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天才与疯子——尼采(第二稿)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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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上个世纪末之时,英国BBC电台做了一个名为“千年思想家”的全球范围的网上评选:即从思想史(当然主要指西方)中选出十个最有影响力的思想家。其中,马克思和尼采,这两个同样作为黑格尔哲学之后的十九世纪里头最具影响力的哲学家同时上榜,分别位居第一和第十。
    尼采自己也曾说过,伟人正因为其被误解而成其自身的伟大——事实上也确实如他所预言的那样,他和马克思的思想在后世里头被人在不同程度上的误解,而这种误解恰好也使他们思想广为传播。具体的表现便是,现在我们一提起马克思脑袋中“又红又专”这四个字就马上出现,一提起尼采“疯子”“写鸡汤的”“尼采手机”之类的调侃话语就会脱口而出……
    这两人都是哲学史上的异类,两人的思想的影响都超出了小小的学术界——姑且看看二战的欧洲的主力战场,一方是打着尼采的“超人的祖先”旗号试图剿灭所有“劣等民族”的德国,另一方则是信仰着马克思的共产主义理想的苏联……“哲学家的使命不是解释世界,而是改变世界”,他们两个人都实现了哲学家的最高梦想:自己的学说被广泛运用到现实领域中(姑且忽视这种运用里头的误解)。
    同样是被人误解的哲学家,相比马克思的相对而言刻板的形象,尼采则是以“疯子哲学家”的身份为世人所津津乐道:喊出了震撼人心的“上帝之死”口号;公开地反对传统道德中所推崇的同情与爱,支持战争,以致于被后来的希特勒所利用,成了“资产阶级的头号反动哲学家”,“战争狂人”;最后自己也在无人理解的孤独中陷入疯狂——用鲁迅的话来讲就是“尼采宣称自己是太阳,所以他疯了”……如果尼采能活在当代,估计都会有人调侃地用“网红”一词来形容他。以致于有人因此而发出了“哲学家们都是些不切实际的疯子”之类的言论——那只顾仰望星空而踩了水坑的泰勒斯则成了这种言论所指的典型代表。
    应该说这个评价是比较确切的:这句话很好地道出了哲学家们身上所具有的理想性与难以让人理解的睿智。最简单的东西往往是最难以说清楚的东西,而哲学家们恰恰就是试图用最能还原简单的言语对简单的事物进行阐述,以致于这种言语方式在众人眼里头显得是晦涩难懂的。
    然而哲学家们真的就是只顾着去思索这些枯燥而深奥的理论么?他们没有作为一个人应该有的七情六欲么?他们真的只是一个“思考着的机器”而已么?他们真的就是我们常识中所描述的“疯子”么?
    当然不是。作为人生哲学的最重要开创者,尼采用自己的人生和哲学,对这个问题做出了否定的回答。作为现代哲学的先驱,尼采与马克思共同完成了哲学史上非常重要的“人学转向”:他们俩都深感以前的哲学只是讨论着与人本身无关的彼岸世界,缺少对人本身的关怀,因而试图从人本身寻找答案。
    其中尼采更是用自己的人生来诠释了这个使命:他的人生与他的哲学融为了一体。这同时也是尼采哲学的一个独有特色——虽然把自己的人生与哲学融为一体的哲学家并不只有一个,但是论做得最彻底的,当然还是尼采。他的哲学作品直接就是自己的人生感悟,是他的喜怒哀乐——即他让哲学彻底成了一种个人化,体验化的东西,让哲学真正的从天国回到了地上。想要明白他的哲学,就必须明白他的人生。在这里,我们将走进这个被世人误解的天才的人生,去寻找那些使得他说出惊世骇俗之言的原因,去见证一个有血有肉的哲学家作为人所拥有的温情一面——希望在这之后我们能明白,尼采不是尼采手机的尼采,也不是疯子尼采的尼采,而是充满对人生的热情的哲学家尼采。
