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九、人间自有情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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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本是个月朗星灿的夜晚,却来了一阵风,不知从哪刮来一团云来,于是就稀里哗啦地下了一场雨,幸亏两人的露天烧烤是吃在一席遮阳棚下。当时马老二端着杯也哭得稀里哗啦的,所以宋渐就觉得那顿酒也喝得非常稀里哗啦。
看着平时自侍清高的马老二泪如雨下,宋渐想想杨漓,也不禁悲从中来,眼眶子一湿,就掉下几颗泪来,但他强憋了回去,并没有造成泄洪之势。有些时候,一个人的心里话对亲人讲不得,对好友也讲不得,反倒能对陌生人讲。有一次去探望艾咪,他就忽然有想讲一讲的欲望,但还是忍住了。
再者,烧烤店就在宋渐和杨漓所在小区的门口,宋渐和店老板早已相熟,马老二可以不管不顾,情绪可以随意失控,这让店老板和食客们看在眼里已经很诧异了,可宋渐却不得不碍点情面。他知道马老二大老远来找他喝酒就是来发泄的,那就发泄吧。醉端离人盏,话出多心声。
马老二当然是向艾咪表白了,而艾咪也肯定是拒绝了,这马老二不说宋渐都能猜到。马老二的表白应该早有预谋,他前一天就得知与艾咪同房的病人,今天下午要去楼下拍片子做检查,所以他就买了一大束玫瑰花去了医院,但并没有把花拿上去,而是放在了车里的副驾驶位置上,等那病人同家属一起去做检查,他才又下楼又把花取了上来。毕竟有别人在,他也会觉得难为情。
当那束鲜艳的玫瑰出现在艾咪面前时,艾咪表现得很诧异,她明知故问地说:你这是要做什么?马老二紧张加激动,说话就有些磕巴:我,那个,你应该知道,我一直都……艾咪打断了马老二:你不用说了,我当然知道,你喜欢我,也对我好,但你也知道,我们俩是不可能的!马老二就想问为什么,但这还有必要问吗?
艾咪说你了解我吗?马老二摇了摇头,艾咪又说你甚至连我有没有男友都不知道,马老二点点头。
艾咪就说:你这人不错,我们做好朋友吧,认识你我真的很高兴。马老二就把那束玫瑰又往前一递:是啊,我一直都拿你当朋友呢,祝女神天天快乐,早日康复!马老二顺坡下驴,这倒让艾咪有些尴尬了。艾咪笑着接过玫瑰,还嗅了嗅,说:谢谢!其实她已经看到了,马老二的眼圈里已含有了泪光。
遇到真爱,着实不易,也难怪马老二如此动情。马老二之所以眼眶子高,不单单源于他的秉性,这也跟他的成长经历有关。以前掏心窝子喝酒时,马老二和宋渐交换过青春话题。马老二打小就生活在文联的大院里,真到现在。他老爹是个书画家,而他家对门就住着一个钢琴演奏家。那演奏家的妻子是个职业拉小提琴的,要比演奏家小上十五岁,据说他们曾是师生关系,至于一个弹钢琴的怎么教的拉小提琴,马老二就不得而知了。
话说那拉小提琴的女人可谓人间尤物,外貌和气质俱佳,但最让小小年纪的马老二心动的,还是她时不时就表现出来的那种少妇的幽怨。钢琴演奏家毕竟年龄大,又动不动总出国,少则俩月仨月,多则半年一年,幽怨在所难免。在青春萌动的私人空间里,马老二曾无数次把她当成幻想的对象。而真正让马老二圆了梦,是在他十七岁的时候,那时他已经上了高中。
那也是一个夏季,每次周末都回趟家的马老二,那天正好独自在家。那女人忽然敲门求他去家里帮忙搬点东西,具体搬什么,马老二没对宋渐讲。反正搬完东西那女人就一把把他抱住了,两只奶瓶就紧贴在他后背上,那时的马老二已经脱落成一个身强体壮的大小伙子了,家伙事儿已很敏感,一有碰触立马雄起。然后呢,然后就梦想照进了现实。
尽管那是马老二的第一次,但美丽的成熟和技术的纯熟,让马老二一点都不后悔。那之后两人又有过几次,再后来女人和钢琴演奏家离了婚,卖了房子就搬走了。马老二现在回想起来都恨恨地说最狠不过妇人心,走的时候连招呼都没跟他打,也没说聚上最后一面,搞得他相思了好长一阵子。马老二说后来没考上大学跟她有直接关系,他是靠了老爹的关系又花了钱才进了艺术院校。
