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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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线模糊之际,她已经望不见那座海棠满院的府邸,在这马车颠簸的路途里。马车中的锦绣榻上,易安垂眉轻叹,带着一脸漠然神殇。她不知自己的选择是错是对,留下年迈的父母在即将战乱之地,自己却去往南方繁华之处寻觅自己的幸福,这样,会不会太自私了呢。眺望那海棠花馥的尽头,就在那座花红柳绿的府邸里,奶娘,是这么一个善良的老女人,洗菜、淘米,日复一日。如此平淡地过了一辈子。
车前的枣棕马奔波了几些时日,手中的白绢也绣了个大抵,瞧着那轻如蝉翼的绢帕上海棠花开翊翊,煞是好看。
这里是青州,山清水秀的青州,她的诚在这里。
范井甘泉、洋溪晚钓、劈峰夕照、书院松涛。这条街,这道巷,她走过了数遍,只是每每都不见那熟悉的身影,是不是该失落,是不是该悲伤,她自嘲着。她不知自己又要如何去寻找,茫茫人海中的一粒沙呢。
湖边杨柳岸旁,她只身一人独坐亭台,一个月了,已经一个月了,她还是找不到他,那个她深爱的诚,到底在哪里。鬓边的凤钗尚在傲舞,可惜那副笑眸换殇颜,要与谁人诉得柔肠。
惟有自言自语,“诚,一囊红豆已满,看这满满一腔相思,我终于知道何为离怀、别苦。但是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团圆呢。”易安叹息,再叹息。蓦然,一双大手蒙住了她的眼,她惊愕地挣脱,方才看清,那人一脸灿烂展颜,是诚的潇洒。
“安儿,知道吗,我随时都会出现在你背后,拥抱你,带你一起幸福。”他拥抱她入怀中,温柔地抚着她那一头青丝,嗅着几许海棠花香萦绕。
被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的诚,原来一直在她身后,保护着,守护着她。她也想对他说,她好爱好爱他,她想和他一辈子在一起,不分离。可是话到嘴边,只能听任泪水泛滥、决堤。
诚抹着她的泪水,细心地,如珍宝一般呵护,“安儿,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直到海枯石烂,地老天荒。所以,不要哭,哭了就不会幸福了喔。”
易安被他哄笑了,“幸福哪是这么快会溜走的,它已是我的东西了,我自然不会放手。”
“安儿笑了就好。”他看着她,怜惜若可。其实,在这里遇见她纯属偶然,他有时也来湖畔边走走,只因为这湖水,像极了他们儿时嬉戏的地方。他很庆幸,上天在他最迷茫的时候让他遇见了她,这个他深爱的女子。他希望她可以很幸福,至少比他幸福。是的,他会随时出现在她身后,用一辈子的时间守护她。可是随时的定义也只在偶然,但她还是会笑得很开心,即使她知道他的良苦用心。
她把那绢绣了海棠的白帕塞进他手心,转身,“我绣了许久的海棠,怕是手艺不佳,绣得不好。”他瞅着那手中一绢白帕,纵密的针线细腻精致,尤其是那血红的颜色,当真叫人沉醉到痴迷。
“安儿向来只在人前作赋吟诗,不曾想过安儿做出女红刺绣也好得很。我真是幸运,有幸娶得聪慧如此的娘子。”他见她含蓄低头,惹人怜爱的表情,甚是欣慰。他只要她幸福就好,这样就好。
湖边杨柳岸,有这样一对人儿,相依相伴。他们的笑语欢颜,被璀璨的阳光般温暖淹没,那些大的小的湖水波浪泛起数丈白光,让人晕眩。只有这样的声音依然清晰:
“诚,你说我们会一辈子相守的,对吧?”
“是呐。”
“诚,你说我们会相亲相爱的,对吧?”
“是呐。”
“诚,你说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直到海枯石烂,地老天荒的,对吧?”
