她手心传来的凉意，感觉到她伏在自己肩上的力道越来越重，心里有些惊慌，默默握紧了手。
    “我虽想活着，想陪在你身边，但我也记得病中光景，不想自己余生那样度过，不想你受到旁人指指点点，你虽为一国之君，旁人心中难免看不起你，我已经害你背了许多骂名，不想再污了你的名声。”
    “我一生罪孽无数，手上不知染了多少人的鲜血，如今这样也是咎由自取，因果报应罢了。”
    她似乎说得很累，眼皮都有些沉重，喉中血气翻涌，她忍着甜腥尽数咽下，不让尘离墨有一丝察觉，却不知，尘离墨怎会没有察觉。
    “落儿，你难道不知，你我已经连在一起，我难道还在乎旁人的想法，这天下江山，能让我在乎的，也只有你一人罢了。”手指更加用力地攀紧了她的肩膀。
    “公子是否会怪千落自作主张，绝了你我后路？”浮千落眼神已经有些涣散，却仍是努力笑着，想将他的模样刻进心里，“若是可以选择，我想早些遇见公子，这样我就能走进你的童年，走进你心中最快乐的那处，为你挡去所有的不悦，这样，你就永远只会笑着了。”
    “那我也要，不会让你去见尘萧，不会让你去云山，你就只能守在我身边，那时，我也不会要这个江山，我要带你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耕田纺织，就你我二人，远离这尘世纷扰，安静甜蜜地过着日子。”
    “公子，这江山是你给我的聘礼，你可要好好守护，若有一日我再见了你，你没有守着这江山，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浮千落抬手在他脸颊上摸着，触到一片柔软，手指顿了半晌，艰难地仰起头，用自己的唇去触碰那处柔软，尘离墨低头含住那不安分的小舌，含在嘴里细细玩弄。
    她的口中溢着鲜血，尽数被他夺走，一丝鲜血顺着两人嘴角流下，一吻毕，浮千落脸上已满是泪水。
    “公子，记着我的模样，不要，忘了我。”浮千落气力将尽，全身无力，只得软软地伏在他的怀里，十指相缠。
    “落儿？”尘离墨试探性地唤了一声，无人回应，“落儿？”
    他轻抚着她的发梢，面容恬淡，却有两行清泪流下。
    “无妨，我的落儿只是累了，休息会儿就好了，落儿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你舍不得对不对？”额头抵着她的发梢，将怀里的人箍得更紧了些，浮千落面容恬静，仿佛只是睡着了般。
    “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公子，七年之前千落曾立下誓言，若是今后背叛公子，愿残生流离，魂魄永难归故里。
    千落曾对故人说过，愿用三世聪慧，换得来世，相似容颜。
    公子，你莫要，忘了我。
    尘离墨抱起浮千落，面对皑皑云山，一时竟有些恍然隔世。
    落儿，惟愿来生，命运能许诺你喜乐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