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水龙吟(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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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青年走上来,朝我微微一笑,眼中星芒闪烁,隐隐的发热。我脸上一热,垂下眸光,避开他热烙的目光。
他走到马英效身旁,秘一拍马英效的肩膀,言语轻松,略显诚意,好似奉承:“我是唐容啸天,不知可有资格与马公子交朋友呢?”
马英效歪头看他,突然惊醒道:“唐容啸天?唐容一峰与你是何关系?”
媚儿凑在我耳边轻声地担忧道:“这唐容啸天来的真是时候。”
我低声笑道:“且先看看!”
我举目看去,但见凌璇惊异地看着唐容啸天,眸光雀跃,凝雪脸腮透出红晕;仿佛心有灵犀似的,她转首看我,脸顿然冷漠,娥眉微蹙。她接触到我的目光,不慌不忙转眸而去,看向唐容啸天,眸中流转着一的涟漪,粼粼而动。
唐容啸天哈哈大笑,揽住马英效的肩膀,好似兄弟般亲热,高声道:“唐容一峰正是我爹,如何?可有资格?”
马英效脸上的凶恶表情立马转换为谦卑与奉承,恭声道:“哦,原来是唐容公子,失敬失敬——”
话音未落,只听“哎哟”一声,唐容啸天迅捷地反剪起马英效的右臂,朝下猛力压着他的身体,冷冷地硬了语调:“想跟我作朋友,就要先放了我朋友!”
旁边的打手跨出一步,紧张地叫出声:“少爷!”
马英效不料这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弯着腰,呼呼喊疼,脸瞬间涨得通红,额首冒汗:“你——你朋友——是谁?”
唐容啸天略微施加压力,疼得他直抽冷气,可见马英效是一个不学无术的软柿子,靠一帮打手横行霸道。唐容啸天悠闲地威胁道:“这些都是我朋友,这‘烟慢’酒楼是我朋友开的,如果你想吃得饱喝得,就乖乖地在这里喝酒,再敢闹事,你走到哪儿我打到哪儿。”
马英效紫胀了脸,愤愤不语。唐容啸天眉峰一拧:“怎么?不服气?不服气就跟我单打独斗,还有你这些爪牙,一起上!”
无奈,马英效低吼一声:“走!”
闻言,马英效的爪牙不得已收了剑,循序退出酒楼。
唐容啸天松手,整整他的衣襟,微挑浓眉,似是诚恳道:“马公子,对不住了!假如你想出这口恶气,你可以告知家父,家父定会来教训我。假如你要与我较量一番,我随时奉陪。”
马英效愤恨地拍掉唐容啸天的手,抖了两下歪斜的衣袍,睁圆了眼睛,一边后退,一边恨恨道:“唐容啸天,你给我等着瞧!”
媚儿轻轻施礼,娇细道:“多谢唐容公子出手相救!”
凌璇静静地看着唐容啸天,唇角微勾,一潭清亮的眸水灼灼闪亮。
唐容啸天连忙扶起她,爽朗道:“举手之劳而已。”他转脸看向陆舒意,转而看着我,英眸中情致盎然,略羽备,“嫂子,你怎猛端木……跑这来玩了?万一你们也遇到这种恶霸,那如何是好?”
绛雪笑着插口道:“大家都到雅间里坐吧。”
于是众人来到雅间,一一落座。绛雪自去招呼客人,媚儿陪着我们。而唐容啸天总是有意无意地扫来温热的目光,眷恋不舍地流连于我的脸上,烫得我颈项飞云暗渡,极其不自在。
凌璇,他从未看过一眼;即使有,也只是羽毛般轻轻扫过。
凌璇恍若毫不在意,关切望我,婉声道:“端木你怎么了?身子不适么?怎么唐容哥哥一来,便不舒服呢?要不要先回府歇息?”
唐容啸天猛一惊醒,黝黑的脸膛微现尴尬,腼腆一笑,终于转开目光,端起杯子灌下一杯酒水。
冷眸一勾,我笑道:“费心了!”我面朝大家,浅笑吟吟,“唐容大哥英豪,为我们教训恶霸,理当敬他,大家一起来!”
