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段:那么多年…… 第三章:君忆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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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庭湖旁的那棵古松,又长粗了些。枝叶繁茂。已遮住了半边洞庭湖。他伸手扶在上面,感觉它的叹息。闭眼,“穿”了进去。树里面,却是些精致的石具。和一张虎皮床。石桌上,是方正的棋案和两罐黑白棋子。他有好长时间没有下棋了。全然是因为她。
松棱坐到虎皮床上,从枕下摸索出一方锈着君子兰的白色手绢。层层打开,里面包着的,是一根白发,和一粒白色玉子。绢上,还有一团鲜血。因为相阁年代久远,早已模糊,颜色也由红化为黑。那些,自然不是他的。
望着这些,松棱又陷入了回忆。
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人间雨后,自然山水都显的分外灵秀清新。松棱行在一片翠绿的章树林里。衣衫还是干爽的。用了避雨屏。那是一段上山的路。他也只是随意走走。山路蜿蜒明灭间,他抬头看到一处雅亭。只是一角,有一大鹏石雕。
再往上走时,却突然发现亭里有一位着彩色纱衣的女子。仙子般的容颜和气质。正低头下棋。松棱走近她也毫无知觉。还在皱眉思索。看打扮,像是大家小姐。细长的眉,柔和的眼,阳光透过她长长的睫毛在她眼下投着两片好看的阴影。纤纤十指。肤如脂玉。该是双十年华!
看了一眼棋盘,松棱从棋罐中取出一枚黑子点上。
那位小姐惊讶的抬头看他。一眼,便呆了,再也移不开。松棱对他浅浅一笑。那样俊秀的男子,像是从未食过人间烟火。还有淡蓝的发。那样梦幻。“咳——”她从腰间掏出一方绣着君子兰的手帕。捂唇咳嗽起来。两狭溢出来一抹病态的潮红。停下来时,看了一眼棋盘,又将棋子各自收回到棋罐。轻声说着“你赢了!”
“一个人下棋,不觉的无聊吗?”——松棱
收棋的手停了下来。她又抬头看他,眼里尽是哀愁。长睫垂下“那——你陪我啊!”没有温度的声音。比他更冷漠。
松棱坐下,将白子收到自己那边的陶罐中。那小姐收黑的。两只苍白的手一次次交织在棋案之上。无意的轻轻碰触了一下。她的手很烫,而不是温暖。
“你叫什么?”那女子问他。
“……松棱”说完他自己也吃了一惊。这是头一次对别人说出真名,而且,是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惊讶之余,又问她“你呢?”
那女子抬头看他。竟然很冷淡的反问“为什么要告诉你?”
“……”松棱又是一阵吃惊。
“恩……你可以叫我柳姑娘。也可以叫我柳小姐。”她说。
(我暂且呼她为柳儿!)
“哦?”——松棱
棋都收好了,柳儿却将那罐黑子推给对面的他,而将他收拣好的白子拉了过来。却还是面不改色。“我比较喜欢白子。”
松棱只是认为她这是大小姐的个性。
无言的下了许久。都是松棱赢。他的棋艺是很好的。棋品也好。不在乎黑与白,光这点,柳儿便不如他了。
“你怎么都不说话?”柳儿问他。
“……说什么呢?”松棱反问。轻轻点下一粒黑子。
柳儿却温柔的笑了起来。
“…柳小姐…你,就住在这深山里吗?”——松棱
柳儿望了他许久,点头。转身指着山腰上的一处建筑“我就住那!”
松棱抬眼望去。她指的地方,叫做——清月庵。
她又咳嗽了几声,笑。“你不用奇怪!那就是我的‘家’……我想,你也一定看出来了。我——有病。(下下一粒白子。敲着棋案轻响)指不定什么时候会死。”无奈的笑……
看她这样,松棱却感觉心里像是陡然堵上了一快有菱角的石头。压得很痛。这种感觉,是以前所没有过的。认定她是一个让人心疼的女子。如此才情,如此花容月貌,如此锦绣年华,却注定埋没于深山而无人理会。“……你爹娘,他们,就舍得吗?”