经历了那样一个优秀的女人,马老二的胃口当然就很挑剔了。他先后也处过几个女朋友,但他都没太当真,用它的话说也就无聊寂寞闲得蛋疼的时候解解闷。也许人家也都没当真吧。分了就分了,不是人家甩他,就是他甩人家,都无关痛痒。那些女孩对马老二来说,青涩,稚嫩、懵懂、无措,也确实让他觉得索然无味。但自打遇到艾咪,马老二就认真了,他是真想拿她当初恋对待。
马老二的忧伤无疑感染了宋渐,也让他五味杂陈。他一直视杨漓为真爱,可现在杨漓还视他为真爱吗?他没有马老二那样令人羡慕的有深厚文化背景的成长经历,他的父母都是本份的农民。对于艺术家,对于钢琴、小提琴,他小的时候都无法想象,他能想象的也只有苞米地,可直到现在他都没有钻过。他的第一次是啥样的呢?那是和高中女生,在那间弥漫着卫生巾味的女生宿舍里,红色的惊悸让他瞬间跑了马,毫无乐趣。
马老二显然醉了,趴在酒桌上睡着了。宋渐也醉了,但还算清醒,这么晚送马老二回家已不现实,他招呼正准备打烊的老板过来帮把手,两人就搀着一滩泥似的马老二进了小区,好不容易拖着上了楼,来到家门前,宋渐谢了老板就让他回去了。宋渐敲了门,里面传来了杨漓的声音:谁啊?宋渐说:我,你先穿上点衣服吧。宋渐和杨漓都有裸睡的习惯。
过一会门开了,现出穿了睡衣的杨漓来,酒气扑鼻,杨漓忙抬手捂鼻子:这都怎么了?喝成这样!宋渐拖着马老二进屋:失恋了。杨漓笑:跟谁啊?艾咪啊?宋渐吃力地把马老二扔在了沙发上,杨漓帮马老二脱了鞋:那你呢,你也失恋了啊?宋渐看着杨漓:我啊,我快绝恋了。杨漓当宋渐说笑,也没往心里去,却白了他一眼,转身进了卧室。宋渐跟进去,也不脱衣服就倒在了杨漓旁边,杨漓不禁又捂鼻子,索性起身去了女儿小艺的房间,而宋渐鼾声已起。
第二天早上,杨漓煮了八宝粥,又出去买了生煎包。已醒酒的马老二很不好意思,一个劲儿地跟杨漓道歉,宋渐在一旁就说你道歉的对象应该是我,我现在头还痛呢。马老二说活该,我失恋了你也没失恋,我喝多了你也喝多啊?马老二还一个劲儿地夸杨漓煮粥香,说她买的生煎包也好吃。问杨漓还有吗,他想给艾咪打包送去一份。杨漓忙说有有,说她早上一般只喝点粥,她是把自己那份让了出来。
杨漓问宋渐还上班吗,宋渐说得去。昨晚的酒到现在还难受,何况晚上要请姜军夫妇,还有一场硬仗呢,宋渐想想就更头疼了,应该多休息一会,可不去单位不行啊,明天他和杨漓的假装蜜月旅行就启程了,单位的工作怎么也得交接一下。杨漓白天也要把女儿小艺送到母亲家去,小艺刚放了暑假,之后还要去银行换些泰铢。之前杨漓已把培训班的事安排好了,而宋渐之前也跟艾咪达成了约定。
艾咪现在已经能下地走了,基本不用搀扶了,自己顺着墙上的围栏就能去走廊逛一逛。尽管行动还不太灵便,可医生说再住一周左右的院就可以出院,回家养着了。宋渐就和艾咪约定,等他和杨漓五天的泰国之行回来也就一周了,他会陪艾咪一起回家拿护照,然后办理出院啊保险啊等一切手续。艾咪说好的,并祝宋渐旅途愉快。
请姜军和秦可吃饭,宋渐把地点定在了“水云间”,那是一家粤菜馆,有情侣和几人台的小包间。记得当初在杨漓组织下,宋渐就是在这家饭店与姜军和秦可相识的。他选这儿当然是有深意的,虽然看姜军和秦可的状态,地点选哪都无济于事,但死马当活马医吧。谁知当宋渐和杨漓打车往饭店赶的时候,姜军忽然打来了电话,说别去饭店了,赶紧去他家,说秦可正觅死觅活地要跳楼呢。
宋渐和杨漓改道直奔姜军家。
两人在房门前就能听见里面的争吵声,似乎秦可让姜军放开什么,可姜军就是不放,敲了好半天,也喊了好半天,姜军才把房门打开,手里却还死拽着秦可。秦可眼睛红肿,看样子哭了不是一时半会了。秦可看着杨漓和宋渐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说:你放开我!姜军说:你要不跳楼了我就放开你。杨漓走进去一把拉起秦可的手,却冲姜军说:行了,你放开吧。姜军就放开了。
宋渐随后也进了屋,客厅里混乱了一些,但没有想象的打杂的场面。靠南的一扇窗子连纱窗都开着,下面摆着一张小凳子,这大概就是秦可欲跳楼的现场。宋渐看了眼秦可,她又抽泣起来,他又环顾了一下,还朝里屋看了一眼。
阳阳呢?宋渐问。
不放暑假了吗?昨天就送我妈那儿去了。姜军说。
杨漓拉着秦可在沙发上坐下来,他看着宋渐和姜军说:你俩出去坐坐吧,我陪秦可待会儿。
姜军:不是,你可看住了,她可真跳。
杨漓:放心吧,不会的!