    PS:这篇文章基于当时的尼采哲学讲稿写成,采用的是把尼采的人生和哲学结合起来一块儿讲的方式写成的,叙述语气上理所当然的有个人色彩(当然我力图客观),如果有不同意的也别喷,主要是想写出来给别人看。即本文是一篇人物传记……后面会对尼采的思想做一下干货型的个人解说和总结。
    孤独之源
    应该说,尼采的自诩“我是太阳”还是很准确的……这个比喻非常好地概括了他的特点:伟大——尼采认为自己的哲学将会带给无数人光明,照亮所有的黑暗;遥远——一如太阳的光辉需要经过十几光年的长途跋涉才能到达地球一般,尼采在活着的时候是一个默默无名的人,而其哲学却是在其死后的二十世纪里头引起了巨大的回响,从而获得了姗姗来迟的无限荣光;孤独——正如所有人都不会选择待在太阳旁边来接受其光辉与温暖一般,尼采很多时候都是一个人过着生活。而要想找到尼采孤独的根源,则必须从他的童年开始说起。
    十九世纪中期,传统的形而上学哲学在黑格尔那里达到了顶峰,科学在工业革命的如火如荼地进行中飞速发展崛起并蚕食着人们对上帝的信仰,资本主义的蓝图没有实现所带来的失望开始笼罩着人们——在这个背景之下,威廉。弗里德里希。尼采在1844年10月15日这一天,降生于德国(当时还是普鲁士)的一个名为勒肯的乡村。
    很多人都知道尼采是著名的反基督徒,但很少有人知道尼采也曾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甚至可以说一生都是),这源于尼采的家庭环境:尼采的外祖父和祖父都是基督徒,父亲是一个牧师(还曾担任当时的普鲁士国王的四位女儿,也就是四位公主的家庭教师),全家都信仰着新教。在这种浓厚的宗教氛围中,尼采很早就形成了对基督教的信仰,小时候的他甚至还能给自己身边的小朋友讲述圣经里的故事,还获得了“小牧师”的称号。
    应该说不出意外的话,尼采应该会继承他的家庭的传统,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牧师,平凡而安稳地度过他的一生——然而就像后来尼采自己阐述的“永恒轮回”思想那样,人生的如果最多只能潜藏于潜意识的后悔之中,我们只能经历属于我们自己的人生,没有如果。一如中国那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老话所预言的那般,小时候的尼采就已经开始遭受人生的不幸:他的父亲在他四岁那年摔了一跟头后没过多久就去世了,而他的弟弟也跟着夭折——最后就只剩下了他和他的妹妹、母亲相依为命。这一切使生性敏感的小尼采过早地看见了人生的灰暗,形成了他孤僻内向而忧郁的性格,而这种性格最后直接发展成了陪伴了他一生的孤独。他自己就曾写道“一切照耀在寻常孩子身上的阳光都远离了我。”
    虽然性格内向,但是尼采也结交了两个跟他保持了一生友谊的朋友:威廉。平德尔和古斯塔夫。克鲁格。同时也跟所有的天才一样,小尼采很早就展现出了他洋溢的才华:会弹钢琴,会写诗,学习成绩一直保持着优秀——其中,诗与音乐的爱好直接伴随了尼采终生。对这两者的至深领悟,更是使他以一种天才的方式把诗歌与哲学结合了起来:开创了诗性哲学的先河。尼采的作品里头无数充满哲理而又文采飞扬的诗歌便是佐证。曾经的席勒可是为诗歌与哲学的矛盾而发愁了一辈子,而在尼采看来,诗与歌与哲学是一体的——以致于最后他的文字成了一首狂想曲,一支轻盈的舞蹈。他自己就称他的代表作《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是一支“孤独者的颂歌”——这也是史上唯一一部被改编成音乐的哲学作品:德国作曲家理查。施特劳斯从尼采的这部作品中获得灵感,并创作了同名的交响乐曲。