柳儿摇头。“怎么就不舍得呢?我娘一死,他就把我送来了。呵呵,他有钱有势,过着逍遥日子。少了我,是少了一个麻烦。(咬了咬唇)再说……他膝下儿女,又何止我一个?”
“你娘…………”——松棱
“我娘,也是病死的!我,是遗传。”——柳儿
“……”松棱失神,下错了一子。
“你可怜我?”柳儿问。
松棱抬眼看她。她的眼里,除去哀愁,其实还有一丝稚气。他都活了好几千年了,怎样可怜可悲的人都见过,也不露一丝同情。然,对她,却有心疼的感觉。
柳儿再下一子,由于刚才松棱的疏忽,她却胜了。“呀!——这会我赢了。哈哈……”柳儿笑,开心的笑。露出一排玉齿。露出孩童般的稚气。松棱望着她的笑魇,也呆了。她笑起来,真的,好美。
笑得突然,呼吸急促,柳儿又咳嗽了起来。这回咳得厉害。脸都涨得通红。咳出一泊毅红的鲜血到手绢上。将松棱也吓了一着。“柳小姐!…没事吧?”
上面从清月庵,匆忙赶下一位带帽小尼。手里拿着一件上好的明黄丝绸外披。来到亭里给她披上,轻轻拍打她的背。“柳小姐,怎么样了?师太不是嘱咐过你,叫你不要到处走动的吗?这里风大。柳老爷来信跟我们说,不让你再在这里下棋了。”柳儿好了些,小尼把她扶了起来,道:“还是快回庵里去吧!”她凌厉的瞪小尼一眼。“我不要!…。。你走开,别管我!你们都别管我。”用力推了她一把。小尼也不敢使力。她是病人,是小姐。谁人敢跟她较劲呢?没有推多远,柳儿却又咳了起来。扯下外套泻恨似的踩了几脚。眼睛红红的看着松棱。突然趴在棋案上痛哭起来……全然不见刚才的明媚笑颜。
“柳小姐!”小尼走近去唤她。柳儿却挥手将桌上的棋都扫了下去,溅得四处乱窜,叮叮的响。而她只是一味痛哭。有些打到了小尼的身上。她仓皇的退了好远。柳儿也是松棱头一次见过的,在他面前如此失态的小姐。
小尼看了那位白衣公子一眼,也动了红尘之心。低下了头。“你先回去吧!让我好好劝她!”——松棱
“你是柳小姐什么人呢?”——小尼
“这些你就不必问了!”松棱淡淡的说。小尼看了看他,又看了一眼柳儿,还是走了。
柳儿哭得很压抑,没有什么声音,只是肩膀颤抖得厉害。
松棱也不打扰她,摇摇头,蹲了下去,一粒一粒的去捡她挥下去的棋子。拣到那方带血的手绢的时候,也不知为什么,就不禁藏入了袖中。
柳儿哭了很久。哭累了,察了擦眼泪,就呆呆的望着他,一粒一粒的,优雅的,拾着那些棋子,放进左手的陶罐中,清脆的一声响。
都收拣好了,松棱只是无声的放到她桌前,也不坐下。柳儿仰头看他。淡淡的说——“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松棱淡漠的看她一眼。道——“不是怜悯!……是关心!……我想,这也是你需要的。即便,是一个陌生人!”
“关心?”柳儿皱眉!
“你身体不好,还是回去吧!我也该走了。”——松棱
“……你还来吗?”——柳儿
他微笑的看着她——“如果你希望的话!……不过!我很忙!”
柳儿失望的低头。又抬头。“那就一百天之后来吧。(笑)你棋艺很好!”
