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你跟我一样,应该死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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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月在门外听见动静,也吓了一跳,自家将军平日对公子素来小心翼翼,今天不知出了什么事竟然舍得对他发火,她不敢走近去听他们都说了什么,只听着屋里咣啷巨响就已经心惊胆战,想到莲玉公子那小身板儿,实在是担心得要命,便是挨不着他,只怕也要吓坏了。她在门外正急得打转,就见自家将军怒气冲冲的出来了,她不敢说话,只战战兢兢的站在一边等他过去,不想将军在她面前停下了,她也没敢抬头,只听见将军低沉的声音道:“你去,跟他说说话,把屋子收拾一下,一会儿别忘了带他出来吃饭,若他不想出来,就给他端进房里吃,你看着点,不可被他糊弄过去,还有,药别忘了,还有蜜饯,拿上次那个乌梅。”
巧月恭声答道:“是”。
他往前走了几步,又道:“不可再粗心大意!细致些,若发现他有什么不适,就去唤我!”
巧月又应了声:“奴婢省得,将军放心,奴婢定会小心看顾公子。”
林飞羽这才“哼”了一声,一甩袍袖,大步走了。
巧月小小的吐出口气,心想:‘幸好,将军还是将公子放在心上的,哼,既知道心疼,又何必大声咆哮,惊着了公子,有得你后悔!’一面想着,一面快步走进屋里,看见满地狼藉,椅子翻倒,棋子满地都是,莲玉公子正半跪在地上,一颗一颗的捡棋子,他低着头,看不见脸色,只能看见微微颤抖的苍白指尖。
巧月心疼坏了,一面在心里暗暗埋怨自家将军,一面急急走过去将他扶起,嘴里一叠声道:“哎哟我的公子,这些哪里用得着你来捡?快些去坐着,我来收拾,将军也真是的,发这样大的脾气,不过公子你别怕,他看着虽凶,其实是个纸老虎,一戳就破的,快来喝杯热茶,你觉得怎样?可是吓着了,要不你去床上躺一会儿,我去叫孟老来?”
莲玉摇了摇头,喝了口茶水,勉强扯了扯苍白的唇角,心想他若是纸老虎,这世上也就没有真老虎了。
林飞羽气势惊人,如此暴怒,说不怕是骗人的,那一瞬间他身周气息鼓荡,那棋盘与其说是被他的袍袖带翻的还不如说是被他的鼓荡的声息震翻的,否则也不能将棋子散落得满屋子都是,还有几颗擦着他的脸颊打到了窗棂上,那一刻他连呼吸都窒住了,现在想想还是心有余悸,他没有巧月想的那样脆弱,却也有些难受,并不如何严重,只是胸口发闷,眼眶发酸,呼吸也有些因难,他自嘲的笑了笑:真是在这将军府里好吃好喝的养得娇气了,想当年刚入南馆时,他因为不肯接客不知受了多少罪,挨了多少打,他被脱光了衣服扔进一间黑漆漆的屋子里,浑身上下除了一张脸没有一块好皮肉,皮鞭是最轻的,也不常用,因为伤口太大,容易留下疤痕,最常用的刑罚是针刺,这种刑罚不会留疤,也不怎么流血,却能将人活活疼死,当全身布满针孔时,泼上一桶浓浓的盐水,能让人疼得浑身抽搐,呻|吟声都发不出来,当时与他一起的还有一个男孩,比他大些,只是性子更烈,莲玉被丢进去时他已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了,却仍不肯松口,他们一起捱了几天,连华见那人怎么都不肯服软,便叫了几个人将他轮|暴,这样身价虽不如清倌了,却最容易让人崩溃,再也提不起心反抗,可不想那人性子太烈了,莲玉被人按着,眼睁睁的看着他在被人轮|暴的半途一口咬断了一人的命|根,在一片混乱中一头撞死了,那一下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整个额头都撞碎了,莲玉记得,他赤|裸着满是凌|虐痕迹的身体,缓缓滑坐在地上,俊秀的脸上、嘴里都是鲜血,却瞪大双眼,嗓子里发着怪异的笑声咽了气,连华当时也吓了一跳,骂骂咧咧的让人将他拖走了。
那时他才知道,想要从那间屋子里出去,要么妥协,要么死,他没有死,他爹临死前对他说,人无论要做什么事,首先要活着,活着,才有一线希望,他有希望,他希望他家的案子能有转机,只要他还活着,将来说不定能找到机会为父亲翻案,为自己正名。
然而活着太难了,为了不要太早接客,他苦练舞蹈,对着客人,他笑不出来,不知挨了多少打骂,世上最难听的话他都不知道听了多少,身上的针孔一层叠着一层,可他却从没有流过眼泪。
父亲的案子,刚开始他还怀着希望,想要寻找门路,可他得到的只有嘲弄和侮辱,随着时间的推移,希望也就越来越小了,如今先皇早已驾崩多年,翻案已经无望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父亲曾对他说:“生命可贵,不可轻言放弃,无论怎么样,只要努力活着,便不可耻,无故轻生才是愧对双亲。”
他不想随意放弃自己,不想顶着小倌的身份死去,可如今,他还活着,“莲玉公子”却死了,以小倌的身份,被丢进了乱葬岗。
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个脆弱的人,没想到如今过了几天好日子,林飞羽只是吼他几句,竟然就觉得心里难受起来,果然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他捧着温热的茶杯,看着巧月忙里忙外的收拾,沉沉的叹了口气,心中有些茫然,看林飞羽态度这样坚决,怕是走不得了,可如今这个样子,又算什么呢?这样身不由已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他起身走到床边坐下,看着这张林飞羽特地给他做的大床,摸了摸床柱上的雕花,心想:“算了,如今这世上,再也找不到比他对我更好的人了,我又何苦要惹他生气呢?随他高兴吧,反正他也不能常在京中,等他走了我再离开也不迟,又或许,等他哪日腻烦了,会放我离开也说不定。”
这会儿巧月已将屋里收拾妥当,见他怔怔的坐在床沿,便走过来道:“公子可是困了?奴婢服侍公子睡一会儿吧?”