    阅读尼采的文字必须要拥有跳跃性的思维,才能够很好地跟上他那“想到什么就写什么”的写作节奏——也正因为这样,尼采的哲学在曾经的学界里头,被人认为是“难登大雅之堂的个人狂想”,甚至被人误认为是鸡汤(必须承认尼采的很多话有着跟鸡汤一模一样的鼓舞人心的力量,当然这并不是尼采的初衷)。
    14岁时,尼采以优异的成绩进入了帕弗塔中学学习——这所学校以严格的古典课程训练和严谨的学风而著称,著名的诗人诺瓦利斯和德国古典哲学的代表人物费希特,便是从这所学校毕业(不得不承认名校效应还是有的)。然而尼采并不喜欢这样充满拘束的生活——跟所有处于青春叛逆期的躁动不安的少年一样,他也偶尔会以改写老师们的话语来进行调侃的方式自娱自乐,心里头抗拒着老师们布置的作业却也只能无奈地将其完成。同时孤僻的性格使得他远离了周围的同学,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头,如饥似渴地汲取着各种各样的知识,写点诗歌安慰自我,偶尔在假期里头跟自己的老朋友去游玩。尼采在大学前的中学生活便是基本以这样的方式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此时孤独已经基本植根于他的生活习惯。
    也是在这所学校的学习时光里,尼采读到了当时的青年黑格尔派成员大卫。施特劳斯(此人是当时著名的宗教批判家)所写的《耶稣传》,对基督教的信仰开始瓦解。另外尼采开始喜欢上古希腊文课程,经常研读古希腊文献,这也为他后来选择古希腊文研究的学术生涯奠定了基础。
    尼采曾经在自己的精神自传《看哪,这人》中说过,他本人就是他那英年早逝的父亲的生命的延续,继承了他父亲的病弱的身体。17岁那年,尼采首次出现了伴随他一生的头痛病症。后来的岁月中尼采的也患上了严重的近视——疾病的折磨几乎跟随了他的一生,甚至成了他灵魂中的一部分。
    也是在这一年,尼采开始接触德国诗人荷尔德林的诗。在这里必须要简单介绍一下荷尔德林这个人:年轻时信仰基督且后来反叛,拥有着天才般的写诗才华以及失败的爱情经历,并且在最终同样陷入了疯狂——几乎和尼采一模一样的人生特色。更巧合的是,荷尔德林是在1843年去世的——我们可以选择很迷信地相信荷尔德林那疯狂的灵魂转世投胎到了尼采身上:尼采的永恒轮回学说在此时似乎又向我们暗示了什么:人真的只能经历属于自己的人生……
    三年后,即二十岁那年,尼采以优异的成绩从中学毕业(但是唯有数学不及格),前往波恩大学就读。一开始的尼采和如今大多数的年轻人一样,进入了大学后便是被新鲜的生活所吸引,参加社团和各种社交娱乐活动,与异性攀谈。但很快他就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尼采的骨子里头有着一种不安分,他一直不觉得这种平凡的生活就是他的人生,而他本人也不羡慕这样的人生:他始终相信,有某种东西在召唤着他。很快没多久,他就因为被周围人所排挤而选择离开波恩大学,前往莱比锡大学就读。他所敬爱的,也是无比欣赏尼采才华,并在后来带领尼采走进古希腊文研究的语言学家里奇尔,没过多久也从波恩大学转到了莱比锡大学进行教书。
    莱比锡大学如今也是德国有名的大学之一,而它的校友里头也是有着不少叫得出名字的大人物:德国史上的大文豪歌德,尼采的重要羁绊、德国著名剧作家理查德。瓦格纳,著名教育家、北大校长蔡文培,还有民国时的传奇学术大家辜鸿铭……在莱比锡大学这个伟人辈出的地方,尼采开始迎接属于自己的伟大命运。
    尼采的生命中有三个非常重要的人:叔本华,瓦格纳,莎乐美。这三个人非常直接地影响了尼采的人生的三个方面:思想,友情,爱情——甚至我们可以夸张地说,没有这三个人,尼采就不称其为尼采。