“恩!后会有期!”——松棱
“谢谢你!……松棱!”——柳儿
那一年,松棱在人间化名为魏闲。去的国家叫——觞云国。
他也是个钟爱凡间事物的妖。因为自己冷清,到极至,所以喜欢沉浸于凡间的热闹。但,不会融入,也不懂融入。
每到人间,都要靠金钱养活自己。他有才情。总能过得很风光。但是,谁又知道,当初他只是个小树妖,初出洞庭的时候,他也曾极至落魄。当他并不强大的时候,洞庭里的妖,也对他排挤万分。他也曾伤得一败涂地。然,这是每一个洞庭的妖,都必经的成长过程。而他,当时木呐的不知怎样躲避。只是一味坚强。
而这些,知道的,了解的,只有洞庭湖旁的那棵古松树。
在人间,他也适当的运用自己的灵术。凭借自己的才情和那种王者的气质,他总是引人瞩目的。那一年,他赶考高官,的确很忙。但是心里种念想着那个孤独寂寞的,姓柳的小姐。感觉,和自己有几分像。也记得那个百天之约。
想当然的,他很容易的就考上了。三品文冠。而当时和他一同参考的学者,纷纷落榜。之前,因为松棱为人冷清,都不怎么理会他。而松棱封官之后,大家竟然都不约而同的到魏俯来道喜,不过是套交情罢了。他也不理会。弄得人家尴尬非常。
人间的很多事情,其实他也不懂的。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纷纷扰扰,喜笑怒骂,和他们的恭维。他只看作是幼稚。也不懂得圆滑世故。总是遭人恨。但是碍于权位,都只在背地里。同僚对他也是人前笑赞人后怒恼。
然,由于松棱的清俊相貌和贵者气质,道是很受女子们的喜爱。
百天已到。他还是穿着一身白衣。多了一个装饰。是腰间的一吊滴血玉坠。碧绿的一团,自然的圆滑。中间一滴桃花红。透露着天地灵气,在当时是很值钱的。价可倾城。
然,那天是第一次见柳儿,却差点成为最后一次。再去清月庵。山腰的亭还在。清月庵还在。只是早已人去楼空。破旧不堪。一丝人气都没有。“也许是命中注定吧。只是一面之缘!”他这样想。那是松棱第一次相信命运。但是,仔细一瞧,从进门处,就有一排白色玉子“凌乱”的成一条。他便蜒着白子走到一处空房。直到床下。露出一张宣纸。娶出一看。是一行娟秀的字:
爹不让我与异性接触。连清月庵和我都般走了。在苓殷城下。
——还望君,不吝而来
如此财大气粗,也不知他爹是个怎样的人物。竟然可以买下一庵的人心。不过这样想来也好办事。道姑也爱钱财。那就给她们好了。他也给得起。
他又赶去苓殷城。询问之下得知清月庵所在。以拜香求佛之名进去。添了不少香油线。才去得后院。
院内都是自然景观。中间是一汪秋水,前后相接水廊。之中是一绿瓦亭。柳儿正在其中等他。看他来了,也无笑颜,无意外。只是埋头理棋。她这天穿着的是一件橙黄的纱衣。才百天不见,却显得憔悴不少。看起来没精神,温软的靠在栏杆上看潭里的鱼。还是没有妆容,看着很干净。舒心。
松棱也无声的进去坐下。“等很久了?”
柳儿抬头望他,不言,取了一子,想了许久,下定。“也没有等多久。”
下上了好几盘都没怎么说话。其实二人不过是志趣相投的棋友。才刚相识,说的多了,还显的唐突。而且,她连自己的名都不愿告知与他。或输或赢,只是一眼对视,而心领神会。柳儿不时咳嗽,却都压抑着。
大多是松棱赢。只是,几天未见,柳儿的棋艺精进了不少。想是无聊之时练出来的。想到她上次稚气的笑,松棱不由得让了她几盘。她却只是浅笑“我赢了。”该是怕,像上次那样咳出血来。
夕阳没底时,松棱说了声告辞。
柳儿捏子望天“不觉已经黄昏了。(笑)时间,过得真快啊。”
“我想,再与小姐下棋,可能要有些日子了。”——松棱
柳儿对着天微笑,好像没有听到他说什么。那样一个角度,看着她,好落寞。
“你看夕阳多美?……还有环绕在它周围的红云!”——柳儿
松棱也抬头看。再低头看她时,却是一张笑脸。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嘴角是一弯最美的弧线。“不过,它就快消失了。”——柳儿
“……”——松棱
“那你再什么时候来?”柳儿问。
“……一年!”——松棱。
柳儿睁大了眼睛。一年,对于她这个病人来说,实在太长了。但,随即又没有了任何表情。“好!”
