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掌柜怒道：“哪里来的小子，简直胡说八道，我跟药草打了半辈子交道，岂有不认得的！你这么帮他说话，莫不是这个骗子的同……同伙？！”
    他一面说一面抬头，看到步惜元的容貌时恍了一下神，话差点没说利索，却很快反应过来接着道：“看你们年纪轻轻，长得也不错，做什么不能挣钱，何必要出来行骗？”
    他话音未落，巧月已经跳了起来：“你这个人胡说八道什么？我家公子风光霁月，你这整个药铺子也抵不过公子一根头发！竟敢信口开河，简直岂有此理！”
    庞掌柜一听此言也有些迟疑，他摸不清步惜元的底细，看他穿着，虽然素净，料子却绝非普通人能穿得起的，连身边的小丫头也如些体面，想必非富即贵，这盛京贵人云集，在街上随便丢块石头就可能砸到一个，一时有些后悔嘴快，没打量清楚就得罪了人，可他既已开了口，也只能硬着头皮道：“恕庞某眼拙，认不得贵人，这位公子看着的确不是一般人家，又何苦为一个骗子说话？”
    林飞羽沉声道：“他刚才说的话你莫非听不见？你若觉得那人拿的不是药材，不收也就是了，何必大张旗鼓的闹到这大街上来？说得大义凛然，无非是想借这个没有背景的人为你的药铺挣些名声罢了，不过是小人之心，竟还敢血口喷人！？”
    他身上的气势远非寻常达官贵人可比，除了上位者的威严，更有沙场铁血的煞气，刚才他跟在步惜的身后，一心护着他，哪里有平日里的霸气？自然很容易被人忽略，而此时他恼恨这掌柜言语辱及步惜元，一时威压尽放，气势全开，满身的杀气，哪里是一个药铺的小老板能抵抗得了的？
    那庞掌柜自林飞羽开口就觉得寒气扑面，这才注意到那俊美无双的公子身边的男人，看那穿着气势，哪里是他这样一个区区小老板能惹得起的？他一时被唬得冷汗直流，两股战战，也不敢再说话，只一个劲儿的低头擦汗，眼看着就要跪到地上去的样子。
    那青年先前只是在辩解，想要让那庞老板相信他拿着的的确是药草，可之前庞老板的话似乎让他十分不快，一直想要说些什么，可他即没有巧月的快嘴也没林飞羽的气势，直到此时才道：“庞掌柜，你不识得这药草污我是骗子我都不怪你，毕竟这药确实有些偏门，你不识得也不奇怪，可诚如这位公子所言，这天下之大，何奇不有？世间药材何止千万种，就连鬼医一脉也不敢言识得天下药草，你不过一个药铺掌柜，何以敢夸下如此海口？莫不是真如这位大人所言，不过是拿在下挣名声？”
    庞掌柜狠狠瞪了他一眼，却不敢再辩，他倒也奸滑，知道林飞羽动怒是为了谁，只对步惜元点头哈腰道：“这位公子，请恕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对公子不敬，得罪之处还望公子大人不计小人过，宽恕小人这一回。”
    他言语之间全没了刚才那正义凛然的样子，神情谄媚，低声下气，小人嘴脸尽显，旁观的人群自林飞羽说话时，外围的人便悄悄退走了，挨得近的，不敢就走，站得离两人远了些，这时看到这掌柜的嘴脸，都嗤了一声。
    庞掌柜也知道这样对名声不好，可现在实在顾不上这些了，那个男人气势惊人，一看就是久居上位，这样的人想弄死他这样的小人物何须动动手指，一句话就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只盼着那位容色无双的公子心软不追究他，那位大人看着就十分宠爱那公子，只要他说一句话，他这祸事就算是躲过了。
    今天他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不过是想借这个一看就毫无背景的穷小子为药铺挣些名声罢了，却惹上了这样一尊煞神，真真是流年不利，也怪他自己，明知这京城贵人云集，竟不看清人就说话，也是这段时间过得太顺，才变得张狂了些，这不现世报来了，一下子踢到了铁板，简直欲哭无泪。
    步惜元对林飞羽道：“算了，他不过是功利了些，算不得什么大罪，你又何须动怒？”
    林飞羽哼了一声，心想他有什么罪于我何干？我为什么生气你不知道吗？嘴上却不再说话。
    庞掌柜这才抹抹头上的汗水，对步惜元讪笑道：“多谢公子雅量，小人感激不尽。”又赶忙走到那个青年身边道：“你那什么草，快拿来吧，我收了。”
    那青年却不肯卖了：“你既不认得，收去做什么？药材虽可治病救人，可用之不当却只会害人性命！”
    庞掌柜气得简直要把后槽牙磨平，这到底是哪里来的愣头青，难道这还看不出来他不过是认倒霉想要讨好那位公子才收他的药草吗？他既不认得又怎么会卖，当然是收来扔掉了，可被青年这么一说，他真是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实在是尴尬极了。
    步惜元也道：“不错，你既不认得，又何必收。”