唐容啸天浅淡一笑,众人举杯饮下。
凌璇笑盈盈地端起一杯酒,顾盼神飞的清眸蕴起一朵夺人心魄的娇笑意:“唐容哥哥,洛都到扬州千里迢迢,一路上唐容哥哥尽心尽责、多有照拂,璇儿理当敬你三杯。”
三杯下去,凌璇雪腮红晕乍现,薰然薄醉。她亲昵地看我一眼,那目光,却是微有挑衅,温言莞尔:“百余年来,端木氏子不让天家儿,本朝历代皇后多是出自端木氏。端木天人之姿,乃人中之凤,宜配天子。各位还不知道吧,过几日,端木就要册封为我皇兄的皇后了。”
众人皆是一惊,惊异的目光齐齐射来。
凌萱拉拉凌璇的袍袖,皱眉道:“,不是说还没定……”
唐容啸天蓦的惊慑,眉峰倒竖,英眸中热切与冷寒相交融汇,激撞出哔啵轻响,灰烬簌簌而落。
凌璇将一切看在眼底,娇细笑道:“有所不知,如今除了端木,还有谁出身高贵、品行贤淑、才貌娴雅?我们皇兄呢,可是有福咯!”
陆舒意担忧道:“阿漫,真的么?”
我轻声一笑:“费心了,这皇后的人选,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的。”
凌璇淡淡扫我一眼,柔媚的眼风掠向旁侧的唐容啸天,语声清俏:“是啊,并非三言两语说得清的,不想当这皇后,只怕也是身不由己。”
唐容啸天不觉凌璇逶迤拂去的深浅目光,只是呆然望我,眉头紧蹙,若有所思。
陆舒意与我对望一眼,眼中尽是无奈之。媚儿忙着为大家斟酒,这会儿插话道:“唐容公子今儿刚来到扬州的么?”
突然,陆舒意仿佛想起什么重要的事儿似的,粉白的脸上仿佛激动万分,又好像极力克制着奋然的情绪,颤抖了语声,艰难地问道:“你怎会在这里……可是和怀宇一起到扬州的?”
唐容啸天了然地一笑:“嫂子,我和怀宇一起,现今他早窘家了吧!”
心口一紧,既而狂热地跳动。西宁怀宇来到扬州了!此时就在扬州!指尖隐隐发抖,仿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无法克制心口的跳荡……已是好净有思及西宁怀宇,猛然间想到他,仍是气血奔涌——我以为自己已经将他忘怀,他却仍是深深烙印在心底。
“到家?”陆舒意愣愣而问。
唐容啸天好笑道:“是啊,就是你家啊,陆府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最应该激动、喜悦的,是陆舒意,不是我!他要回的,是陆府!呵,我激动什么呢?
倏然,陆舒意飞一般地狂奔而出,跑下楼,跑向酒楼大门,跑回家……她是多么激动呀!如此期盼着她的夫君!
我呆了呆,脑子里一片迷茫。
凌璇雪肌上漫上一抹媚红,皓腕轻轻捂着额角,眸子迷蒙微张,细细软语:“唐容哥哥,我有点不舒服,能否先行送我回去?”
唐容啸天一惊,漠然看她一眼,不理会她,却是焦虑看我:“端木,你怎么了?身子不适吗?”
凌璇檀唇微张,暗自轻咬,嫣红的脸庞在灯火的辉照下发散出白瓷似的冷光:“近来身子不适,萱儿,先陪回府吧。”她款款起身,踉跄着走向唐容啸天,薰薰醉态浮出一种妖冶的惑,不经意的,软软地倒下来,恰好倒靠在他的肩膀上……
凌萱惊呼一声“”,唐容啸天无奈伸手地撑住她的身子,凌璇顺势瘫倒在他怀中,紧靠在他的肩窝……
不,我要和陆舒意一起,至少看看他,看看他……有何变化……也是好的……我迅速起身,狂奔而出,身后传来唐容啸天一声声急切的呼唤,我并不想理会。
刚刚跑出酒楼大门,我硬生生地定住了奔跑的步伐,呆呆地站立在秦扬河宽阔的岸边,凝眸望着前方深情相拥的两个人——他们旁若无人,以拥抱表达着离别的思念,倾诉着无言的深情。潺潺流淌的秦扬河,灯影辉煌,姗姗旖旎而去,直向东方,直到的尽头……不,旖旎的晚没有尽头,喜悦的晚没有尽头!
