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笑道风雨声  第一章 与之不见,但盼来生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0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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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元二十二年,西康嘉元帝北伐先达,未下三月,达族亡,帝凯旋。
    军队未归,捷令先至。帝命八百里快马回京,支部拨国库重金于**处大肆修建宫阙,奇珍异宝络绎不绝纷纷摆入宫殿,以白玉为底黄金为面镌设宫匾,名曰:昭明宫。
    国军归都当日,满城欢庆,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如临佳节。军队规整来去如一,气势如虹,百姓分站街道,欢呼取胜。
    只是愉悦之余更增疑惑,长队之末忽添一轿撵,奢华至极。
    鲛绡纱幔轻垂四方,麒麟碧玉坠于末梢,平稳前行偶闻伶仃作响。撵轿四柱白玉镀金,半缕光彩稍增虚美。西来之风挑纱二三,帐中若现人影,人影半卧,曼妙身姿难于言表,隐约但见素纱裹身,姿态纤美,肤比羊脂宝玉,七分白皙三分粉,貌比九天仙子,娥眉流远唇自朱。随意梳个散仙髻,任三千青丝齐足扫榻。此间正皓齿微露,美目含忧。
    真可谓欲叫谪仙输三分,堪比国色胜一筹。
    街边百姓惊叹在先,猜疑在后,各个不明来由,顾自猜测。
    “方才可见一美人?”
    “见了见了,在那帐幔中。吾皇亲征未带妃嫔,怎的回都相得美人随行?”
    “吾皇英武,大败达族,美人思慕,不见其怪。”
    “有理有理。”
    而这撵轿中人此刻正忧愁缠心,不见半点悦色,纵然心中千回百转也未得计谋。
    “来,让一让,让一让!”在前开路的四名士兵卯足气力吼道,由此护送之人之贵重显而易见。
    吼声磨耳,惹得美人不禁秀眉微皱,抬眼愈看谁人,不想心中顿时焦躁更增。
    挡路之人挥鞭数下,语气愈加蛮横粗糙,“滚边上,快点儿!干什么呢,你奶奶的听没听见!“又是一鞭子下来。满脸胡子的大汉手持一根镶软刺的荆销鞭,粗臂一甩,一声鞭与皮肉摩擦后的巨响响彻街巷。
    沿街慢行的这队囚人又险些倒下一片人,几位老者踉踉跄跄地爬起,于是所有人才再次随着条条相连的铁链发出的晃荡声踉跄慢行,而后再倒下,爬起……周而复始。
    再耐不住性子,春葱玉手轻挑碧纱,润朗之声清明婉扬:“且回宫吧,莫要误了行程。”
    开路小兵不禁看痴,垂涎三尺毫不夸张。
    “是……是。”
    “去去,让开让开!别挡路啊!”
    此后满京风雨之声迅速走遍,皆知当今皇上一朝战胜,竟得了个妙不可言的美人。
    而美人,是个男子。
    轿中人回首流连街边依旧在接受拷打的一众罪奴,片刻不及泪蓄眼眶。那一众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亲人,师长,友人。
    当一个王朝败落,所遗之流民皆如蝼蚁——也再无往昔平民与贵族,平凡与高贵之分。
    帝都繁华街巷之人接踵摩肩。商人、旅客来来往往,车水马龙,若非傍晚带点阴沉味道的天气,当真显不出一丁点儿打仗的兵荒马乱。
    如今这战事连年,比八百年前九国纷争的局面更甚,只是西康帝都依旧繁华。
    不过事是重蹈覆辙了,可数百年来,却再不见如戚帝后一样力挽狂澜之人。
    世人心底,其实不求天人再次临世,只愿有人能阻止这暗无硝烟的战争。
    姑且西康是富饶的大国,祖宗积起的财富够如今的狗皇帝挥霍,所幸还灭了周边几个挑事的小族,尚不至于百姓愤起的地步,才勉强与南夏、大漠诸国抗衡了几十年。
    如此,依凭伐北大胜,又恰逢嘉元帝六十大寿,再者于帝而言,喜得佳人,当真可谓三喜临门,遂下令大赦天下。
    说是大寿,实质不过是停战的借口罢了,好让各国能调停片刻,安抚伤员,收拾战线的烂摊子,再养精蓄锐,等着下回开战。
    不过百姓怎得知?只当是国君寿辰,发饷的发饷,归故的归故,普天同庆。
    街市上逢人面上三分喜色,一看便知有好事儿。
    其实战时能立于不败之地的,不但要有兵书所述的天时地利,还要会唬得住百姓,能叫他们与你同喜同悲,还能舍得为你劳心卖力,想见这点西康做得不错。
    若不是街角的莽汉这让人忽视不了的粗鲁身影,还真容易让人产生太平年时的错觉。
    陪婆婆出门采办的小娘子,见莽汉打得卖力,想着押运的是一群十恶不赦之人。
    “官爷,您押的这队囚人犯了什么事儿,怎叫您发这么大火?奴家听闻如今帝君接连逢喜,百姓泰安,不是圣谕一下,天下大赦吗?”
