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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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江大雾——
雾下的船影渐渐朦胧,幽灵船一般忽隐忽现,这是擅于欺瞒的雾,即使是最一等一的探子也敌不过存心,以为雾中一切如昔。
有经验的船夫都知道这一带长年停泊了一艘赛风宝舻,行船至此被深雾掩去了水路,即使小心翼翼放缓船速行经这艘宝舻时依然感知危险,近几回更糟糕,每逢泛江大雾席卷江面,就有极不寻常的声音,那些船夫的神经比一般人都敏感,久而久之,只要泛江大雾升起,必竭尽所能驶离,根本不愿靠近。
***
这世上有很多种走江湖的份子,其中一种人,必须拜师学艺,经历多年苦练,终于有成;另一种人,先经过拜师学艺,再加上自身独创,融合之后成为新武学;而有一种人最令江湖人羡慕,即是获得了武元,体悟武元之能,能从武元中产生源源不绝的武学,不需思量,各种攻防之术浑然天成,这种人乃天生的武者,假若从军,必是名噪一时的飞将军,假若着书,必是最顶尖如孙子之类的军武博士,假若这种人选择步入江湖,没有例外,必定是处处留痕的一代宗师。
至今,江湖上咸认为独得这奥秘武元者仅有一人,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方式,创造出比对方更高级别的武功,这样的人实在太稀少,可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没人会愚蠢地猜错此人是谁,想走江湖必须先认清这四个字,采薇南山。
这世间有一种宗师之能,亲炙一回,便令人心生恋慕,他刚刚好就是这种人。
正此时,湿气染衣,泛江大雾又来了。
舟内盘坐着两个人,船主采薇南山正在拭刀,一日起码三回,晨起之后,午寐之后,以及夜晚临睡之前,没有人请教他拭刀的心情,对外人来说这也许并不重要,对他来说,每拭一回刀就等于拭了自己一回,他究竟在拭刀还是在拭人,他听过这辈子最忘不了的剑音,他铭心着一名无法磨去姓氏的高手,他已臻绝对的至高无上却曾经震慑于一位大宗师,不知为何,今日的他耳畔却不时响起往昔那穿透云霄的铮铮之颂,于是乎,他必须在拭刀的寂静中礼请大地吸纳这一道剑音让它永灭于世,他的祈请素来都不会实现,也没有人问过他是否事事如愿,那压低的双眉生来如此,郁郁不开已成为他拭刀的特征,就在雁渡烟水寒潭时,他终于完成了这么重要的日常大事,轻吐一口气,收刀入鞘,将之平整横放膝上。
除了他,舟内还有一名年轻人。
坐在他对面的年轻人蒙着灰巾露出两只眼睛,模样很像他过去认识的熟人,采薇南山在朦朦胧胧虚掩万物的泛江大雾中甚至怀疑那位熟人是否没死,属于那人的回谷之春是否降临了?
江水深,飞泉掌门,数度趁着泛江大雾袭进赛风宝舻,此人虽重情却不会为情失智,他与一代高手对面坐,迷蒙之雾困锁下的氛围异常凝重,他那一双澄亮的寸眼盛满十尺焰,一对宽肩扛起众人愿,行走江湖风格英明果断,低调沉稳,他虽单独登舟,无庸置疑,他的胞弟必定在附近护卫,蒙面的飞泉掌门江水深凛凛而坐,衣襟十分整齐,腰悬名剑,乃一剑疯之对剑,这世上有两口一剑疯,他所执为其中一口,他不会无聊到前来一会采薇南山,对于他来说,采薇南山拭刀之举说明了许多意义,他看见寡情的天涯孤狼却又矛盾地看见一份热中,如此执着表示那拭刀的重要性已深入骨髓,内化为采薇南山生命的一部分。
有些事必须亲自确认,于是,他一再易容成某个人的模样,袭进赛风宝舻。
***
采薇南山在灰巾蒙面客身上看见昔日熟人的样子,虽然不是第一回撞见,依然非常讶异。
年轻少主江水深观察很久,他在采薇南山身上发现了强大的武元,非常充沛且源源不绝的武道太初充塞在江湖第一人的每一寸肌肤里,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像在完成一种武学套路,采薇南山,隐世高手,是真真正正具备宗师之能的一流武者。