    尼采与叔本华:天才之间的邂逅
    有人说过,天才或许不知道他自己是天才,但他却能够轻易地发现另一个天才。就在尼采来到莱比锡没多久,在街上闲逛的他就偶然在一个旧书摊处看见了叔本华的代表作《作为意志的表象的世界》。在翻看了几页后尼采就直接被叔本华天才般的思想和优美的文字所吸引,用他本人的话来说就是“一个不知名的精灵在耳边悄然对我说道:赶快把这本书带回去!我一回到家,随后就把我的宝贝翻阅起来,我屈服在它那强大、崇高的天才魔力之下了。”——这句话如今已经成了中国书商们印在叔本华这本代表作的封面上的推销话语。尼采充满着神经质般的激动,每天早起晚睡地阅读着这本书,深深地被里头的思想所折服。从那时候起,尼采便是接受了叔本华的意志学说,并在后来将其改造和发扬光大——他本人也直接承认他是叔本华的继承者,也称叔本华是他的老师。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那时叔本华已经去世了几年,尼采只能在心中感叹着相见恨晚。必须感叹,虽然旧书摊到处都有,但是这种走在路边一逛都能成功淘宝到改变人生的好东西的运气,却不是人人都有的……
    尼采从叔本华思想里头接受的原则:世界只是意志的表象,意志作为无目的盲目冲动,永无满足的可能,作为意志表象的人也无法从根本上摆脱这种欲求,从而一生都陷在痛苦和无聊之中——“欲求不满则痛苦,欲求被满足后很快又会陷入无聊,最后又陷入到对新的欲求的渴望中,又回到了欲求不满的原点。”这便是叔本华对自己的思想的一个简洁概括。在叔本华看来,人只有摆脱意志方才不会再痛苦,而摆脱意志的方式,一种是自杀(死了便不受意志束缚了),一种则是借助哲学或者艺术之类的方式进入一种类似于佛教涅槃的神秘体验中(当然叔本华本人是只支持后面一种方式的)。
    当然,以上只是简单地介绍了叔本华的哲学中比较广为人知的思想(也是不少人)。事实上叔本华在《作为意志的表象的世界》一书中详细地阐述了自己对与哲学、艺术、美学、伦理学、人生等多个方面的看法。叔本华的哲学深受柏拉图哲学、康德哲学和印度哲学的影响,他所称的“意志”便是将柏拉图的理念、康德的物自体改造成的,依然保留了形而上学的本体论特色(这一点到了尼采那里就基本不存在了,尼采很少再像叔本华那样不停地在自己作品中强调意志作为世界本源这个事实,而这也是尼采而非叔本华被认为是现代哲学的先驱的原因)。在美学方面,叔本华依旧遵循真善美三位一体的思想,认为美便是对意志的直观(神秘体验)或再现(绘画、音乐与诗歌)……叔本华一改传统德国哲学家们晦涩枯燥的写作风格,用一种优美的文笔来表达自己的思想——即诗性哲学的写作方式,这一点为尼采所继承并且发扬光大。
    在沉醉于叔本华的思想之时,尼采感叹:为什么像叔本华这样这么伟大的一个天才,他的著作最终却只能沦落在旧书摊上?姑且先介绍一下叔本华这个人:出身在一个商人家庭,父亲没过多久后就因抑郁而自杀。继承了父亲的大部分遗产的叔本华一生在物质上几乎是没有什么担忧的,然而他却与他的母亲不合,甚至最后断绝了母子关系,连母亲的葬礼都不出席。叔本华学识渊博,在二十多岁的年纪便是发表了他的代表作《作为意志的表象的世界》,然而这本书却一直没有赏识(再版了三次),在第三次再版时终于取得了成功(原因是他写了《附录与补遗》这本相对而言通俗的哲学作品,现在又被称为《人生的智慧》,一本非常具有可读性的书,在这里安利一下)。他非常讨厌黑格尔以及其哲学,一度试图与其一较高下,即在柏林大学开了跟黑格尔的课时间一样的课,最后却惨败:几乎没有人来听他的课——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毕竟当时的哲学界依然是黑格尔的天下,他的这种对黑格尔的孤傲挑战无疑是不自量力的。
