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凤箫吟(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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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这……此话当真?”
“慈奉殿挂有端敬皇后的画像,哀家还会看错吗?振山,你担心什么?”
“阿漫怎能与端敬皇后相提并论?阿漫……相隔一百多年,虽同是端木氏儿,然大可能……”
“有什么可能不可能的?哀家也只是与你说说,照哀家看来,阿漫长大后,指不定与哀家一样,统摄六宫,母仪天下!”
“太后——”
猛然回首,我看见爹爹跪在地上,肩背瑟瑟颤抖,似乎很冷的样子。
“情儿——情儿——情儿——”
水廊摇碧,幻影已灭,呃……谁在唤我?如此温柔,如此低沉……呵,如此唤我的,只有西宁哥哥了。是他么?他来了么?
西窗上树影摇曳,窗内,暗影重重,昏火疏离。西宁怀宇面沉暗,漆黑的瞳眸关切地望我:“你醒了……”
他将我扶起,靠在枕上。我一把抓住他温热的手,细声道:“西宁哥哥,你怎会知晓?”
西宁怀宇抬手拂开我鬓边的湿发,面上切切动容,眼中丝丝怜惜:“啸天与我说的。情儿,你清瘦了……”
心中一片温暖,我覆上他抚在我脸颊的手掌,凄苦道:“发生了很多事……娘亲去世了,爹爹也……再不理世事……”
他黯然垂首,微弱的火光照闪出他眸中的自责与落寞:“我帮不了你……我是不是很没用……”
心中抽疼,却是欢喜的,他并没有将我遗忘。我握紧了他的手,汲取着他的温暖:“不……我知道你一向……疼惜我。”
“可恨唐容氏与马贼,竟然逼迫你一个柔弱子……”秘,他一拳捶在榻上,的闷响。
“西宁哥哥……”我一惊,拿起他的手,心疼的握在手中,眉梢蕴了一圈苦涩而平静的笑纹,“是我命苦,怨不得旁人。”
西宁怀宇清瘦的面庞倏然抽紧,愤而慨然道:“堂堂七尺男儿,竟然保护不了一个心爱的子——”
眉心一热,鼻端酸涩,我以为我再也不会落泪,此时,清泪簌簌陷落,止不住地滑下脸庞,心中那方最柔软的角落激烈荡漾。他在说,我是他心爱的子,他在说,他爱我……我痴痴地望着他,这张英俊的脸庞,多次沉浮在午销梦,已成此生不灭的印记,只是,如今已不再是唯一,这张属于年少情怀的脸庞,即将尘封在岁月流光的深处。
刹那间,我克制不住地扑进他的怀中,痛哭流涕——我只是需要一个可以让我痛哭、发泄的怀抱。
他抱住我,紧紧地抱住我,嗓音暗哑:“对不起,情儿……假如当时我带你远走高飞,就不会变成这样了……都是我的错……”
“我曾向爹请求娶你为,我爹不同意,后来,经我再三追问,我爹才将百年前的往事告知于我。”
任凭泪水蜿蜒成河,我呢喃道:“百年前?什么事?”
“我家首条兼:西宁氏子孙,不得与端木氏婚配。违者,男子即刻逐出、永不入祠,子沉塘!”顶上传来刚硬的声音,让人心惊胆颤。
我深深一怔,想不到西宁氏的兼如此严苛,可是,为何有这么一条兼呢?西宁氏与端木氏真有什没共戴天的深仇大恨吗?
西宁怀宇摆正我的坐姿,拉过软被盖在我身上:“你知道我朝神武帝吧。”
我点点头,幽幽道:“神武帝乃我朝第三帝,孝德皇后亦是端木氏。”
“当年,神武帝还是皇子,与我先祖西宁城一同孝德皇后。神武帝不羁、傲岸不群,西宁城风骨俊隽、儒雅神飞,时常相携游荡于大江南北。那年,他们来到繁华的扬州,认识了年方十六的孝德皇后,于是定下君子盟约:赢得心者,娶其为。输者,永远退出。”
想当时,大凌正是盛世景象,四海归心,国泰民安。我追问道:“那孝德皇后自己的心意呢?喜欢哪个?当时她知晓两人的身份吗?”
西宁怀宇抚摸着我的脸颊,温然道:“并不知晓,我爹说,孝德皇后喜欢神武帝的风趣、喜欢西宁城的儒雅,真正喜欢的,是西宁城的风骨与专一。”
“世间子,莫不是期盼寻得一个真心待己的良人!后来呢,如何?”
“没过几日,西宁城接到父亲病重的消息,两人匆匆赶回洛都。神武帝趁着西宁城悲痛的档儿,再次南下扬州,欺瞒孝德皇后,谎称西宁城特意让他赶来相告:西宁城赶回洛都奔丧,为双亲逼迫,不得已娶。接着,神武帝趁虚而入,获得孝德皇后的好感。禀明孝德皇后双亲之后,神武帝将她带到洛都,纳为正。”
心中恍然,我唏嘘道:“神武帝耍手段得到佳人心,也算煞费苦心了。不过,孝德皇后没有一点怀疑吗?为何不亲自问问西宁城呢?”