那一年,松棱很忙。才刚上任。总有许多事情。而且还要打理自己的新府邸。招下人,侍卫。觉的一年过的好快。
再去苓殷城,清月庵的水中亭时,却觉的变了不少。人变了,物也变了。景也变了。水也变了。甚至——连空气也变了。但是,他说不出来是哪里变了。
柳儿正在喂鱼。见他来了,将鱼食都撒了下去。松棱坐下,仔细看了她一眼。还是冷清淡漠。只是,这天穿得很荫沉。紫红的里衫,银灰的外套。(那时是秋季。)化了淡淡的妆。感觉不再是冷清,而是沧桑。脸上有深深的潮红。显然是刚咳嗽过的。
“一年来,你一点都没有变啊!”柳儿说笑,却没有笑。
“哦?”棋案之上,是她刚下的残棋。松棱低头,捏一粒白子欲下,柳儿却收了一颗棋子。“叮”的一声,又收一颗。动作很慢。很忧伤。
下棋的时候,松棱轻声说“身体不好的话,该多见阳光的。……有出清月庵吗?”
低头冷笑。“你说呢?……可能么?”——柳儿
亭前,走来一位小尼,手中端着一盘药茶。“柳小姐!到了喝药的时候了。”柳儿伸手触了触。温热的。喝的时候,眉头皱得很深,很深。眼睛也闭着。
喝了一半便递给小尼了。小尼楞了楞,还是端走了。
那次一下,又是一天。松棱婉言,再见时,同样一年。那时,对他来说,这只是个简单的对弈之约。他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这些无谓之上。可是,熟不知,这样的一年,却是不到十次的。
再去苓殷城时,松棱觉得变化大多了。往日新的桥水阁楼,都残破了。残破的阁楼旁,又有新的阁楼出现。却似乎变得更冷清了。
这次,柳儿依旧坐在亭里。很远就听见她的咳嗽了。停歇时,四目偶然相对。她的眼里,却好似已无半点人气。身穿的,是一件黑色稠衣。绣着金色的蝶。同样化了精致的壮容。比上次见她时,微微浓一点。但还是掩不去眼角眉梢那一丝丝细小的忧愁。深坐闺中,无奈佳年华。腹有诗书才情也无人问津。那是她的可怜。也是她的可悲。
“柳小姐,身体好些了吗?”——松棱
柳儿抬头看他,却很久没有离开。那样俊秀的男子,人间,也真是少有。淡笑,底头,拿着白子在棋盘上敲扣把玩。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今日不想下棋吗?”——松棱
“……实在……是没有这个闲情雅志了。……干什么,都有腻烦的一天。我……也没有多长时间消耗了!”柳儿显得很累。说话的语气都很慢很慢。说完又侧身俯在栏杆上,看水,看鱼。看景,看风。而松棱看见的,是满眼的哀愁。
许久,许久……。
“如果你想离开……。”——松棱
柳儿一楞,转头看他。眼里,有一丝期待和幸喜。
“我可以。”——松棱
“……可是,庵里这么多人。我是不能够踏出去半步的!想又如何?只是……奢望!”——柳儿
松棱笑“我向来说到做到!……除非……你不信我?”
柳儿看他许久,终还是点头。一笑。灿若明霞!