莲玉点了点头,任由巧月帮他打散了头发,除了外衣,脱了鞋袜,躺到床上闭上了眼睛。
可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一会儿是父亲慈爱的摸着他的头,他仰着头,对父亲说:“父亲,活着好难,儿子很累。”可步青云却不与他说话,只是冲着他笑;一会儿又是那间噩梦一样的黑屋子,他光着身子躺在地上,周围是哄笑谩骂的人群和一排排闪着寒光的钢针;到最后又变成了林飞羽,他温柔细致的给他盖上薄毯,转头却又对他大声咆哮,棋子迸飞,射|进他的咽喉和胸口,他倒在地上,看到了林飞羽拂袖离开的背影,他想抓住他,让他别离开自己,可他发不出声音,也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林飞羽越走越远,渐渐的看不见了,黑暗中只剩下他自己,在那间黑漆漆的屋子里,那个男孩坐在墙角,满脸鲜血,冲着他怪异的笑,他听见那个男孩嘶哑的声音对他说:“你跟我一样,应该死在这里。”
莲玉猛的坐起身,脸色苍白,满头冷汗,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屋子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自己拉风箱一样剧烈的喘|息声,他突然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抬起不断发抖的手掀开被子,赤着脚下了床,双腿有些无力,可他不想一个人呆在这里,跌跌撞撞的走到门口,一下子拉开了门,面前是洒满了阳光的小院,与梦境里截然不同的温暖,他快步走了出去,站在院中间,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很暖,他闭上眼睛,缓缓平复着呼吸,手渐渐的不再发抖,过了好一会儿,他一点点缓过神来,他知道他应该回屋穿好衣服,可他不想离开这个充满阳光的小院,他贪恋着这一刻的温暖,不想离开。
这时他听到了一声惊叫,回过头看到巧月站在门口,一把扔了手里的托盘,向他扑了过来。
巧月真的吓坏了,她见莲玉睡了这样久,错过了午饭,怕他饿着,便去了厨房替他取了些饭菜,想着公子一醒就可以吃了,不想刚回来就看见自家公子只穿着中衣,赤着双脚站在院中,他墨发披散,颊边几缕头发被冷汗打湿,粘在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上,身上的中衣也汗津津的,他闭着眼睛,脸上的神情很安详,这样的公子让她恐惧,就好像随时都会消失一样。
她扔了手里的东西扑过去,一把抱住了莲玉单薄的身子,发现他浑身冰冷,巧月吓坏了,她带着哭腔道:“公子你怎么了?你不要吓巧月,你身上不舒服么?巧月去找将军,巧月去找孟老!你别这样公子!”
莲玉愣了愣,他抬起手在巧月的头发上轻抚了两下,缓声道:“我没事,只是做了个恶梦,想要出来晒晒太阳罢了,是我不好,吓着你了,别怕,别怕。”
林飞羽自上午发了一顿脾气就一直后悔,他一会儿怕把莲玉吓着,一会儿又怕他赌气不吃饭,又拉不下脸去见他,在书房里呆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跑去了卧莲居,又被告之莲玉已经睡了,他又回书房呆了一会,实在坐立难安,又跑去卧莲居,他不敢离门口太近,怕被人发现实在丢脸,只得站得稍远了些,装作赏花的样子,支着耳朵注意院里的动静,他看见巧月出去,又端了个托盘走了回来,还在心里想:“总算她还细心,知道莲玉不曾吃饭!”
却听到巧月一声惊叫,他吓得心跳都漏了一拍,拔腿就往院里跑,看见莲玉披散着头发赤着脚,穿着中衣被巧月抱着,瓷白的手正在巧月的头发上一下下的轻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