此人所应证的武元不是一种功夫,而是能幻化出攻击与防卫的动静之源,他已应证陆上海上天上各种飞禽走兽天生不同的动静与攻防功夫,他已应证万法归一,参透这归一返无的武元,他能从无到有、从有到无延展出大千世界中的大千武功,自由自在翱翔武学之海。
采薇南山认出灰巾蒙面客的实力与自己不相上下,罕见的旗鼓相当,这一点让人惊讶。
“你为何要扮成他?”采薇南山问。
“没有他的功夫,我的确不敢扮成他,拥有他的功夫,我随时可以扮成他,但这样的妆容若出现在江湖上势必惊动一帮人,故我选择只让你一人见上一面。”年轻少主道。
“不是猛龙不过江,敢这样出现在我面前,你的胆量不小,你就这么想成为他?”采薇南山道。
“在我易容了这么多种样貌之后,最爱的还是这张脸孔,因为这是世上唯一能令你失控的面容,今天我特地为你带来我最欣赏的剑音,因为这是世上唯一能令你失控的剑音。”蓦地,唰一声,江水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拔剑。
冷鸿抽剑术。
湛出一音,冷不防的一道剑音,划开一砖又一瓦,划过一条江,划过黄道十二宫,划过最坚硬的铁石之心。
永不停云的剑音,聆听过一次,便忘不了,而这道剑音恰是采薇南山最不愿聆听的梦魇之音。
江水深重现精妙的冷鸿抽剑术,剑速飞快,剑风如啸,出剑之人所展现的浑厚力道与专注迅猛令人为之屏息,其音势非凡如一股电流从头顶直窜脚趾,又从脚底窜升至顶门百会,剑音继而霹雳回荡如九爪青麟扶摇直上九霄,这道剑音!这道剑音!以为是东风白挟剑重出江湖,采薇南山不由得站起身来,心海一震,竟是那久违的雄霸剑音!
***
仔细听,他们的对话恍如水中捉月,任凡人如何努力,也捞不走对话中一片冷岩寒沙,他们的对话连神仙也昏头难释。
“火树欲南栖。”飞泉少主江水深冷峻道。
“绿水欲停舟。”采薇南山神色更如秋煞,冷言道。
“我有一斧能沉舟。”
“除非雪霁天晴。”
“你的蓝天从未下过六月雪。”
“你的火树生于秋,凋于冬,青枫终要转为红,红枫宿命已定,落尽一夜冬。”采薇南山十分笃定,因为这一对兄弟选择的江湖路与自己相左,等同于自掘坟墓。
忽然,江水深两指一弹,打出一个暗号。
被泛江大雾掩去实景的水面,一个素来习惯站在背后的雾中人同样蒙着灰面巾,暗号一出现立即来到采薇南山身后,猝不及防乍然抽剑。
忽然。
一道熟悉的剑音划破耳界,几乎响破三十三天。
又是冷鸿抽剑术!
倾耳之间,采薇南山竖起身上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根寒毛,不禁轻喊了一声。
“师尊!”
一剑枫,不会说人话的一剑疯,乱人心志之语倒是执行得相当出色。
剑音响过之后,采薇南山知遭水火兄弟前后夹击,立刻正襟,面青色危,似见了千军万马兵临城下而自己孤军迎敌一般,他从不晕船,此刻却气涌而出,宛如正在经历一场骤雨惊涛,他背脊的飕凉甚至逾越了长白山头腊月的寒飔,他必须强力忍耐压伏自己的失控。
喊了一声师尊之后,采薇南山挣扎一阵,呼吸不匀,气息紊乱,随后不愿再强逼自己,紧接着用大掌朝木柱一拍,这一拍,惊怒了一条江,水波忽高忽低,石矶打浪哗哗的不断激扬,白浪花,碎浪花,高浪花,各式各样失控的浪花显示出他有多么愤怒。
“山儿,你生气了?”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山儿?!
世间最震慑的音调与字眼,如魔音穿脑!
水火兄弟甚么不做,偏偏易容易声联袂挑衅,孰能忍!一而再、再而三激怒一个不能被激怒的人必须付出代价,采薇南山怒瞪双眼,伸出右掌,使出庞大的内力再度朝木柱一拍,这一回他不再客气,决心将来人驱逐出境,他震出一条沸腾滚烫的怒川,水火兄弟顿时失足落江,他又接连不断震出排山倒海的长浪花,一波危过一波,连大地都为之倾斜晃动,受波及之处全部逃之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