松棱也笑。清月庵里的道姑,早日就已被他收买了。他起身,伸手。柳儿微微一楞,握了上去。是从未有过的塌实。
原本,若如他所愿,这将是一个美好的结局。
可是世事总是不尽人意。
他二人才刚踏出清月庵的门,迎面却走来一位华衣老爷。是柳儿的爹。依稀有些白发,面容却显得蛮横。那是松棱第一次见他时的印象。身后,还跟着十来个丫鬟家丁。像是很有派头。
柳儿见他便收主了脚,带着几丝怨气的眼神看他。柳老爷一走近,未说一句话,:“啪”的一声,便是一掌,打得柳儿侧头。那也是松棱始料未及的。只依稀记得她那一低头的哀伤与无望。
“你真是丢我的脸。我道是谁把你迷住了呢。就这样不知羞耻的跟着别的男人跑。之后不定做出什么对不起祖宗的事情来。你眼还有我这个爹吗?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身下你来。就是一个祸根子……”柳老爷气及败坏的不停骂着,全然没有老爷的形象。
柳儿只是无言的侧头,麻木的抬手捂脸,嘴角是一丝冷冷的血迹。松棱只是淡漠的挡在她身前。无视柳老爷的叫骂。
他终于说完了,呼呼喘着粗气。庵里的小道姑都出来看热闹。还有那些香客。
柳儿抬头,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个所谓的爹。
“你还瞪我?”柳老爷抬掌,却被松棱捏住。不屑的问他“难道柳老爷你是这样管教女儿的吗?”柳儿他爹这才仔细瞧他。“她是我女儿。我生我养。难道还管教不得?”手被松棱捏得紧紧的却怎么都抽不出来。他也想不到,看起来这位清瘦如文客的白衣青年竟有如此神力。柳老爷扭头,“来人!”
上来几个打手,柳儿却说话了。叫他们退下。再怎么样,她总是算是个小姐。那几个下人也不敢动了。她却又咳嗽起来。许是气及了。又咳出一泊血来。却是黑色的。松棱放开她爹的手,皱眉看她。
柳儿只是用袖角擦擦,抬眼。冷清的说“松棱,你回去吧!”
他看她一眼,点头,转身走了。只几步,又回头。看柳儿,看柳儿他爹。非亲非故,他又能做什么呢。对于那样一个心死的病美人,也只是徒劳。本身,他也不是一个好管闲事的人。而对她。他自觉是怜惜。
再,忙忙碌碌的,又是一年。淡忘她时,柳老爷却差人来,让他去清月庵看柳儿。也不知道他怎样神通广大的打听到他魏闲的身份。
他问原因。柳老爷只是推脱小女脾性孤僻。无友寂寞。但是任谁都想得到。肯让这样一个倔强的老爷低头,是不容易的。当初他是那样反对自己的女儿与陌生男子接触。甚至不惜重金将整个清月庵搬走。这年既然低声请求他去,那定然是柳儿的病,更重了。甚至是……
相隔一年,再见她,还是在清月庵后的水廊深处。
柳儿还在亭中等他。还有棋盘。只是。她疲倦的趴在桌上睡着了。很是安然。松棱走近瞧她。头上的发,白了许多。阳光撒在上面,闪着银光。只有面容依旧。脸狭上是一抹朱红,带着病容。看着入迷,他竟伸手去抚。对于冷血的松妖,那样的温度是他所接受不了的。觉得烫手。
轻咳一声,她却醒了。半睁眼看他,是庸懒,亦或疲倦?松棱只觉她又苍老不少。对于年仅二六的她,也许这个词用的过早。但是,事实如此。
如若不是这副痨病身子的拖累。想必她早嫁得好人家了。儿女满膝也说不定。
她看他,眼中还有丝惊喜“你,来了?”
“恩!”他坐下摆棋。
柳儿疲惫的笑。
“今日!还下棋吗?”——松棱
“……有高手相伴。自然下得有趣!”——柳儿
只是还未下得一个时辰,又来了一位送药的小尼。
柳儿端起,轻摇,又放下。
小尼问“柳小姐不喝吗?”