    虽然生活富裕,可是叔本华骨子里头却有着与他的生活不相称的悲观主义思想,这也使得他某种程度上被后人诟病,认为他这样在一种衣食无忧的安稳中宣讲着“人生无意义”这样的信条,显得过于矫情而不真诚。但尼采却不一样,他总是不自觉地把自己的哲学贯彻到了自己的人生实践中,或者说他的哲学就是他对自己的人生经验的总结。
    总结来说,叔本华跟尼采也是非常相似的:都看不起平凡人,都是生前无名死后成名,都对女性有着强烈的偏见并且终生未婚(但俩人都谈过恋爱),都有着共同的对人生的悲观。可以说尼采遇上叔本华,用“命运的安排”这样的词汇来形容也不为过。
    所以不难发现,尼采接受叔本华的思想,并不是毫无缘由的——除了客观条件上的叔本华著作本身的文采优美和思想深邃而又容易引起人共鸣这两点之外,主观原因便是尼采本人骨子里头的对人生的悲观与叔本华的悲观达成了一种完美的默契。叔本华对人生的看法可以说直接说到了尼采的心坎儿上——小时候的种种不幸与孤僻的性格让尼采对人生的悲观看得比同龄人要透彻得多。同时叔本华的思想可以说直接给尼采本来已经脆弱不堪的基督教信仰来了致命一击,让尼采彻底丧失对上帝的信仰。
    然而,一个朝气蓬勃、人生方才开始的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又如何能接受“人生无意义”这样一种说法呢?虽然尼采在心里头默默地接受了叔本华对人生意义所设定的原则,但是年轻人本性的对人生的渴望还是促使着他寻找另一个答案。这也为尼采后来反叛叔本华的思想埋下了伏笔。
    青年时代
    莱比锡的四年大学生涯,应该是尼采相对来说比较平静的四年。值得一提的便是他一开始进来时是同时攻读神学与语言学的,但是没多久后,巨大的学习压力和基本瓦解的基督教信仰让他选择了放弃继续攻读神学——这与他后来拒绝参加复活节圣餐一同引起了家庭的恐慌:在一个浓厚氛围的基督教家庭选择这样做,无异于背叛上帝。这件事直接标志着尼采彻底放弃基督教信仰。
    但是人总是需要信仰的——用尼采的话来说就是,不能做一个“消极的虚无主义者”,而是要去做一个创造新价值的“积极的虚无主义者”。虚无主义意味着对一切的拒绝相信,是对形而上学拒斥的一种极端表现形式,否认世间有最终极的真理——之后有人就会理所当然地推出“所以我们可以为所欲为”的极端结论。这当然不是尼采的思想。尼采始终认为人是需要信仰的,只不过这信仰不是上帝的,也不是别人的,而是自己的罢了。
    叔本华的哲学冲击下的信仰破灭带来的痛苦依然是巨大的,这让尼采陷入了一种不为人理解的孤独之中。他一边为发现叔本华而欣喜,一边也为基督信仰的崩溃而感到苦恼。为了防止自己继续沉浸于这种迷茫的胡思乱想中,尼采钻进了古希腊文献的研究里头,试图用语言学研究所需要的严谨和专注来分散自己心里头的杂念。他一边感叹着古希腊文的优美,一边又对里头所记述的故事着迷。他非常赞赏古希腊人那种充满力量、体现着生命的生生不息的拼搏精神,认为那才是人类应该有的品质。
    在里奇尔的指导下,尼采的语言学学术水平稳步提高着。在尼采24岁那年,由于在一本权威学术刊物上发表过一篇很有含金量的语言学论文,瑞士的巴塞尔大学便是给他发去了邀请函,希望他能够出任巴塞尔大学语言学教授一职。而莱比锡大学的教授们看到这个学生如此厉害,便是决定直接免试授予他博士学位,好让这位未来的学术界同事赶紧走马上任。虽然年轻的尼采此时一度犹豫并质疑着自己能否胜任这样的职位,但最后他还是带着自己导师里奇尔的推荐信和到手的博士学位,春风得意地前往巴塞尔大学。在那里,尼采受到了欢迎,巴塞尔的新贵家的大门也对这个年轻有为的青年敞开——就这样,在一片荣耀之中,尼采开始了他长达十年的语言学学术生涯。