    大汉见其几分姿色,又愿搭理他这杀千刀的晦气人,虽然生着气,却也道出了原委。
    “姑子,你有所不知,要是自己人犯事,还有说头,可对亡国奴,哼!免不得。上月中旬,帝君不是捣了达族的老巢么?这群人就是达族人。”说着说着,大汉又是一鞭子打下去。
    小娘子被这一鞭子下去的狠劲儿着实吓了一跳,“可,官爷,何必为了罪人愠怒,别伤了和气不是。今天可是帝君寿辰。”
    “说起我就来气,挺好的喜庆日子,偏叫老子押这群贼寇来,这一路就是从重海关往西到繁阳,片刻不得停歇地行了十来日不止,说白了就是送死人来了。”
    “怎么说?“仿佛捕捉到了有用消息似的,小娘子接着问。
    “若不是军队赶着回来,剩下的上百人也得就地处决。”
    “哦?”
    “可听说达族人的底细?“大汉一挑眉,仿佛只要小娘子一摇头,他便开始卖弄“学问”。
    “不得知。”
    “达族地界属北,都向极阴。从来生女易,生男不易。即使生男,性来阴柔,百个里挑不出一个爷们儿,你说好笑不好笑?而且这达族人还甚是阴险,心中计谋无数。这劣性,听说,八百年前戚帝后就见……”
    大汉说得天花乱坠,正欲继续讲下去,可小娘子见天色不早,想草草辞了他,又怕这五大三粗的官爷要发作,便掀了雕花蓝布,从篮子里拣了两坛酒递给大汉,“官爷,时辰不早了,您看如今累死累活不也到了繁阳。说来也是巧了,正正好赶上好日子。来,这是奴家今天刚去取的花酿,略表心意,以酬官爷多日劳途奔波之苦。再行几步就是帝宫宫牢了,一会儿您和兄弟们多喝几杯。”
    大汉自是来者不拒。小娘子见他满心欢喜,便也匆匆告辞离开。
    踏进不远处的胡同,小娘子哪还见刚才那幅献媚的模样。只见右手抚上左耳耳后,用力一揭,面皮脱落,露出一张稚气未脱的少年的脸。
    “九哥,我刚才演得如何?”少年一上来便扯住青年的玄袍不放,一个劲讨问。
    男人略略敷衍道,急忙询问正经事:“事可办妥了?”
    “你十四弟办事,哪能不妥?”小少年拍拍胸脯。
    相比少年,男人的声音十分紧张和焦躁:“可明了了叫你打听的事?”
    “哦,那大个儿说了,押的是达族人,像是先王宫里的近臣和遗孤。来人一路从琼海走到繁阳,挺不容易的。大汉好生愚钝,那两坛子酒就此够他们睡上一觉了。”少年眉飞色舞地述着。
    “如此,吾等回去。”男子面色清冷,不见半点和悦,话毕,转身离开。
    而紧随其后的少年小声嘀咕:“怎的还与那达族的狐媚纠缠不清……“
    九钦殿内——
    奴婢太监跪了一地,微微打颤,皆不敢动作。一旁鸢妃哭得梨花带雨。
    “这个逆子,跑去哪了!朕是越发管他不住也逮不着了!“龙颜震怒。
    “陛下消消气,乾儿保不准有什么要紧事要办呢。这孩子一向稳重,最近一阵子也不知怎么了,跟中了邪似的。”亓傲乾是皇后继子,子有所过,祸殃及母,自然要帮他打圆场的。嘴上说是“不知怎的”,其实早已心知肚明,八成又是为了那个达族的小贱蹄子。
    说曹操曹操到,也就片刻,亓傲乾便带着亓傲均回来了。
    “父皇,母后,恕孩儿迟来之罪。”亓傲乾冷若冰霜,单膝跪下,算是请罪。亓傲均一旁跟着跪。
    “你!”