“……这药太苦!我喝不下!”——柳儿
“可是。这里面,已经加了糖的!”
“加再多的糖,都是苦的!”——柳儿
“既然称药,自然是苦的。可是凡事都是先苦后甜。苦尽,甘来。又是另一翻趣味!”那小尼也该是有几年修为的了。世事在她说来,也是对的。
“可是……我喝了,病就可以痊愈了吗?”——柳儿
“没有绝对。但,总是有好处的!”小尼笑说。
柳儿捂嘴,又想咳嗽,却忍住了。取过药,一口一口吞下肚里,闭眼,皱眉,却有一滴眼泪顺着脸狭流下来。真的,很苦。
松棱看着,也苦。
小尼走后,柳儿又没有下棋的兴趣了。站了起来,依在栏杆上低头看水。清风拂过,也是很舒服的。只是,柳儿的无奈和哀愁,伤了他的眼。
松棱也站了起来,和她一起看风景。突然的说了一句“你知道吗?……是你爹差人叫我来的。”
柳儿侧头楞楞的看他,许久。“我爹?”
松棱点头。
她却红了眼睛。对于那样的一个爹,她该说什么呢?只是闭眼,无言的蹲了下来。全然不见她往日的冷清与成熟。松棱缓步走去,也蹲了下来。柳儿就哭了。只是由于怜惜。松棱微笑,将她拥入怀里……
柳儿不哭时,抬头看他。又是无言。
他回去魏府的时候,才发现,白衣上,一直挂着一丝全白的长发。贸然看去,是不明显的。发现之时,却又是一阵感伤……
再又是一年。松棱再见柳儿,却真的是最后一面了。
柳儿倚栏,手里是满满的一把棋子。一粒一粒的丢到潭中。半白的发,凌乱的披散在肩背之上。一袭暗紫的衣裳。
他看着她一年年的老去却无能为力。也是心痛的。不过。这也是想当然的。人世间,生老病死都是常有的事。他也只是她残缺人生中的一个过客。能陪她几逞已不错了。
“柳……”只喊了一个字就喊不下去了。她还没有告诉他自己的名字。而,相识了几年,叫柳小姐又显得生分。
柳儿却回头了。一脸苍白。又咳嗽了几声。转头过去。
松棱走近。许久,问了她一句“还下棋吗?”
柳儿将棋子一粒一粒的丢到下面潭中。唇角勾起一弯浅笑。“下棋?……我下了一生的棋!……我一生的棋,都下完了。还下么?”
“……那……如今,你是否还想出去呢?”——松棱
柳儿仍不回头。“一切!只是惘然!如今,我都不需要了。”
“你真的放弃了吗?……至少,如今你还活着。心里总该是有一个心愿的。而我,可以办到。只要你,像上次那样信我!”——松棱
她侧头看他。很冷的一眼“我信你!我信你!我知道。你魏闲魏大人,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精的!”冷嘲的笑。“不愿告知我真名。也不必骗我。”
松棱皱眉看她。无奈的笑。“我骗世人都没有骗你……只是……柳小姐!你不信我!”
柳儿将棋,都撒了下去。细细的看他依旧清俊的容颜。伸手撩开他额前的发。微笑起来。“……我,信你!松棱!……只是,我的愿望,你是无论如何,都办不到的。”
松棱这次,感觉到的,不是烫。而是温暖。看她释然的笑,心里却不好受。
柳儿放手,依然微笑。她笑的时候。真的很美,很美。
柳儿放手,依然微笑。她笑的时候。真的很美,很美。“只是……现在,这些,都是无谓的。惘然!”
寂静许久,柳儿又说话了。轻声问他:“松棱,你……明年还来么?”
“该忙的,也都忙完了。明天就可以来。如果你需要的话……”——松棱
(笑)“只怕!明年你都见不到我了。”——柳儿
果真,应验了柳儿的那一句玩笑话。松棱再去苓殷城下清月庵,那庙门,已然非常破旧了。只有一个小尼姑在门前扫秋枫的落叶。
松棱问她“柳小姐还在吗?”