    应该说,在常人眼里,此时的尼采算是达到了人生的顶峰——要知道24岁就出任教授,这放在今天也是十分之让人震撼的成就。不出意外的话,按照如今的套路,尼采应该是要“坐冷板凳”,苦心钻研,发表更加具有水平的论文,成为一名语言学界的学术大家。但就像一句网络流行语说的一样:“前期要猥琐发育,不能浪,不作死就不会死。”生性不安分的尼采偏偏不按套路出牌,没多久后就开始“搞事情”——1972年,尼采将自己对古希腊文献的研究心得写成了他的处女作:《悲剧的诞生》,同时也宣布了他自己的悲剧人生的开始。
    《悲剧的诞生》主要阐述了尼采对于古希腊艺术,尤其是悲剧艺术的看法。德国启蒙运动的代表人物在评价古希腊艺术时总将它与理性关联在一起,而尼采一反传统,认为古希腊悲剧艺术是古希腊人内心的痛苦冲突的体现,是对人生悲剧性意义的看透。他们直观了悲剧中那些英雄人物在面对命运之时的无力,感受着英雄们的痛苦,并在这种对幸福的撕裂所带来的痛苦中感受着人生的意义。他们需要艺术,是因为那至少可以让悲剧性的人生看起来更有意义。
    同时,尼采还将自己在研究古希腊文献时所发现的古希腊精神凝练升华,在这本书中将其命名为“酒神精神”(又名狄奥尼索斯精神):非理性、张扬、占有、强力、勇敢……这些都是尼采对于酒神精神的内涵定义。与之相反的,尼采又提出了“日神精神”(又名阿波罗精神),象征着理性、秩序、冷静等。他用这两者来解释希腊人身上体现出的矛盾的两方面品质。总的来说,尼采认为酒神精神才是人们应该要有品质,而人生的无意义必须通过对艺术的追求来去赋予新的意义(这一点基本与叔本华的“艺术超脱意志”理论一致)。而酒神精神日后也被尼采进一步发展成了强力意志。
    以上就是对这本书的一个简单的概括(具体内容还是要去自己看看书)——貌似听上去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最多就只能算是一家之言罢了。然而就是这样一本书,引起了当时的语言学界的众怒:他们认为,一个语言学家不好好地去研究古希腊文的语词用法和意义,却来讲述这么一通对于古希腊悲剧的新奇看法,实在是不务正业而瞎折腾。几乎整个语言学界对于尼采的著作群起而攻之,一个名为拉莫维茨的青年学者发表长文批驳尼采,试图捍卫古典语言学的传统。而尼采身边的同事,甚至是他的曾经的导师里奇尔,都对这件事保持沉默,对尼采感到无比失望。一下子,尼采的声誉扫地,连他的课堂里头的学生也一个个地离去——尼采陷入了一种落寞之中。
    但依然还是有着几个人支持着他,而其中最值得一提的一个人,便是与尼采有着难以道明的羁绊的瓦格纳。
    尼采与瓦格纳:道不尽的羁绊
    对于威廉。理查德。瓦格纳,在百度百科上只能得到他是德国的一个伟大作曲家这么一个信息,而他和尼采之间的故事却鲜为人知。在这里我们也只讲述他和尼采之间的事,不对其音乐上的成就进行描述和评价。
    事实上,人以群分这句话放在哪里都是适用的。如果说尼采和瓦格纳有什么相似的地方,那便是对叔本华哲学和音乐的共同喜好了。当时的尼采曾经听过瓦格纳创作的歌剧,深受感动,认为在里头找到他所钟爱的那种古希腊式的英雄主义,因而十分仰慕着瓦格纳。后来在1868年的时候,尼采就有幸在瓦格纳姐姐家里头与瓦格纳相见,然后俩人便是颇为相见恨晚地交流着自己对叔本华哲学的看法。有人说,这一点从根本上决定了俩人后来的决裂:尼采在后来否定了叔本华的悲观主义,自然就和依旧信仰着叔本华的瓦格纳产生了思想上的裂痕。
    但事实是否真的如此呢?我们真的可以用这样的“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推理来断定尼采与瓦格纳的决裂根源吗?现实中两个人的友谊断裂真的可以这么简单就说明白的么?