    庞掌柜只得讪笑道：“公子所言极是，是庞某糊涂了。”
    围观的人群见事已了结，那位大人也没什么表示，都纷纷散去，那青年走到步惜元身前，深施一礼道：“在下归尘，多谢公子仗义执言，感激不尽，他日公子但有所需，归某定不推辞。”
    步惜元温声道：“这位公子不必多礼，举手之劳，无须挂齿。听公子刚才所言，似是对鬼医十分熟悉？”
    归尘道：“不瞒公子，在下正是鬼医。”
    步惜元着实吃了一惊，鬼医百余年前就已成名，因他独居鬼谷，才被称为鬼医，世间无人知道鬼谷到底在什么地方，他也不常现身人前，常常每隔十几二十年才出世游历一次，因为每次都以不同的面孔出现，又被人认为他不仅医术无双，易容术也是登峰造极，他每每出世都救人无数，传言只要还有一口活气，就没有他救不活的人，且不分贵贱，一视同仁，实在功德无量，向来被世人推崇尊敬，如今已经又有二十多年不曾出现过，算算年纪得有一百三四十岁了，很多人说他只怕已经死了，可现在他竟活生生的出现在他面前，还如此年轻，怎能不让人惊讶？
    林飞羽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回府。”
    步惜元忙道：“不错，请先生移步。”
    归尘想了想，终是抬腿跟他们回了府。
    几人进了将军府，归尘露出了然的神色，难怪那人气势摄人，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镇北将军。
    几人在前厅落座，林飞羽道：“请恕本将军直言，鬼医前辈成名已有百余年，阁下自称鬼医，又怎么会如此年轻？再如何高明的易容术只怕也不能让人返老还童吧？”
    归尘微笑道：“不错，第一代鬼医成名的确已有百余年。”
    步惜元奇道：“第一代？”
    归尘道：“不错，鬼医不是一个人，只是一个名号，从第一代起，每一代鬼医出世游历结束时都会捡一个心性、资质上好的弃儿回谷教导，当那个孩子医术大成，经过上一代鬼医考验后，便会继续出谷游历。”
    步惜元道：“那这么说，每一次出世的鬼医都不是同一个？”
    归尘点头道：“不错，我的师父，上一代鬼医苍黎已经仙世，归某继承鬼医之名出世，一为游历，二为替恩师还一个心愿。”
    林飞羽问道：“心愿？不知上代鬼医前辈有什么心愿未了？”
    归尘起身肃容道：“归某厚颜随二位回府，便是想二位位高权重，不知能否为在下打听一个人？”
    林飞羽道：“先生但讲无妨，在下必会尽力。”
    归尘道：“归某先谢过将军，不知将军可听说过步青云？”
    林飞羽猛然回头看向步惜元，见步惜元也面露惊讶，想必他也不知情。
    步惜元实不知父亲什么时候和上代鬼医相识，他起身道：“好教先生知晓，在下步惜元，便是步青云的独子。”
    归尘忙问道：“不知令尊大人现在何处？”
    步惜元沉声道：“不瞒先生，家父已经去世十年了。”
    归尘怔然道：“怎么会这样？依师父所言，步先生十年前应该不到四十岁，正当壮年啊，怎么会？”
    林飞羽见步惜元沉默，便接道：“天有不测风云，步大人英年早逝，实是我辈之憾，不知步大人与上代鬼医前辈有何渊源？”
    归尘有些颓然道：“步公子既是步先生独子，说来倒也无妨，我师父天资聪颖，艺成游历之时正值弱冠之年，他幼年入谷，难免有些不通人情，有一次在河边见到一个孩子溺了水，便上前施救，怎料那孩子被救上来的太晚了，已然气绝，师父使尽浑身解数也没能让他恢复生机，不想那孩子的母亲悲痛过度，竟迁怒于师父，说是因他施救不当，才害了她孩儿的性命，要家师赔命，围观之人不通医理，又多与那妇人相熟，也跟着一起指责家师。
    那是师父出谷以来，第一次遭遇挫折，他当时尚且年少，没能将孩子救活，已让他深受打击，又面对千夫所指，一时茫然不知所措，幸而当时还是少年的步先生路过当地，就如公子方才一样，仗义执言，铁齿铜牙，解了家师困境，事后家师想要报答于他。”他看着步惜元叹道：“公子与先生不愧是父子，行事十分相似，先生当时也与家师言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让家师不必挂怀，说完便飘然远去，家师后来数次拜访，想要报恩，无奈都被先生婉拒，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家师只能黯然回谷。
    我师父一生光明磊落，俯仰无愧于天地，只这一个无法报答的恩情让他至死依然耿耿于怀，归某在他临终前答应他，会尽力找到步先生替他还了恩情，没想到斯人已逝，家师的这个遗憾要如何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