宋渐拽着姜军出了房门。两人就在附近找了家生意冷清的小馆子,总共就两个包间还都空着。宋渐就对老板说:我们俩就在包间里边吃边谈点事,来客人想用我们就让出来。老板说:行行行,没问题。点了四个小菜,又要了一打啤酒,等待的时间里,姜军看着宋渐忽然笑了,是苦笑,宋渐就说真服你了,还笑得出来。姜军却说:咱俩认识也有七年了吧?宋渐点了点头:有了,应该七年多了。
姜军:宋渐,我想问你件事儿。
宋渐:问吧。
姜军:我和秦可离了婚,咱俩还能做哥们儿不?
宋渐:能啊,怎么不能呢?
姜军:我想也能,我毕竟还是你女儿的干爹,你还是我女儿的干爹呢,这层关系咱断不了。
宋渐:是是,不是,你还非要跟秦可离婚啊?你就没想想孩子?
这时那打啤酒先拎上来了,姜军示意服务员都起开。
姜军:想了,都想过,可我们俩已闹成这样了,再过下去还有意思吗?姜军边说边倒酒,宋渐想说什么,姜军却端起了杯:来,为我们永远的友谊,干一杯。宋渐也只好端起杯。
宋渐:你说你们俩,就不能……宋渐话说一半,就被姜军打断了:得,打住,你今天别再劝我了,行不?,我知道无论我怎么解释,你和杨漓都会认为是我的错,我认这个错,我自罚三杯,但这个婚,我必须得离!
姜军就自倒自干地连了三杯。
姜军:其实我挺羡慕你们俩的,你小子是真有福气,能找到杨漓这么优秀的女人。姜军说着还朝宋渐竖了大拇哥。
宋渐:你家秦可不也挺好吗?
姜军:拉倒吧,我可没你那么好的命,宋渐你看我现在挺风光的,其实我真的很不容易。
姜军就掏心窝子地讲了起来。宋渐原本以为他会讲他和秦可,谁知姜军却讲了自己的创业史,怎么靠十几万元起的家,怎么低三下四地拉业务,怎么想法设法巴结位高权重,怎么和竞争对手无底线地血拼。而这些种种,姜军以前从未向宋渐如此详尽的剧透和黑幕过。商场上的光怪陆离让宋渐脑洞大开,也惊心动魄。姜军讲的时候有些忧伤,一杯一杯地自顾自的喝酒,似乎忘记了宋渐的存在,就像面对一个虚设的陈述对象。
实际上宋渐也插不上嘴,只能不断地点头或嗯啊地附和。
这过程中又要了打啤酒。一个人能把自己灌醉,显然是走了心,姜军最后瞪着有些血红的双眼对宋渐说:你知道,一个人在,在外面打拼,承受了那么大的压力,回到家却……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是啥,啥滋味吗?
宋渐:不是有秦可吗?她不能陪你说说话?
姜军:就她?说……说啥?说啥她,她都不懂。
宋渐:不是你让人家在家相夫教子的吗?
姜军:是,相夫教子,呵女人相,相夫教子,男人做事赚钱,可生活远远,远远不是你想要的……那种,那种理想,不是吗?姜军说着冲宋渐端起了杯。这话宋渐也赞同,他也端起了杯,两人碰了一下一干而尽。
姜军:宋渐,你知道,你能碰到一个,一个在事业上能帮助你的……女人,你知道那种感觉有,有多好吗?
姜军终于提到了他外边的那个小三。
宋渐:你是说你那个总经理助理?
姜军:对,就,就她。
宋渐:我听说不就一个刚毕业没几年的大学生吗?
姜军:你,你可别小瞧这个……女孩,她厉,可厉害了呢。
宋渐:她厉害?
姜军:其实,我也不是太喜欢她,可她对我太,太特么好了,我要是不娶她,那我亏欠她太多了。
宋渐:可,那你同秦可离婚,你就不觉得亏欠秦可吗?
姜军已经大舌头了:亏欠,我知道我……对不起秦可,可我要是不离婚,不离婚不娶这个女孩,我亏欠她,比,比亏欠秦可还多,她为我牺牲得太……太多了。
宋渐有些诧异:为你牺牲?她,怎么牺牲了?
姜军又瞪着血红的眼看着宋渐,然后就嘿嘿地笑了起来,说:你,想套我话是吧?跟你说,那些事不能说……不能说的,那些事都不好……好说。
宋渐:我们都是好哥们儿,有什么不好说的?
姜军:对,我们是,好,好哥们儿。
宋渐:对,好哥们嘛,无话不讲。
姜军:对,无话不讲,没,没什么不能说的,那咱俩先干,干了这一杯,我,我再……再……
姜军话还没说完,一杯酒就浇再了菜盘子里,人一歪就倒在了桌子上,不省人事。
宋渐忙起身推搡姜军:姜军!姜军!
他很想知道,那女人到底牺牲了什么,能让姜军如此义无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