    应该说,当时相见恨晚的俩人是不会想到以后彼此的决裂的。初次见面尼采与瓦格纳便是给彼此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尼采更是为能有幸结识这么一个自己景仰的音乐家而感到无比兴奋。尼采在巴塞尔大学任教的头三年,瓦格纳也与他的情妇——小了他31岁的科西玛(后来成了妻子),在离巴塞尔不远的特里柏森隐居着,因而俩人便是开始了正式的交往。
    当时的尼采是瓦格纳家的常客,瓦格纳甚至还专门留一个房间来供尼采在拜访他时留宿——这三年是两人的友谊的蜜月时期。雄心踌躇的瓦格纳把尼采视为上天派来帮助他进行音乐革新的伟大事业的助手,认为这个年轻人是能够懂得自己的心愿的人;有着女人的细腻敏感的科西玛一下就看出了尼采的缺爱,也乐意以一个大姐姐的身份来给予尼采力所能及的指导与关爱;而年轻的尼采也很享受这种能与大师交往的生活和科西玛的照顾,因而把瓦格纳家当成了一个避风港,在自己的思想混乱与心情郁闷之时可以歇息的地方。尼采经常在瓦格纳家中弹奏自己新写的乐曲就这样,将近60岁的瓦格纳跟将近30岁的尼采成了忘年至交。
    在《悲剧的诞生》遭到大众们的冷漠态度之时,瓦格纳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尼采的。他十分赞赏尼采在这本书中所描写的那种古希腊精神和艺术救赎人生的观点,因而他鼓励尼采不要因为眼前的失败而一蹶不振,这也让心情沮丧的尼采好受了一些。
    事实上俩人都彼此羡慕着对方的生活。尼采曾无数次感叹自己没能成为一个音乐家,虽然他有着天才般的音乐才华,却只能把它作为在孤独之时聊以自慰的工具。有一次尼采便是向瓦格纳抱怨自己只能成天与枯燥的语言学和哲学为伍,忙碌于教学工作,失去了为音乐献身的机会——一如当今无数初步做出自己人生选择并且在实践途中感到迷茫的年轻人一样。而瓦格纳对此则说,自己也曾经想成为一个哲学家,但无奈自己真的不是那块料,因而玩笑道,说俩人都互相实现了彼此的梦想。这也让尼采再次坚定了自己的道路。
    然而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变的。尼采的思想随着自己的研究深入而改变,也开始越来越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在1873到1876年期间,尼采先后写下四篇文章,后来合集为《不合时宜的考察》一书,重点表达了他的一些文化批判方面的观点:抨击了普鲁士政权的霸权主义;论述了历史对于生命的非难并反对这种非难,呼吁创造一种新的文化(奠定了尼采强力意志学说的理论基调);赞扬叔本华对于人生的真诚态度,并认为哲学家应像叔本华那样探索人生问题(奠定了其哲学的思考方向);批判了现代艺术,为瓦格纳的音乐辩护。但事实上表面是为瓦格纳辩护,其中却已经暗含了对瓦格纳音乐的批评,只是此时的他还不敢承认自己的想法。
    瓦格纳是个自我中心主义者,尼采也一样。当两个人都以自我为中心时,问题就自然来了。1872年瓦格纳移居拜洛伊特,这可以看成是俩人的友谊开始出现裂痕的标志。瓦格纳在拜洛伊特建造了属于自己的剧院,开始忙碌于实现他的伟大音乐事业。尼采在看到瓦格纳在排场上不断地迎合世俗观众的庸俗需求之时便是感到有种不适。而瓦格纳每次在尼采来拜访他时便与他滔滔不绝自己的音乐事业,无心谈论哲学问题;甚至外人在谈起尼采之时,都会用“瓦格纳的弟子”这样的词汇来形容他,这都让自尊心无比强烈的尼采感到十分的憋屈。他认为自己曾经崇拜的那个伟人、那个老师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固执的、充满戏子作风的老头。