小尼抬头,亦是满面皱纹。他恍然忆起,她,便是他与柳儿第一次在山腰的亭里相遇时,前来给柳儿披衣的小尼。
许是老眼昏花。她却没有认出他来。眼里早没了当日的灵气。凡尘之心,也想必清净了。不视他一眼,低头扫地。“若柳小姐还在,小庵还能如此狼狈吗?(摇头轻叹!)现在这庵里,也只有我和师太肯住了。柳姑娘一死(松棱一惊!)柳老爷就不再施舍清月庵了。”
“柳小姐她,去世了?”——松棱。虽然是早晚的事,但是他没有想到。会这样急促。心里就空了。再没什么念想……
“是啊!去世了。葬礼办得很隆重。全庵的人都为她念经超度。柳老爷哭得很伤心。”——小尼
松棱听着,就觉得他虚伪。柳儿活着的时候,不去好好珍惜,不去好好照顾。死了,又有什么好哭的呢?反而是松棱,此刻听到这样一个消息,眼里,却酸涩得狠。
“只是,虽说柳小姐可念,但是,脾气却是很不好的。”——小尼自顾自的说着。
只是,柳儿的苦处,她们这些出家之人,又能何解?连松棱,也是不知道的
“小姐死前,昏沉沉的,嘴里总念叨着一个人的名子。什么棱的。该是那位白衣公子。很清秀的容貌。不细看,还以为是女儿家呢。我也曾见过一面。后来不伺候小姐了,就没再见。只是听说,那个人,没年都会来水亭里,陪小姐下棋。有一次,无意看见了。小姐的脸上,却是不同于往日的安逸。其实,和那位公子在一起的时候,小姐是最开心的。虽然无笑。只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小尼一边扫地,一边安然的述说着。
只是,她没有发现,松棱的脸,都变了样。很痛苦不安的表情。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淡定。他又忆起柳儿的话:
“你叫什么?”——柳儿
“松棱……你呢?”——松棱
“……为什么要告诉你?——柳儿”
“我就住那!”——柳儿
“你不用奇怪!那就是我的‘家’……我想,你也一定看出来了。我——有病。指不定什么时候会死。”——柳儿
“怎么就不舍得呢?我娘一死,他就把我送来了。呵呵,他有钱有势,过着逍遥日子。少了我,是少了一个麻烦。再说……他膝下儿女,又何止我一个?”
——柳儿
“我娘,也是病死的!我,是遗传。”——柳儿
“那就一百天之后来吧。(笑)你棋艺很好!”——柳儿
“谢谢你!……松棱!”——柳儿
“你看夕阳多美?……还有环绕在它周围的红云!”——柳儿
“不过,它就快消失了。”——柳儿
“一年来,你一点都没有变啊!”——柳儿
“那你再什么时候来?”——柳儿
“……可是,庵里这么多人。我是不能够踏出去半步的!想又如何?只是……奢望!”——柳儿
柳儿看他许久,终还是点头。一笑。灿若明霞!
她看他,眼中还有丝惊喜“你,来了?”
“……有高手相伴。自然下得有趣!”——柳儿
“……这药太苦!我喝不下!”——柳儿
“加再多的糖,都是苦的!”——柳儿
“可是……我喝了,病就可以痊愈了吗?”——柳儿
“下棋?……我下了一生的棋!……我一生的棋,都下完了。还下么?”———柳儿
“一切!只是惘然!如今,我都不需要了。”——柳儿
“……我,信你!松棱!……只是,我的愿望,你是无论如何,都办不到的。”
——柳儿
“松棱,你……明年还来么?”——柳儿
(笑)“只怕!明年你都见不到我了。”——柳儿
小尼这才发现,面前的年青男子,也是穿的白色的衣服。抬头看他。却还是没有认出来。因为松棱的脸色,苍白如纸,毫无一点人气。他终于明白过来了。原来他对她,不仅仅只是怜惜。原来对她的那种怜惜的心痛,是关心。原来那种心痛的关心——是“爱”!
