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易琛开完冗长的会议，边从会议室走出来，边不耐烦地查看手机。直至进了自己办公室，才拨通了电话。
    这段日子他过得并不轻松。林杰给他带来的麻烦不小，为此他必须谨小慎微地伏低做小，在很多事情上对姐姐和弟弟做出让步，才能减轻他们对他的怀疑。他也有意让自己忙碌起来，好减轻自己回归单身的不适。
    “恒隆公寓那边的账单怎么还总发过来？都两个月了，还没处理好吗？”他不想那时的一切出现在他的生活里，过了期的东西扔就扔得干净。
    电话那头：“不好意思，Martin。因为林先生出了车祸，所以……”
    ……王易琛的动作停滞了一拍了，放弃了查阅电脑中文件的动作，换了只手拿手机，清晰地问道：“车祸？”
    “……嗯，对。”
    “严重吗？”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他的命大着呢。腿上打个石膏或者包个脑袋就了不得了。
    “嗯……算是吧。”
    王易琛不觉皱了下眉。那个人财迷心窍，连房子都不急着要了，除非动不了啦。否则但凡手指头能动一下，他都会先把该签的文件签了。
    “多严重？”
    “嗯，还在昏迷。因为找不到他的亲人，所以一直无法手术。本想着事情解决了再跟您汇报的，没想到手术会拖了这么久，……”
    呵，王易琛以为不交钱不做手术这种事，只会发生在穷人身上。找不到亲人签字……只听林杰提起过一次，他孤家寡人，无父无母，无妻无子。
    “多长时间了？”
    “两个多星期。”
    “他人现在在哪？”
    “在中心医院。”
    王易琛想挂了电话，但想到什么，又最后说了一句：“我现在过去，你也过来。”
    他叫了助理送他，因为手已经抖到无法开车，心也是乱的。
    他不懂医，但喜欢看美剧，了解一些套路。昏迷两个多星期，不做手术，多半是等着这人自己死。能救回来的，早就抢救回来了。
    “哈哈，这样都不肯死，是说你命大好呢，还是求生欲强？不肯咽气，等着人救你呢？”王易琛在心里冷笑，“等我，我救你。”
    如果做个手术就解决了，那他来签这个字。如果说手术只是个程序而已，那他，去见他最后一面。
    王易琛仰头靠在车座靠背上，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很多事，不能深想。
    陈非跟了他许多年，是他的心腹，几乎知道他所有的事。老板出来，只对他冷冷说了句“你开车送我一下”，他便知道发生了严重的事。上了车，王易琛说“中心医院”，陈非倒有些疑惑是谁。亲人的话肯定公司都会有动静，不止老板一人紧张。以他对老板的了解，还能有谁呢？
    王易琛坐在副驾，一手支着车门，揉着额头，回答了他的疑问：“是林杰。”
    很多事情，旁观者清。老板自己想不通的，陈非早已看在眼里。
    上班时间，路上不堵，他们很快就到了医院。陈非领着王易琛一路打听到了ICU，想办法隔着玻璃见到了林杰。
    林杰又被缠成了木乃伊，王易琛想笑他“你怎么又成了这副熊样”，笑了半天，却说不出来。林杰的心跳显示在机器屏幕上，平缓的线，会突然跳动一下，形成一个尖锐的三角形。他怕外界的任何动静，会惊扰了这条线，再也不肯跳舞一样表现给其他人看。
    律师的电话惊醒了他，还好是震动，只是吓了他一跳，传不进玻璃里面去。王易琛走出来接电话，这会儿陈非也叫来了主治医师。
    所有的沟通都是陈非同医生进行的，王易琛和律师在边上静静听着。
    “要签什么，我来签。”王易琛听到医生说手术的话，还有一线希望，但有八成可能成为植物人。不就是多花点钱的事嘛，别说植物人，动物人他也养的起。
    “这个不是谁都能签的，这个……”
    “这个你来搞定。”王易琛打断医生的话，指了指律师，“一天时间，他必须马上做手术！”
    医生向来讨厌这些仗着有钱啥也不懂还自以为是的人：“手术不是上街买菜，就算手续全了也不能立刻做手术！”
    王易琛又重复了一遍：“一天时间。”他直接指向医生，“你们去准备手术，要最好专家。”看向律师和陈非，“你去办相关手续，一天搞定。已经拖了两个礼拜，好人也拖死了。医院绝不是完全没责任。我不想当医闹，但人出了事，我也不是好打发的。我有钱有闲有律师，很多事都可以好好查一下。”
    医生还要再说什么，陈非使了个眼色，律师把他拉走了。等到律师回来，王易琛问他：“恒隆的钥匙还在你那里吗？”
    律师也带了助理，此刻把他叫过来，拿过他手里的文件袋。打开文件袋，从里面掏出一串钥匙。
    王易琛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这位昂贵的资深大状，有让人放心的理由。
    “那么我先回去处理相关手续。”一天时间，任务紧张。
    “好，麻烦你了。”
    “应该的。”
    律师离开后，陈非也对王易琛道：“我去联系院长，你这边……”
    王易琛靠在ICU门口墙上，不动如山，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你忙你的，我去那边坐会儿，刚才找地方找的我脚都酸了。”
    陈非了然地点点头，先离开了。
    脚不是酸了，是软了。虽然早做手术，成功率也不见得高几分，但若是再晚几天，那机器上的线就平了。若真平了，这人也没个人能收尸，是不是席子一卷就送火葬场了？等自己哪天想起他了，想再见他，却只能看见一把灰了。虽说这人一无是处，但活人总比一把灰强。好过天大地大，想找他分明恩怨，却遍寻不着了。
    很多事，我们以为未完待续，其实已经ending。很多人，我们以为还会相见，其实再也不会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