金红的光影打在白袍的子身上,深深陶醉的肩背柔弱而幸福;照射在黑袍男子的身上,修塑出一种干练、苍冷的气度;温润如玉的脸庞瘦削了、暗黑了,浮现出浓重的风霜之。他变了,不再是那个温文尔雅的贵胄子弟,不再是那个洒逸清华、洛都名门闺秀竞相倾慕的洛都才俊。
鼻端微微一酸,眉心酸涩,泪水在眸中盈盈回荡,温热了我的眼眸。我看见他无言的念想、久别重逢的幸福神、轻阖的眼睛满是深情……他的怀中,早已没有我的位置,他的心中,也早已没有我了吧!
“端木,怀宇和嫂子确是一对天作之合的璧人,可叹国势飘摇、战乱频繁,黎民百姓离子散、背井离乡……”身后传来温和而沉重的感慨之声,仿佛就在我身后,离我很近很近。
心口蓦然一紧,我竭力忍住行将滑落的泪水,我不能在他们面前有所失仪,更不能轻易表露隐秘的心迹。可是,凌璇不是靠在他怀里么?
西宁怀宇缓缓睁眼,恍然之间看见神凄迷的我,泪水迷蒙的眼睛顿然凝住,尴尬地盯着我,眸底光散乱,似乎慌乱了心神。
两人松开,陆舒意擦了眼泪,转身看见我,向我走过来,眼中仍是泪光盈盈,含了一丝幸福的微笑,歉意道:“阿漫,我都高兴得忘形了……”
我苦涩一笑,转而楚楚看着西宁怀宇,看着他迷乱、闪躲的俊眸,轻轻问道:“表哥不是与你一起的吗?他也回来了吗?”
“思涵过几日才会回来。”西宁怀宇怅然道,眸中快速闪过一丝俏的光,我自是没有忽拢
我急道:“为何几日后才回来?表哥怎么了?有何……不测?”
唐容啸天朗声安慰道:“思涵没事儿,你大可放心!”他站到我身侧,跃然的目光扫过我的脸颊,爽快道,“怀宇,你和嫂子回去吧,端木……我送她回府即可。”
陆舒意眉眼含笑,温柔望我,晶莹剔透的眸光落在我脸上,似是宠溺,似是明了一切;她欣然道:“如此良辰景,怎能辜负好时光呢,我们一起走一段吧。”
凌璇轻快地走出来,素袍散发,天真烂漫的样儿惹人怜爱:“还有我们两个呢,可不能把我们扔下了哦!”
凌萱拉着她的袍角,神怪异,轻声道:“,我们不是有轿子吗?……”
西宁怀宇定睛一看,大吃一惊,压低了声音:“公主?!”他敛襟微恭身子,恭敬道,“怀宇见过锦平公主、锦玚公主!”
凌璇娇憨地斜了西宁怀宇一眼,娇嗔道:“西宁哥哥闹这虚礼作甚!”
西宁怀宇明显的一愣,尴尬笑着。
西宁怀宇携着陆舒意在前,唐容啸天与凌璇并肩徐步在中间,凌萱与我在后,缓步而行。扬州的晚人潮徐褪,或三两依傍而行,或孑然一身郁郁而行;灯影摇曳如火,与天幕上的点点星辉遥相呼应,靡丽如瑶台仙境。
最前面的一对儿一如久旱逢甘露,絮絮叨叨地轻声软语;凌璇挽着唐容啸天、款摆着袅娜纤腰,浓腻细语,而唐容啸天,随意附和两声……我的眼中、耳中、脑中只有前面的两双俪影,两对天作之合的璧人……
曾经的心爱之人娇在抱,如今思慕我之人人钦慕,只有我、孑然一身。
西宁哥哥曾说:啸天会待你好。我便真的以为唐容啸天会待我好,箫笛合奏,流光摇情,摇动的,是隐秘的心弦。然而,因为凌璇,也仅仅是摇动与感动而已……还有什么呢?我也不知道了……
柳掩映,微风吹拂,曼妙而动,拂皱一池柔波。
凌璇俏声道:“唐容哥哥,扬州与洛都大不一样……恍如人间仙境,你觉得呢?”