“柳儿葬在哪里?”{(“柳儿”是盘旋在他心底深处千百次的妮称。但,那时,他却如何也叫不出口。他不知道为什么柳儿不肯告诉他自己的名字。以为是不想与他深交。以为他在她的心里,连朋友的位置都占不上。以为,他只是她人生中的过客。只是“过客”)}他失去理智般的捏住小尼的肩膀,急切的,厉声问道。
小尼着实吓了一朝,扫帚也落了下去。
“在——倾凿陵圆!”——小尼
松棱转身就走了。
他转身的瞬间,小尼才看见,他腰间配带的那一吊滴血玉坠。碧绿的一团,自然的圆滑。中间一滴桃花红。透露着天地灵气。那块玉叫——单思玉!
直到她墓前,松棱才落下了那一滴泪。那是他第一次流泪。也是最后一次。以前,他以为,木,是没有泪的。可是,伤心到了及至,木,也是会流泪的。
直到她墓前,松棱才知道,柳儿的全名,叫——柳善容。墓碑上刻着朱红的字——爱女,柳善容!
直到她墓前,松棱才知道,柳儿,原来也是深爱他的。墓碑右下脚,是她的绝笔诗:
生于尘世历陌桑,
佳人余病青灯熵。
灵山水处遇棱君,
告知名缶亦无佯。
依生已过非闲短,
余恨余情来生偿。
摸着那名,抚着那诗,佳人逝去空留一石,只留下松棱,慢慢思量。他想,如若不是自己清高,早些告知她对她的情感,早日带她离开,也许,善容就不至于这样凄惨了。从她出世,就没有人真正关心她。柳老爷,又是那样蛮横的一个人。如若带她走了。他一定会治好她的病的。就算毁去自己三千年的道行都是值得的。只是……这些,如今想来,是可能的么?
那年,松棱就打算离开觞云国了。只带走了三样东西。善容的手绢,善容的白发,还有一粒在她闺阁里拾得的棋子。他记得,她喜欢白色的。
最后一次到她墓前,却看到柳老爷抱着墓碑痛苦的哭。没有家丁,没有华衣丽服,没有老爷的架子。
松棱也吃了一惊,站在暗处细细听他说着什么。
“余恨余情来生偿……善容!爹知道。你恨我。我的好女儿,乖女儿,爹知道你怨我。可是,善容你知道吗?你是爹最疼的一个孩子啊。爹不嫌弃你有病,爹不怪你不听话。我打你,骂你,讨厌你,都不是真心的啊。你是那么让人怜惜的一个孩子。我虽有用不完的钱,花不完的金,那也买不回来你们母女的情,买不回来你们母女的命啊。爹是怕!怕你也像你娘一样,那么早就升天了。爹是怕啊。怕爱得深,疼得重,你们走的时候,我的心,就会越疼啊。难道你不记得,善容你娘走的时候,爹有多痛苦吗?那样的打击,我怎么还能再受一次呢?原本以为,我不在乎你,厌恶你,打你,骂你,就会真的不在乎你。可是,你走了,我的心,比当初你娘走的时候还痛啊。爹真的是对不起你。早知道这样,就不该违背自己的良心去做伤害你的事啊。善容,你再给爹一次机会好不好?再给爹一次机会。爹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不再让你受委屈。你要什么爹都给你,都答应你。好不好?善容……”柳老爷不停的哭诉
我才明白。原来,柳老爷不爱惜善容,不在乎善容,不照顾善容,全然是因为放不下,全然是因为在乎。在乎得比在乎自己都在乎。只是,害怕失去。所以害怕拥有。
而善容一直以来,都不告知松棱自己的名字。也许,也是这样一个简浅的道理。可是。无论是对于柳老爷,还是松棱,亦或魏闲。苦的。都只是一个叫柳善容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