“内中曲折,自是无法知晓了。婚后不久,孝德皇后知晓神武帝故意欺瞒,然而,事已至此,亦是无可奈何。所幸,神武帝登基之后,便立她为后,更为了博得她展颜一笑,冷落后宫殊红颜,独宠十年。”
我惊讶道:“独宠十年?神武帝也算痴心痴情了,十年之后呢?衰而爱驰?”
西宁怀宇感慨道:“神武期间,西南、西北战事频繁,神武帝忧愁国事,两次御驾亲征,孝德皇后自是尽心伺候,忧思过甚,又经受多次生育之苦,正当风华正茂之年,撒手西去……”
“撒手西去?”我愣愣出口,一世绝代风华,原是挡不住岁月流光的侵蚀。
西宁怀宇扶着我的身子,灼灼看我,眸中异光流动:“还有一件事,事关兼。神武帝登基之后,秘密下旨于西宁氏:西宁氏子孙不得与端木氏婚配。我爹说,神武帝不单是担心后代皇家子孙重蹈覆辙,亦是担心,西宁氏与端木氏结成秦晋之好,两门望族一旦联合,掌控半壁江山,权势煊天,若有异心,皇家无法控制。因此,才有这么一道密旨。”
原来如此!不单单是太皇太后所说的三十年前的往事,百年前的一道密旨,早已阻隔我与西宁怀宇的姻缘。
西宁怀宇双手抚摸着我泪水干涩的脸庞,冷峻的脸上暗影摇漾:“情儿,这一世,我们注定拥无份。今,我来此的目的……便是:你要坚强地活下去,为了你的家族,也为了我,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答应我,捍?”
我楚楚地望着他,望进他的眼底,想要探出一些更深彻的心意。
他绝然坚定道:“天无绝人之路,那白痴皇帝,想也不会对你如何。他日……我一定还你自由之身,不受胁迫之累。”
“西宁哥哥,你爱陆吗?”水眸红肿,流转如星芒,我只要他一句话。
他骤然一愣,眉峰一抖,怔忪片刻,既而黯然垂眸。我看得分明,他的眼中闪烁着游移与不安,他的目光是闪躲的。爱,或是不爱,只是一个简单的答复,如此艰难吗?
他不愿意告诉我,或许,是爱的吧……假若他是爱陆的,我便放心了……
我明白西宁怀宇的用心良苦,自是不能辜负他的期望。翌日一大早,来到涵光殿,回禀太皇太后:端木情愿意成为扬州凌朝的皇后。
不过,太皇太后需与我“约法三章”。其一:皇后之名,有名无实。其二:亥时至子时,我可自由出入行宫。其三:贴身丫环小韵继续伺候我,入后将她送回端木府。
听毕我的“约法三章”,太皇太后腾的起身,勃然大怒:“胡闹!你以为这是端木府吗?你想如何便如何?”
“太皇太后不同意,我便玉碎于此!”我悄然拔出发顶的银簪,冰冷地抵住喉间,绝烈地望着太皇太后。
“你——”她手指着我,随即无奈地重重甩手,“好,你给哀家记着,若有个行差踏错,别怪哀家手不留情!”
话音一落,太皇太后摔袖而去,冷硬的背影消失于内殿明黄的锦帘重叠处……
自此,我成为扬州凌朝白痴皇帝的皇后。耻笑也好,冷嘲热讽也罢,我从阑予理会。小朝廷偏安江南一隅,国势微弱,风雨飘摇,这千疮百孔的末世,我只愿早日翻覆成烟、付之为灰……呵,如此歹毒的心念,自我穿上凤袍的那一日,便刻在心间……
这日午时,正要用膳,锦平公主的宫娥禀报,邀我到熙殿的亭,用膳、品茗、赏景。即使知晓这是“鸿门宴”,也不大想去,然而——仍是略微收拾,携了小韵来到熙殿,且看她如何“各凭本事”了!
熙殿位处玲珑殿的左后方,殿阁华,雕栏玉砌,重阑幽径,相较玲珑殿,平添三分沉重之气。亭位于殿阁东侧,漫步汉白玉水廊,隐隐地听见白墙那头娇媚到骨子里的笑声,约略想象得出欢笑之人那飞扬的娇颜。
小韵疑道:“,这不是锦平公主的声音么?她邀过来,到底所为何事?”
