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人的世界，只有利益，没有对错。是非成败转头空，到最后，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谁又能说清楚？
    林杰每次睁开眼睛，眼前都先是一片漆黑，然后延迟个几秒才会成像。这种情况在他刚毕业参加工作时也发生过一次。那时医生警告他是因为身体超负荷工作，再严重就会过劳死。之后他开始关注身体，尽量不让工作超时太多，一但脑筋有所迟缓或眼睛开始花了，就立即停下休息，等身体机能可以跟上了再继续工作。虽然是个治标不治本的办法，但至少没让他再死机过。
    现在这个会展全国瞩目，他为之忙碌了三个月，并在一周前就开始失眠。经过三个通宵的精心策划布置，今天完美呈现在全国知名企业和广告界同行面前，他觉得一切牺牲都值得。
    他向来喜欢用实力说话，而不是逢人就人讲“你看我多辛苦”。现在实力已经展现，他可以功成身退，不用带着满脸菜色等待谁的奉承和夸奖。这些都不如奖金来得实在。
    安排好后续事宜，林杰要去车里休息一下。助手追过来问他：“老大，你没事吧，要不要叫人送你回去？”
    林杰强撑着身躯摆摆手：“我去车上睡一觉就好了，你们一定给我盯住，出了问题这三个月的努力都白费了。”
    助手信誓旦旦地应承下来，接过他的担子安排后续工作。
    林杰走向大门方向，阳光透过建筑的玻璃幕墙刺得他睁不开眼睛。好在这个地方他奋斗了太久，闭着眼睛都能辨别方位。他每落一步，都像是踩在一朵柔软的棉花上，吸引他陷下去舒服地睡一觉。他不想失了仪态，用仅存的一丝意念控制着身体平衡。
    只是在距离感应大门几步之遥时，一个莽撞的黑影撞了他一下，导致他重心不稳终于栽倒下去。倒都倒了，林杰只好就势睡了一会儿。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想幽默地对撞他的那个人讲：“我真的不是碰瓷的。”
    睁开眼睛，林杰毫不意外自己是躺在医院里。他想象着自己是怎样被人七手八脚地抬到救护车或别的车上，那场景让他觉得丢脸。
    本来是靠实力讲话，现在却变靠煽情上位了——老板坐在办公桌后，对他充满同情地说道：“说出你的故事。”
    “我不眠不休三个月准备这个会展，胃溃疡、低血糖、心脏偷停、腰肌劳损、颈椎病、鼠标手……我真是很不容易啊老板！给我升职加薪吧！”
    有用吗？没用。这个社会早就不相信眼泪了。连坐在电视前看选秀节目的大妈都会讲：“别罗嗦了，快表演吧，没点儿惨事都不好意思参加节目。”
    所以他唯利是图的老板，就算来关怀他，也不会是因为他有多辛苦。而是因为他让这个会展成功举办，因为他还有可利用的价值。若会展项目不顺利，他们所有人都是该死的。
    幸好，皇天不负有心人。这个会展成为了他职业生涯最重要的代表作，让他获得了铺天盖地的赞誉，以及，猎头电话。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在与一个外资公司谈好职位和年薪后，林杰在一个月后跳槽了。新的公司带给他的不仅是私企给不了的优越待遇，还有更广阔的工作平台。他现在值得拥有这些，他已经向外界展现了实力，应该获得对应的回报。比起很多靠高学历、拉关系或嘴皮子上位的人，他觉得自己是勤勤恳恳货真价实的，身上的每个勋章，都是用血泪换来的。
    “呦，来，欢迎业内最著名的拼命三郎加入我们！”
    初来新公司报道，大办公室的人带着各种复杂的表情看向林杰，象征性拍了拍手。圈子很小，说话的这个人是他职业生涯的宿敌，现在的新同事。
    当年林杰初露头角，就开始与另一家公司的他竞争项目。仰仗着之前公司的深厚背景，林杰十赌九胜。之所以会败一次，是因为这个人真的很优秀，连林杰都不能否认的优秀。
    是金子总能发光，这个人两年前跳槽到这家顶级公司，没多久就升至总监，如今是业内炙手可热的行业大咖。这两年再交手，情况便反了过来，客户更认可这家外来的和尚，于是林杰十赌九输。赢得那次是因为他也非常优秀，让自己都感动的优秀。
    如今把他们放在同一背景，不知谁会更胜谁一筹？
    该公司因为近期大量的房地产策划项目，所以特地增设了新的部门，专门针对此类业务。所以该类业务经验丰富的林杰，成为领导这个部门的不二人选，是“和尚”付了很大代价才挖过来的。
    林杰甫进公司，便与宿敌平起平坐，对方的不甘和敌意溢于言表。仿佛这些年为公司的付出，比不上林杰一夜爆红。但现实就是现实，无论选了哪条路走，他们都殊途同归了。
    林杰笑笑，伸手打了个招呼：“Hi，Joe，好久不见。”
