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暗香(1)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7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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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重要的子,自然是荭雪楼的老板绛雪、当家魁媚儿。她们亦是前往扬州,只是不知绛雪为何舍弃洛都的荭雪楼、前往扬州。
    不止她们,唐容啸天护送凌璇和凌萱南下扬州也路经此地。凌萱看见我的时候,我正要回房休息。她惊喜地唤我一声,我回眸,她便朝我奔过来,扑入我的怀中,泣道:“……”
    我拍拍她细弱的肩,抚慰了好一会儿,方才问道:“你怎会在这里?就你一人吗?”
    凌萱抽噎着,口齿不清道:“璇与我一起,是唐容大哥一路保护我们到这儿的。”
    心中微动,我蹙眉问道:“姑奶奶呢?还有……其他人呢?”
    “我不清楚,那日你出宫后,我们就一直陪着奶奶,用过晚膳后,不知怎的,我与璇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午时了,而且是在马车上,唐容大哥说……”
    “唐容哥哥说,是他把我们带出龙城的,他不想我们无辜丧命!萱,难道不是吗?”
    娇柔的嗓音自有威严!轻嘲的语气中微有霸道!无需抬首,我便知说话之人是谁——凌璇!
    凌萱骤然一顿,缓缓抬首,迷蒙着眼睛惶惑地看着她的,略微苍白的脸稍有惧意。我转首看去,只见凌璇冷然地站在院子里,清素的衫裙,飘散的长发,倦怠的容,似冷非冷地望着我。
    半月奔波,凌璇的脸颊愈显清瘦,柔损雪肌似有一笑:“在这儿遇见端木,再好不过!我们也要南下扬州,此后路上就有伴儿了。端木欢迎我与萱到端木府做客吗?”
    我柔然一笑:“怎会不欢迎呢?往后,两位把端木府当作自己的家就是。”
    凌璇脸颊的笑靥一如清风徐徐:“那敢情好!萱,明日还要早起赶路,还不回房歇息?”
    凌萱望我一眼,眼底满是迷惑不解的光,然得不听从,转身回房。
    凌璇朝我走来,姿摇曳,清素衫裙亦是掩藏不住慑人心魄的丽:“端木,你知道吗?我希望你在扬州等我,而不是在这里看见你!”
    她笑看着我,黛眉微挑,脸上无半点厌恶之,却有令人暗惊的挑衅。随之,她重重地拂袖,转身而去,身姿傲然。
    我深深一怔,她柔耗嗓音与容颜,对我说出的话语,却是冷彻我的心。
    为了唐容啸天,她便要与我为敌吗?莫非,唐容啸天已向她表明心迹?因此,凌璇才会迁怒于我?呵,她定是认为我要与她……争夺唐容啸天,才会对我如此敌意。罢了,无论如何,她早于我与他相识,我又何必横插一脚呢?
    如此想着,却是再也无法入眠,辗转粪,越是清醒,便起身披上外衣,出了客栈,踱步到近旁的三里桥。
    凉如水,天穹净阔,墨黑的缎子般一尘不染。弦月高悬,月华轻笼,远处的烛火幽暗地明灭。
    我坐在桥栏上,抚摸着手中的玉箫,脑中尽是娘亲温润、秀婉的脸庞……还有半月方能抵达扬州,娘亲,一定要等阿漫!
    我轻轻一笑,吹起那支小曲儿。轻婉、凝沉的箫音从双唇之间、从指间流淌而出,流泻于清风下之中、悠悠地荡向遥远的暗……
    忽然,一声圆润的笛音揉入黯然的箫音,顿生清俏之,仿佛是暮雨潇潇的黄昏,却突然霞光透射,漫天红彩。
    我转脸看去,不远处站着一个凝定不动的黑影子,玉笛横手,黑发在清风的撩拨下微微晃动,气度英伟,远处的昏火为他拢上一轮淡淡的暗光。
    他朝我缓步走来,与我并肩坐在桥栏上,箫笛合奏,清越与凝沉丝丝入扣、切切咬合,一如交颈鸳鸯,不离不弃。我浅浅微笑,专注于乐音之中,然免分心,他从未听过这支曲儿,竟能紧紧跟住我的音律,不落丝毫,定是个精通音律的主儿。
    一曲罢了,我气血上涌,脸腮辣辣的发烫,心口有些急促,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他倒是面如常,黑眸中一片盎然笑意,关切道:“还好吧!”
    我愣愣地看着他,微有恍惚。
    他侧过身子面对着我,温豪:“这曲儿很好,叫什么?”