我摇摇头,往前走了一段,正好有一个扇形窗洞,便停下来,探首遥望。只见流水画桥畔,落梅亭临水独立,亭中端然坐着一男一,男子背向我们而坐,雪青素纹锦袍围拢出宽阔的肩背,腰束玉带,正襟危坐,不敢丝毫怠慢,不知何人。
子一袭玫红飞天烟影软锦长裙,轻轻覆在纤弱的身上,宛如娇滴的月季傲立枝头,外罩一件拂地的妍白蝉翼纱衣,飘飘若仙,仿若飞天、直升天而去。
小韵奇道:“,那不是锦平公主吗?今儿打扮得可真漂亮,那……对面坐着的男子,是谁呢?”
男子恭敬道:“不知公主宣召草民前来,有何要事?”
这堵墙,距离亭并不远,亭中之人的言语,自是听得一清二楚。男子的嗓音,并不陌生,呵,这便是凌璇的“各凭本事”?邀我前来,可不是要我仔细观赏她的本事?她可真是费尽心思了……
凌璇面容一滞,仍旧娇笑道:“没有要事便请不动唐容哥哥吗?”她斟满一杯酒,轻吐莲般音细如雪,“唐容哥哥无需拘礼,还是和以前一样待我便好……唐容哥哥不是一直唤我‘璇儿’的吗?”
凌璇的声音渐次低婉,脸上恰到好处的飞掠起一抹红云。
唐容啸天霍然起身,锦袍秘一抖,生硬道:“若公主没有要事,草民告退!”
小韵气愤不过,小脸儿气得发鼓,斜了眼睛道:“公主到底为何?邀请一起用膳,却又与别人……这算什么嘛!”
我嘘了一声,劝道:“小声点儿,回去再与你细说,仔细听。”
凌璇手拈绣帕,低垂前额,隐隐哭泣道:“唐容哥哥,今儿邀你前来,只是……想要隆重地道谢一番,难道,唐容哥哥如此炕起我么?”
唐容啸天略有着急,尴尬道:“草民不是这个意思,草民……”
凌璇一双点漆水眸含情若烟,脉脉传情,说还羞的神恰到好处:“唐容哥哥能否不要自称‘草民’呢?多别扭呀!嗯……难道唐容哥哥真要与我生分了吗?”
“这……草民不敢僭越,恕草民不能答应。”唐容啸天似有犹豫,最终婉言谢绝她的亲近。
凌璇轻咬下唇,默默起身站到他的面前,侧对着我们,如云如墨的发丝披散开来,发饰简约清素,只余一勾琥珀双蝴蝶银簪飞掠在乌发之上,恍如两只彩斑蝴蝶翩翩飞舞。她微眨眼睫,楚楚可怜地望着他:“唐容哥哥,你怎么了?璇儿是否哪里不好,哪里做错了,为何你待璇儿如此冷淡呢?”
唐容啸天面有无奈之,紧涩道:“公主……很好……公主金枝玉叶,草民配不上……”
凌璇眸顾盼如秋水,嗓音婉约地低了下去:“只要唐容哥哥愿意,我……可以禀报太皇太后,赐婚你我。”
小韵不屑道:“哼,公主也真胆大,竟然自己请求太皇太后赐婚,不知廉耻……”
唐容啸天惊慌地回绝道:“不,这不可……”
“为何?你不喜欢璇儿吗?”凌璇凄楚道,苦涩地巧笑着,尽力保持着丽的笑容。
画栋飞云帘卷风,斜桥曲水小轩窗,景如斯,倩娇弱,俊男刚武,双双俪影摇曳于暖阳之下。五月的风,在午时阳光的照射下,暖洋洋的薰人暖。绿荫遍地,月季摇曳枝头,满衣襟。
唐容啸天不语,垂首不知作何反应。挺立的身躯刚直不阿,却是略微的手足无措,须臾,终于道:“草民配不上公主……”
凌璇发上的蝴蝶隐隐晃动,嗓音已然哽咽:“唐容哥哥可知,在酒楼的那晚,你帮我教训马英效,确实痛快。然而,马英效记恨在心,让其父亲马赫连向太皇太后提出……迎娶锡门。”她如削的肩背簌簌抖动,蝉翼纱衣孱弱得缓缓倾倒在地,“想必你也有所了解,马英效本是纨绔子弟,横行霸道,邪下流,若我真的嫁与他,我这一生……”
话音未落,她已伤心得歪倒如倾,仿佛一只零落的飞燕。
唐容啸天一惊,眼疾手快地伸手揽住她倾倒的身子。凌璇顺势地偎进他的胸膛,伏在他的肩口嘤嘤啜泣……只见唐容啸天一脸尴尬,无奈地抬起双臂,轻轻拍着她的肩背,软声安慰。
想必,凌璇邀我前来,意让我亲眼目睹的,便是这一幕吧。小韵睁大水汪汪的眼眸,复又羞惭地转过脸来,脸颊已经红透透的。
我握紧了手,指尖的冰凉渗入肌肤,裹挟着一股恨意流入骨血。我微挑秀眉,转身举步,轻声道:“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