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江下了一场小雪，铺了薄薄的一层，好似细细的银砂。
    李长颂鬼使神差地跑到未夕谷，像那天一样，隔着一株腊梅看梅先生参禅一般的侧影。
    他知道自己藏不住，像梅先生这样明察秋毫的修习之人，对气息十分敏感，可是这个安详的男人，就是早就发现了自己也一声不吭。
    这次他主动走出去。
    梅桑落开口就揭人伤疤：“美少年，我可没把你的情人藏起来。”
    就算他离开了，也不能这么肆无忌惮地取笑我，更不能，一次一次地……提醒我。
    李长颂垂着脑袋：“什么情人啊……我可没找你要。”
    “你找我要我也没有啊……”梅桑落仰头看看天，远处连绵的山麓好像一把长锯将天空干脆利落切开。
    “可是梅先生……你真的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么？连丞相的千金也敢扔下跑掉，他是不管他大哥的性命了么？他不是任性冲动的人，能让他做出这个决定的一定是不可抗拒的力量……你这么淡然，他一定是平安无事的吧，你告诉我一个答案就好，有些事，我决不会过问的。”
    梅桑落看着眼前唇红齿白的少年，知道这个孩子暂时理智起来，开始思考一些本质的事情，不再一味地沉浸在思慕里伤春悲秋。
    “你很聪明，有些事连我都不能插手，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梅桑落由衷地夸赞。
    “什么叫连你都不能插手？”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比我高明的人多的数不清，我又不是什么老祖，什么天尊，难道事事都要不自量力地插一脚？”
    是这样的吧，比起谢川离，比起梅先生，他就如同井底之蛙，只能看到那么一孔狭窄的天空。
    读书能知天下事，可读书却没能让他知道世界有多大，还不自量力地以为，伸出手掌就能遮住半个天空。
    他庆幸，自己还有自知之明。
    可他也不甘，十几年来谢川离给他遮挡了所有的风雨，自己却永远没有机会为他挡一次刀剑。
    李长颂的大脑还没弄清楚状况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跪倒了梅桑落面前。
    梅桑落并没有被他突如其来的一跪惊到，反而自然地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趁我徒弟不在，借机上位？”
    妈的，人看起来慢吞吞的，却什么也看得明明白白。
    “梅先生，你……你说对了一半，我知道我不配，也没有一点天分，我也没妄想叫你一声师傅，我只想不要这么懦弱……我……我喜欢他，我知道自己成为不了和他一样的人，可是，能赶上他的十分之一……一百分之一也好。从前我就……我就一直被他保护着，他遇到危险的时候，我却什么也做不了，十几年来我过得理所当然，当我想为他做些什么的时候，却发现已经晚了，他走了……他……是不是再也不回来了……”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薄薄的雪层融化成了一滩冰水。
    真是不争气，自己的眼泪，恐怕是比炭渣都要便宜，梅先生……一定嫌弃自己了。
    “梅先生，我觉得我……读了上万字的圣人之言，是白白糟蹋了时光，那些都没有用的……圣人都是骗人的，我还是什么都解决不了……你让我留在这里，什么都不教我也可以，我在这里照顾青鸾，照顾你……”
    梅桑落总觉得这话有点不对劲，他摸着宽阔的额头，干笑一声：“你这是……要给我养老送终吗……”
    李长颂赶紧解释：“不不……不是的，我……你看，小离他在你身边那么多年了，他突然离开，你一定会……会不适应，我知道自己代替不了他，可是我……我可以做很多事的，我也会做蜜枣……”
    “你不读书了吗，孩子？”梅桑落温柔地问道。
    “我不读了，读了也没有用。”李长颂果断地回答。
    梅桑落知道他死心眼儿，他不想去的地方，硬塞也塞不回去了。
    “你这么好的苗子，顾先生会惋惜……不，会气死的。”
    李长颂抬起满是泪痕的脸，说道：“没关系，反正我已经快把他气死了……”
    梅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