    我转身看向无声流淌的河水,避开他渐次的目光,幽幽道:“《流光摇情》,这是我娘亲独创的曲儿。”我由衷赞道,“你竟能与我合奏,且丝毫不差,音律造诣如此之高,小子自叹弗如!”
    他歉然一笑:“端木过誉了!”他亦转身面向苍穹,“名儿精妙,这箫也极好,应是天沁玉箫,只有天沁玉箫方能吹奏出这的箫音。”
    心底万般愉悦,我笑道:“唐容大哥好眼力!”
    “天沁玉箫乃天下三大奇箫之一,奇箫配佳人,绝配!”唐容啸天沉声叹道。我自是明白,他的赞词不是言不由衷的奉承与赞誉,而是发自肺腑的心声,切切情意便流动于这心声之中……他转首看我,揶揄道,“好箫,好曲儿,有好词吗?”
    无需转首,我亦晓得他的目光万分灼热,且充满了激将的气息;我轻阖眼睛,缓缓念出:“双燕双飞,双情想思。容已改,故心不衰。双入幕,双出帷①。”
    唐容啸天击节赞赏,朗声道:“好词!好词!今晚有幸见识端木冠绝扬州的箫音与才情,啸天实在有福!”
    甫一念出,便已懊悔,实在不该念出这首词儿。我侧过身子,眉心流过一丝愧,摇首笑道:“唐容大哥谬赞了!这词,是我娘亲所作,并非出自我手。”
    “端木无需过谦!”唐容啸天脱下外袍,披在我身上,顺手轻轻握住我的双肩,一双英眸熠熠生辉,眼底是浓浓的歉意,“她与你说的,我都听见了……”
    蓦然一暖,身心俱是暖洋洋的,萦满他的气息。忽有暗袭来,沁入口鼻,淡淡的惹人心怀。呵,天沁玉箫的“奇”便在于:吹奏过后,便有暗漫出,温润如玉,清淡如水,却是无比撩人。
    我清冷地看他,漠然道:“听见就听见吧,没关系的。你也不要责怪她,凌璇没有坏心的……”
    他激动地握紧我的双肩,我只觉微微的疼:“她是没有坏心,但是……”他想要将我拥入怀中,我全身僵硬、使力制住他的举动,只见他英气的脸庞袭上淡淡的怒气,“我不想你受到伤害……”
    我拿下他的手,眉梢含了一溜儿朦胧的凄冷,细声道:“我知道的,唐容大哥,你与她相处日久,便会晓得她的好……我,自然没有公主的高贵清傲与国天,唐容大哥理应……待她好……”
    “可是,我无法待她好,我只想待你好!”唐容啸天低吼一声,握紧我的胳膊,迫得我抬首直视他,望进他的眼眸深处——那个无底的黑暗深渊,狂风回荡,“不要折磨我,好不好?”
    我惊慑地震住,闭上眼睛,脑中皆是凌璇巧笑的倩影与冰冷的眼神,以及以往的种种欢乐……我凄然道:“唐容大哥,不要逼我……求求你,不要逼我!”
    此时此刻,蓦然忆起西宁怀宇心痛的声音:情儿,不要逼我,不要逼我……我终于明白,他当时多么痛苦,然得不拒绝我……
    唐容啸天强硬地拥我入怀,力道却是轻的,嗓音万分沉痛:“我不是要逼你,我只求你,不要拒绝我,不要因为她而拒绝我……”
    眼底滚烫,泪水盈满眼眶,我硬生生地含住所有的苦涩,凄然道:“你知不知道,她是我好,我不能对不起他。她那么喜欢你,你为何不喜欢她呢?你可以试着接受她呀,慢慢的,便会喜欢她了。”
    他吼道:“这不公平!”他骤然放开我,双臂无措地摆动着,眸底溢满深红的惊痛,脸上横陈着孩子气的不满与不服,“你喜欢我的,是不是?你只是为了她才拒绝我的,是不是?”
    我摇头,猛烈地摇头,闭着眼睛,不想看见他痛楚的样子……
    唐容啸天一把搂住我,一字一顿地敲入我的骨血:“我不相信!”他的嗓音深沉如海,切切的字词响在耳畔,“双燕双飞,双情想思。容已改,故心不衰。双入幕,双出帷。你不喜欢我,为何要念这词儿?”
    心中一痛,我睁开眼睛,定然望他,冰冷道:“我已说过,这是我娘亲所作,我只是想起我娘亲,才念出来的。”
    他的语气骤冷:“你当真要我喜欢她、待她好?”
