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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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寒风,与冷眼,将苏铁牙的院落团团围住。
第十日,这已过了苏铁牙竭力忍耐的极限。
议事堂内炮口一致,程大虎亲自来到他的院落,见了那浑身打颤逞着阴骘黑脸之人因毒瘾上身而显得不成人形,先来一顿指责:“苏铁牙,就这么想当神仙?程绝衣赏给你的快活事儿还不够多吗,你看看你,浑身都是毒烟味。”苏铁牙并未反驳,能让程大虎亲自走一趟,可见有些事情十分严重。
程大虎在屋内绕了一圈,叱令:“你先把十里欢刺伤,把程绝衣打伤,又去作弄泽泽儿,如今被你打伤的程绝衣昏迷初醒,他也同意今日议事堂的决议,本教怕是不能再留你,勒令你今日酉时之前自行离开,否则只好把你架出去了!”
议事团决议将他驱离,苏铁牙忍着一身难熬的毒瘾,几乎寸步难行,就在踏出山庄之前,被程绝衣遣来的乱雪埋刀将他唤住,引至程绝衣面前。
多年共享江湖,还是走到了这一地步。
伤及肩头的程绝衣初醒,立即上议事堂议事,不再留人,但不表示他诚心放出一条生路,之于他,失去一名叛徒并不可惜,唯一可惜的是这江湖将少了一名英才。
今日,八风山庄特别宁静,比深更夜宵还安静,苏铁牙一踏进小庄主待见的小厅,一股诱惑人心的熟悉气息飘荡满室,几个宝箧堆砌成塔,这些宝箧瞒不了苏铁牙灵敏的鼻子,迷人的诱惑从箧里若有似无流泄而出,他疲溃的身心陡然一动,定睛凝望,随即聚精会神,冷静面对一场难缠的周旋。
程绝衣当面即问:“告诉我,泽泽儿对你来说有多重要?”
苏铁牙道:“我想拯救她。”
真是好笑,一个连自己都拯救不了的人居然要去救赎另一个人。如若是别人,程绝衣必定会讪笑,但面对像苏铁牙这样的人,程绝衣不但不会取笑他,还会认真琢磨这句话。因为苏铁牙虽然难以理解,却是一团杂乱有序的乱麻,这世间或许只有乱麻能理清另一个乱麻。
程绝衣扬眉示威:“方才,我已经派人送了一把毒金钗给泽泽儿,说是你送的,任何人只要沾了金钗上的毒,一刻之内定将毙命,苏铁牙,想不想救她?你只有一次机会。”
苏铁牙静默。
“你若想清楚了,明白了,就知道该怎么做。”
如此草菅人命也非第一次,苏铁牙睁望眼前破坏美梦的的刽子手。
二人目光互斥,眼带浓浓仇意。
沉窒半晌,那程绝衣显然不耐,也许是唯恐将那手中的人质给弄死,如此一来,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不就溜了,或也许他不想给苏铁牙多余的时间思考,制造状况往往令人智昏,情急之下做出的决定又往往符合操控者的心意,因此,他的言辞开始夹带逼迫的星火。
“我何时为难过你,一再给你机会,门下千人,唯一会为难我的只有你,而现在,你越想逞强嘴硬,那泽泽儿就越接近死亡,她甚至在死前都会想到是你害的,怎么了,你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几乎站不住,像是生病了,我猜,你现在最希望两件事,第一,泽泽儿能不死,第二,来一管烟,我还忘了告诉你,新来的一批货今晨方到,要多少有多少,这些都是为你采买的好东西。你还想继续跟我周旋,以为你苏铁牙还有筹码!”