“是呐。”
“诚,你说……”
……
一起看书,一起吃饭,一起谈心。她所顾盼的幸福,仅仅如此而已,没有太多的繁琐,一直以来,她想要的幸福,也只是这么纯粹的事情。
房中,惟有她一人独坐,手指间把捏的红线,细细密密地点缀出海棠的花蕊脉络。傍晚昏黄的夕阳末了,消逝了一日最后的温暖,她看这天色沉了,天边出现了第一颗星,然后第二颗……她不语,只是含笑,一直含笑。
绕过偏厅,见庭院中海棠开得正好,满院芳馥萦绕,和风飘落了几许浅的、绛的花瓣,它们在风中飘散,零落,似快乐的孩子一般。他漫步在庭中小径上,如往常,嗅着熟悉的味道,看海棠花瓣飞舞之际,怀念那些熟悉的,稚气的回忆。总是陶醉自其中,待到再睁开眼,他瞧见花馥尽头一扇窗,窗内,他深爱着的女子带着笑颜,很安静地坐在桌前,细心地绣着绯红的海棠花。他深爱的人,就在那扇桃木框架的窗内,仅有几步之遥。
抬头,她一眼便看见了院中那个她深爱的人,他也看着她的眸。了了几步之隔,他们相视而展颜。点点海棠映着绯红,他看她,一脸明晰笑意,他笑了,他只要她幸福就好。丝丝花馥缠绕身侧,她看他,这样欣慰的表情,她亦笑了,她只要他幸福就好。
心有灵犀,天作之合,只在这一瞬相视而笑的偶然。
有一盏茶的时间,她都在细细回味这小酌一口的淡酒。寒风透过窗角的隙缝夹带凉意,失神地望着桌前的烛上火,已然是风残烛影,蜡烬灯枯。道不清因何而慵倦,只是见那庭中一草一木,一花一藤,几多萧条而已。两杯三盏淡酒,冷风孤烛若干,这又是怎样一个悲秋时节,怎样一个萧条夜。已是三更天,她依然坐在窗前,还在等,那个她深爱的人。
晨露沾染上海棠,看是昨晚又一夜斜风细雨。明诚整理好案榻上的公文,熄灭了蜡烛,现在已是清晨。他回到房里,见易安尚未就寝,在木桌前挑拨着灯芯,倦意染眉,却似愁非愁。
“安儿,天明了,怎么还不睡下。”他轻步行过,解下衣袍披在她肩上。
揉了揉眼,把烛上火熄灭,“嗯……我在等你回来。”
“这几日的事情较多,可能会晚些时候。昨夜下了雨,有没有被冻着,晚了就去睡吧,不要等我了。”他怜惜地看着她,连续几夜都是如此,他当真担心她的身子撑不住。
易安勉强扯了扯嘴角,脸色略有些许苍白,“我没事的。”
看她这样硬撑,明诚轻叹一声,“安儿,与我同来。”说罢,他拂袖转身向书房走去。她瞅着他,一脸新奇,跟随在他身后走进书房,只一眼,她便看见了那彼时的似曾相识。他的右手,一只鸿雁风筝英神炯炯。她的左手,一个线轴筝丝蔓绕。她含笑,笑得那么开心,泪水沿着面侧滑落,悄然无声。这般欣喜的,记忆轰然浮现的画面:
他那年糊了好大一只鸿雁,牵着她的手。
他的风筝总是飞得好高好高。
她会坐在树上看着他。
在她眼里,他的动作如此这般潇洒。
……
他对她微微一笑,拉起她的手奔跑,奔跑……
她还未从泪流满面的欣喜里反映过来,只得怔怔地随他一同奔跑,纵然不知他要去向何方,但她知道,只要牵着他的手她就会幸福,幸福……
在湖之畔,在杨柳岸之边。有这样两个人,他们在灿烂的阳光下,于海棠花开、百花绽放的亭台边奔跑而过。她如同儿时一般,举着风筝;他如同儿时一般,放飞风筝;她如同儿时一般,看着他的神情入迷;他如同儿时一般,瞅着她的表情展颜……
他与她的幸福,不仅仅是这辈子,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一直一直到海枯石烂、地老天荒。然后呀,到了他们很老很老的时候,还会想起这些细碎的记忆。
彼时的他们,在榕树枝头看星。
彼时的他们,在水波湖泊泛舟。
彼时的他们,在海棠花林迷藏。
彼时的他们,如此这般,相依、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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