    “你这不肖子!今日可是你父皇六十寿辰,你倒好!说,跑去哪鬼混了?”帝后见皇帝要发作,便先发制人。
    亓天佑知道帝后有意袒护,倒也作罢。
    皇上与皇后两人早不和睦,皇帝生性好色,年及花甲仍非美人不亵宠,若非皇帝,便可叫骂荒淫。只是这九子确实不容小觑,及冠后更是锋芒难掩,屡次征战治兵,有扭转乾坤之能,暗下,亓帝时而是仰仗的。而此子四岁便亡母,自小过继给皇后抚养,与皇后感情颇深,若说毫不顾忌,那也是无可能的。
    毕竟背地里使过的勾当叫外人从面上看出来就不好了。死死伤伤,他的儿子们也所剩无多了。若非当时用人吃紧,十四尚幼,老九又不似少年之愚,帝后鸢妃各揣心思,怕这两个儿子也不复存在了。
    帝王家的心思,欲将大事而为之,便再不曾念一个情字。
    五女九子,最后还只有两个留在身边,两个留在边疆。
    “身为皇子,不知礼义廉耻,不予家国轻重,及冠却不见沉稳,叫父皇母后如何不操心?还带着皇弟跑。”也不知其他听了,晓不晓这话中话。
    “儿臣知错。”亓傲乾把头压得很低,任旁人看不出他的表情来。
    一旁嘉元帝听着,片刻后便说:“算了,算了,孩子也难得去玩,朕也怪不得他们。”
    “母妃,你怎还在落泪?均儿不是好好的么,快擦擦。今天是大喜,不兴哭的。”终于,亓傲均以无意间的安慰使气氛再次活络起来。只有亓傲乾,在那声母妃被喊出口时,眸光闪闪,稍纵即逝。
    大国逢喜,四海皆生平。即使是敌国,也会将面上寸土之争的敌仇放一边,携礼来国朝拜。
    龙霄殿内,大漠、南夏、回央、颜、蚩几个有头有脸的大国都已到齐,坐南朝北,上奉西康:“祝西康国君日月同庚,洪福齐天!”
    礼成后,大家品美酒,尝佳肴,各怀千秋。嘴上说着吉瑞之语,内里巴不得今天就要你死。
    “帝君,贵朝九皇子才华出众,文武双全,极具帝才,如今也到了择妃的年纪。我颜因见尚未婚配,今日难得普天同庆,特携我颜长公主颜筝一同赴约贵国,若九皇子与我族公主情投意合,您看……不知可否有幸结成秦晋之好?”说话的是颜族右相余坤,此时坐在他右手边的便是刚刚及笄的长公主颜筝。
    此番话毕,座下立刻寂静了。
    这是闹哪出?
    谁人不知颜如今遭三国围困,若失了西康这根救命稻草,恐怕几日之后,四海的捷报上就多了“颜灭”这么一条。而西康野心不小,假若得了颜,哪怕当作垫脚石,又有何不可?
    如今就看亓傲乾呈何态度了。
    “哈哈,好事好事,若成了岂不是四喜临门。”亓天佑明白他这个九儿子会为大局着想,即使与那劳什子的颜筝素未谋面,也会为了大事将这事答应下来,“乾儿,你意下如何?”
    这下皇后当真捏了一把汗,别人不知道,她知道这老九与达族的七王子尚有余情未了,刚又西康灭了达族不久,若他不依不饶的一下子挑明了这事儿,那可了不得,偏偏这国君与国君之间商量联姻,她这宫眷又说不上话,着实着急死了。
    此时,座上坐下目光都齐齐看向亓傲乾。
    既尔,“父皇,筝妹妹乖巧可人,儿臣甚是心悦。”亓傲乾举杯应道,面色坦然和悦。
    为这么一句话,有人听得舒心,有人听得愠怒。人常说酒宴尢比战场,杯酒下肚,或能永世太平,结盟交好,或能兵戎相见,结怨结仇。
    帝后也说了口气,还是皇儿识大局,那达族的狐媚再能勾人心魄,还能翻了天不成?如今大局已定,他达族已沦为阶下囚,瓮中鳖。心想着寻个日子赐杯毒酒算了,免得夜长梦多。
    宫中歌舞升平,而宫牢内则刚刚结束一场生死角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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