递出一宝箧,将盖一掀,满满的罂粟饼,又递出一宝箧,将盖一掀,满满的罂粟烟,于此关头送上这样的好东西,犹如行走荒漠之人遇上一场甘霖,任君自取,包君满意,谁也抵挡不了眼前的诱惑。
程绝衣燃上一管水烟,掐于指间。
“我劝你好好坐下来交代,交代完之后肯定让你舒坦。”
苏铁牙不愿杵于原处,强忍着精神,缓慢转过身去,以背相对。
程绝衣终究还是发难了,踅至面前,喷着盛火鼻息,冷肃逼问:“殿前第一阶,那个人,那个名字,你们的党羽有哪些人?告诉我,我会善待你,饶她不死。”
苏铁牙沉默如昔,举步维艰,汗珠滚落衣襟,真的踏出了门坎。
“去哪?”程绝衣大喝,亦跨出门坎,盛怒已极。
“离开这里。”苏铁牙诡谲嗤笑,又走了两步。
“你这样就想走,你以为你可以安然离开,方才不是还说要救泽泽儿吗?你当真如此无药可救,连好坏都分不清楚?连我给你的最后机会也要放弃?你当真昧着良心要与我八风教为敌?”程绝衣神色一凛,态度严厉。
苏铁牙言词也随之尖锐,晦不可测的眼中蓄满巍峨的高浪,他既非慷慨赴义也非自我放逐,那是被石堤围困于浅泽的一条鲸鲨,于干涸之前准备穿墙破篱奋力游向大海。
“小庄主,我不会再任你摆布,因为你比她更危险。不管你如何费尽心神善待我,我也不会让你知道与东风白有关的任何一个人,你的善待,你的好意,你的馈赠,甚至于你的纵容,不过是要拉拢我,可我不是一个会被你拉拢的人,你最后还是拿泽泽儿来威胁我,因为你已经拿不出办法了,而我这一走,你唯一掌握的线索就断了,我是东风白的党羽又如何,我是他的余孽又如何,你要杀便杀,过了此刻你就没有机会对我动手,因为,我要走了。”
程绝衣狂然暴怒:“给我站住!”
苏铁牙道:“你明明知道,就算我此刻应和你,要救她也来不及了,或者该说,在我们谈话时,她就已经死了,此刻,她的身体应该发紫,口吐白沫,绵里千针的毒怎能不致人于死地。”
其实苏铁牙心底明白,即使将泽泽儿救活,与她也不会有未来,因为程绝衣早已决定让自己一辈子都得不到她,如此一来,才能继续控制苏铁牙。程绝衣欣赏聪明人却又忌惮聪明人,就算今日苏铁牙不是东风白的人,也会掌控他,因为苏铁牙对程绝衣来说,实在太危险。
苏铁牙又道:“你喜欢养蝎子却又担忧遭蝎子反咬,这么多年来你处心积虑带回了多少蝎子,一个泽泽儿,一个我,还有许多许多,他们都围绕在你身边,你该花心思去对付你替自己带来的危险,而非全力关注在我身上。”
“这些都是服膺我教的人,唯独你。”
“我相信,八风教的庄主团素来都很有办法。”又跨了两步。
“你真要走,去哪?”程绝衣上前一拦。
“回故乡。”
“苏家庄早已不在。”
苏铁牙嘿嘿两声:“是啊,不在了,那个苏家庄已经变成了石家屯。”
程绝衣道:“苏铁牙,前方十里路的白鹤亭,我已布署了人马,将替你送行。你真以为你能这样一走了之?梅字追杀令,你知晓这意谓着什么。”
啧啧两声:“你告诉我这些,是要让我知道我将如何亡于你手中,这样侍候我,我是不是该谢谢你。不,我若是你,会把握这一次机会看看是否有人前来搭救,最好布下天罗地网,一个都跑不了,嘿嘿,小庄主,你的如意算盘打的很精。但是你看错了,苏铁牙如能走出你在白鹤亭布下的杀阵,只有凭我自己一个人的能力,因为,从头到尾,东风白的传人就只有我一个。”
程绝衣面容肃然:“你都要死了还如此固执,让我更加替你感到惋惜。临别相赠,我赠你死亡送行,你赠我不知藏身何处的余孽毒瘤,你与我算是互不相欠。”
悍然离去前再度哼笑,面容已然狰狞。
最初的步伐已踏差,最终的步伐亦然,善流之水汇聚不了分歧的两条支流,各自来又各自去,山雨欲来前,刀剑已擦亮,曾经仗剑戮力走过千山,又如何。
慨然以对,望向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心痛如绞,程绝衣于关掩门扉前说:“苏铁牙,别记恨我,我不喜欢被人记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