    做策划的，没个英文名就显得不够高级。尤其是本名土的，更要借这个机会脱胎换骨。像眼前这个刘存壮，刚入行就介绍自己叫Joe，一Joe就Joe了近十年。而林杰自己也有英文名，Jason，杰森，叫杰的先森，情况属实。又碰巧两人的首字母都是“J”，因此被合称为策划界的“双J”，好尴尬啊。
    被人事经理领进了自己部门的办公室，正在办公或假装办公的职员们纷纷抬头。人事经理对他做了简单介绍，之后他自我介绍，再之后每个职员自我介绍。冗长的介绍让他不耐烦，但他有风度地微笑听完。
    何必这么麻烦，这里面有一半人，不出半年就得开掉，何必费心去记他们的名字性格喜好？按他以前的风格，有些人明天就该开掉。可他初来乍到，要低调，还是忍半年再说吧。
    他讨厌跟三种人做同事--懒人、笨人、爱耍小聪明的人。
    这二十来人里他或接触过、或听说过、或一眼就能感觉到，有一多半人可以归类进那三种人。
    他的助理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卖相相当不错，但在他自我介绍之后就被归类进笨人一组；还有几个行内老人，都是出了名的爱捣浆糊；说话眉飞色舞的，必是爱耍小聪明；长相木讷呆板的，大多资质平庸；态度倨傲，不是有背景就是人际关系不佳；此外还有阿姨两个、孕妇一个……
    看来存Joe·刘把所有的老弱病残疑难杂症都推给他了。
    无所谓，就算只有他一个人，也照样能把事情做好。他从来不指望任何人。
    入职第一天，负责业务的副总就委派了三个案子给他。都不大，看来是对他的试用期考核。
    他仅用了一成功力，就一边进行入职培训，一边完成了这些考核。据他估计，每个考核成绩都应该在90分以上。丢掉的分数，是因为每个人爱好审美不同，不能尽如人意。入行八年，他有这个把握，不然不敢要这么高的薪水。
    试用期结束，他换了自己开了三年的奥迪A4，取而代之的是保时捷Panamere。住所也搬到了离公司很近的豪华酒店公寓，虽然租价不菲，但地段绝佳，绝对是上层社会云集的区域，生活圈子又提升了一个层次。
    林杰只租房、不买房。他喜欢住在高端繁华的地段，又不想拿出所有积蓄为逆天的房价买单，所以他选择租赁高端的酒店公寓。谈笑品红酒，往来皆精英。
    三个月后，属下用不争气的事实，证明了当初林杰对他们判断。现在他只需找借口逼他们辞职，然后换自己的亲信部队进来。这期间存Joe·刘对他的打压可以忽略不计，他不怕狼一样的对手，只怕猪一样的队友。
    而那个傻乎乎的助理可可，暂时可以留一留，貌似有些客户喜欢他这一款。服务行业，最重要是投客户所好。
    林杰在AK通过试用，不知大难即将临头的下属们还兴冲冲地要宰他一顿大餐。碰巧存Joe同学也假情假意来祝贺，于是这顿大餐被升级到怀石料理。这就是他讨厌猪队友的原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是Leader，他是精英，他不能为万把块钱丢了风度。
    存Joe同学笑里藏刀：“不介意我们部门也来凑个热闹吧？你的到来大家都很开心，一起联谊下？”
    林杰回以微笑：“当然欢迎。不过我也不能独占风头，大家也尊称你一声老总，你也不好没所表示吧？”
    Joe抬手指着林杰鼻子点点，仿佛极为熟稔地笑道：“你啊，还是这么抠门，几个人的饭钱都舍不得出。”
    林杰压下他乱点的手指，也如老相好般地回笑：“你也没变，几个人的饭钱也要来蹭。”
    他们间的相处，一向生灵涂炭却没有硝烟。林杰一直觉得跟这人交手太累，一个不小心就进了圈套，就算赢了也要死几亿个脑细胞。
    他不怕战斗，但讨厌持久战术。他战斗是为了胜利后的享受，可不是享受战斗。相反的，Joe同学似乎就是享受战斗本身，有时不惜自损八百两败俱伤。他自认已经是为了胜利不择手段的无耻之徒，但在Joe面前也不得不甘拜下风。那人说好听了是有奉献精神，不好听就是一精神病，疯起来连命都不要。
    好在两人的工作虽有交集，却也相对独立。除了偶尔在电梯房茶水间遇上，基本就没碰过面。哦，还有周一的管理会议。林杰作为新人，为避其锋芒，尽量少言寡语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而Joe在高层面前也是走与世无争的路线，所以至今还没出现血洗会场的情况。
    暗藏汹涌的局面，维持到程副总宣布今年广鑫的宣传项目交给林杰一组。
    

    作者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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