    但让尼采感到最为痛心的,便是瓦格纳的最后一部作品:《帕西法尔》。这部作品有着浓重的基督教主义与神秘主义色彩,而这都是尼采所厌恶的东西。在1878年的时候,瓦格纳便是将自己的这部作品寄给了尼采,而尼采什么也没说,只是也将自己最近写成的《人性的,太人性的》一书寄去个瓦格纳,从此两人断交,老死不相往来。
    这本书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威力呢?《人性的,太人性的》,这是尼采第一部以格言体进行创作的作品,奠定了其格言体写作风格的基调。书中主要讨论了人性的问题,主要的中心观点便是批判西方传统文化下所形成的人性的优缺点。在尼采看来,目前的人性仍然不是完美的,仍然有改良的可能——这个观点为后来尼采的“超人”学说的出世埋下了伏笔。“超人”便是尼采所构想的符合他心中的完美形象的人性所能达到巅峰。
    一如中国的那句古话“文人相轻”所表达的一般,长篇大论的批判往往能导致两个知识分子之间产生无可弥补的鸿沟,没有比被人在书中用文字进行批判更为难受的事了。尼采的这本书中有明显批判瓦格纳的内容——即对于人性的看法。西方的传统文化,便是基督教文化与逻各斯中心主义(或者叫做形而上学传统),这都是尼采试图去否定的东西,而此时的瓦格纳,包括叔本华,都或多或少地依旧遵循了这个传统,因而无怪瓦格纳在看到这本书后便是彻底断了与尼采的交往。
    但羁绊毕竟是羁绊。尼采始终忘不掉这个自己曾经的良师益友,曾将自己对自己与瓦格纳的这段友谊的思考写成了《友朋星散》一文(被编进了《快乐的科学》一书里头,笔者非常喜欢的一篇文章),用“恰好停留于同一个港湾并最终驶向不同的大海的两条船”这样的比喻来形容彼此。这种对瓦格纳的爱到最后就如同那句“爱得深,恨得也深”所说的一样,在他陷入疯狂之时转化成了恨——1888年的年末,也就是尼采发疯的前夕,他写下了《瓦格纳事件》与《尼采反对瓦格纳》两本书,专门批判了自己的这位曾经的、也已经过世了的挚友(瓦格纳于1883年去世),其言辞的激烈和辛辣,其中饱含的爱恨交杂的情感,怕是只有尼采自己才能够明白了,旁人最多也只是看成是一个疯子的疯言疯语……即便在尼采疯了之后,有人把瓦格纳的画像拿给他看,他也依然认出了这个曾经的挚友……
    自从1873年起,尼采的健康状况就开始恶化,开始患上了严重的胃病、神经衰弱和眼疾。在1879年,迫于无法忍受的病痛,尼采向巴塞尔大学提交了自己辞职书,以35岁的年龄退休(这在今天看来是多么匪夷所思的一件事)——就这样,尼采带着辞职的落寞,一身的病痛,以及与瓦格纳决裂后的孤独,离开巴塞尔大学,开始了他的生命的最后十年,也是使得他真正成为后世众人皆知的“哲学家尼采”的、没有友伴、家室、工作的孤独漂泊生涯。
    

    作者闲话:

    第二更。修改了一些不通顺的句子,以及一些事件和观点的补充。接下来便是要讲述尼采最重要、也是最传奇的十年了。尼采的代表作与大成的哲学观点都是在此时形成,当然少不了与莎乐美之间的柏拉图式恋情……(编辑说不能放外篇里头,只好仍在作品相关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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