“嗯,大不一样。”唐容啸天心不在焉地附和。
她娇羞而曼妙的背影,他挺立而昂扬的黑影,四周的灯火渐渐地刺热,刺痛了我的眼睛,疼得我几乎睁不开……我竭力克制着心中酸潮的涌动,只想逃离,逃得远远的……
“,我有点不舒服……我先回府了。”话落,我仓惶地往北跑去,穿过人流,发力狂奔。
“阿漫——”陆舒意惊叫道。
“啸天,快快跟上。”西宁怀宇紧张地叫道,语带慌乱。
“唐容哥哥————”凌璇惊叫道。
“端木——等等我——”唐容啸天一声声的喊叫惊动了四周人流,须臾,身后传来急促的奔跑声。我猛然转身,站定在大街中央,泪雨倾落,凄惶吼道:“不要跟着我,否则,我会恨你!”
唐容啸天当场愣住,英武的脸孔不明所以地冻住,惶惶地看着我,失了语循…
我猝然转身逃跑,掩住口鼻,任凭泪水纷飞……灯火黯淡,星辉隐去,我眼中一片黑暗,惟有双腿惯然地跑动,直到再也无法跑动……靠在小巷子冰凉的石墙上,抬首望天,苍穹暗无边际……泪水渐渐干涵…
一道黑影移到我跟前,将我完全笼罩,袅袅的热气袭来:“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我凄冷一笑:“不关你的事儿!”
唐容啸天低垂了头,复又抬起,满目懊恼:“是我不好,我不该那样对你……”
我蹙眉看他,微有不解,却牵起唇角冷冷道:“你走吧,我想一人静一静,待会儿我便会回去。”
他轻叹一声,黯然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知道了……往后,我再也不会打扰你……”
我一时惊愕,恍然明白,方才在酒楼门口的一幕,他一定是看得清清楚楚。因此,他伤心难过,才会与凌璇你侬我侬?我茫然地望向远空,失笑道:“原来唐容大哥已经了然于心,那么,请便吧!”
唐容啸天凝定不动,昏暗的光火将他脸上的层层隐痛打得昏红,宛如旧时伤口凝结成疤。他垂眸半晌,眼角挤出一抹伤怀的笑,终于道:“你保重!”话毕,他萧然转身,步履千般沉重、万般黯寂,投射在青石地面上的影子很长很长,迷离一地,渐渐远离……
泪滴无声滑落,缓缓拿出天沁玉箫,触着凉凉的白玉,吹出一缕幽咽之音,徐徐回荡在小巷里,追随着他的背影缭绕而去,孤高,清冷,悲泣……石壁寒凉,丝丝凉意透入锦衣,渗入肌肤,随同孤冷的箫音渗入骨髓,心底愈加戚然……
一双手臂将我拥入怀中,轻缓,沉重,伴随着无声的温暖与渺茫的意绪。
我知道的,他会回头的,《流光摇情》,于他,是无法抵制的惑!
唐容啸天抬起我下颌,漆黑的眸中浮动着些许欣跃亮光,深情凝视我:“你要我怎样呢?你告诉我……”
我垂眸,喃喃道:“我骗了你,这曲儿,这词儿,并非我娘亲所作……”
“嗯?真的么?”他淳厚的嗓音中携带着一丝惊喜。我刚要点头,陡然间,他将我揽紧,提起我的身子,飞速旋转起来。长发飞掠而起,袍角飞扬,他低沉的笑声响在耳畔,久久回荡,犹显张扬。
急速晃动的光影中,小巷子的尽头,站着一抹白的人影,柔弱孤冷。
注①:作者借用辛弃疾《水龙吟》。此词登临感怀,眼底江山与心头抱负两相融会,阔景、壮志、豪气、悲怀一时齐集,笔力遒劲而笔致婉曲,与纵横跌宕中慷慨淋漓,如闻裂帛之声,表现出独具“辛”味的沉郁悲慨。全词写尽英雄失意之感,抒发出辛弃疾功业未就、有志难酬的苦闷与悲恨,极具感染力,读之有金石之音,风云之气,令人魄动魂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