    我轻轻点头,却是无比坚决。
    唐容啸天放开我,直勾勾地看着我,良久,冷硬道:“好,我照你说的做!”他满目深红,在我的额上落下轻轻一吻,绝然转身,抽身离去……他的身影,孤单冷漠,那是因为我而深深无奈的冷漠。
    暗萦绕,却是那般冷凄。远处的灯火俱已暗灭,三里桥上只余月白风清,以及一个悲伤的只影。我缓缓地蹲在地上,颓然捂住脸庞,泪水滑落……我拒绝了他,因为我不晓得要不要接受他——我仍然爱着西宁怀宇,怎么可以接受他呢?然而,他是那,待我那……
    那曲儿,那词儿,是娘亲生辰之时做的,是我送给娘亲的小小礼物——娘亲与爹爹的鹣鲽情深!
    ******
    三路人一同启程南下。行了两日,一路上皆是流民,一群群,或者三三两两,满面尘污,瘦骨嶙峋,衣衫褴褛,一如行尸走肉地踱着蹒跚的步子。
    在流民的对话中听闻一个重要的消息:三月十九日丑时,大凌末帝于清宁宫,一后三自缢身亡,皇太后……自缢数次,均未果,后下落不明。
    其时,我们正在林间歇息,凌萱正要喝水,听闻之下,手指一僵,水壶掉落在地,清水洒了一身。她蜷起身子,埋首于膝盖上,闷声痛哭……
    凌璇轻靠在一棵树上,与唐容啸天有说有笑,脸颊绯红流丹,巧笑倩兮,眸盼兮,骤闻之下,笑靥凝固,双唇微动,却说不出话来,脸乍然雪白,紧接着,宛若落叶飘零般倾倒,适时,唐容啸天及时揽住她,低声叫道:“璇儿……璇儿……”
    璇儿!璇儿!
    好亲切!心底莫名一痛,仿有冷风拂面而来,脸颊冰冷地抽住——这是我的选择,理当如此——只是,为何会心痛呢?只见唐容啸天将她搂抱在怀里,凌璇悠然转醒,秀眉纠蹙,倏然搂住他的脖颈,伏在他的肩窝里嘤嘤哭泣。
    我转身走开,再也不愿看见这令我伤感的一幕。
    红灿的流霞层层叠叠地流动于西天,而悲怆;彤红的夕阳西垂天宇、挂于树梢,安静地下坠,坠入黑暗的深渊,不带走一丝云彩。
    起风了,林间响起簌簌的声响,身后传来轻淡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渐次清晰,随而传来一声温凉相宜的嗓音:“端木节哀!”
    傍晚的凉风吹起素白袍裾,我淡淡道:“我没事。”
    他站在我旁边,静静地站着,不发一言,只是陪着我呆望,望着林间薄雾漫漫浮动,灰白的雾霭,淡青的暮,凉薄的天。如芒在背,我知道,不远处正有一道炽热的目光穿透了薄雾、踏风而来,钉在我的身上,似要将吾透。
    那是绛雪的目光。
    唐抒阳终于道:“你不是为他们伤心。”
    心底一窒,我疑惑地侧首看他一眼,复又看向前方,语声淡淡:“莫非唐大哥也能看透别人你的心思?”
    姑姑自缢,姑奶奶下落不明,我理当伤怀,而令我愈加伤怀的却是方才的那一幕。
    唐抒阳付之一笑:“那倒不是,只是端木的心思,唐某尚能猜出一二。”
    我冷嗤一声,神冷漠:“唐大哥如此费心,不累吗?”
    “或许吧!”他的嗓音低沉沉的,有些凉,恰如滑过指尖的晚风。他轻渺一叹,“端木心事重重,不再是之前我认识的那个端木了。”
    认定为夫君的思慕之人娶了最亲近的,天朝惊变,娘亲病重,亲人离散,渐成水火之势,一切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令我猝不及防,我怀疑自己,竟能支撑至此。我不由得笑了,即便有点凄冷:“或许吧!”
    噗嗤一声,却是两种嗓音,却是同一种语调,那是心有灵犀的慰然一笑,那是无奈的自我嘲讽。
    唐抒阳迈步而去,留下一句随风飘逝的温软话语:“到那边走走吧!”
    我跟在他后面缓步而行,全不理会身后悚然射来的数道目光。风摇树梢,碧绿的叶子耳鬓厮磨、沙沙的响。晚风掠起他的黑发,有些调的张扬。
    惊觉一道人影立在前面,我猛然顿住,几乎撞上他的胸口;我心慌地后退两步,脸颊一热,低垂了头,又觉此非我的错,是他不声不响地转身不动,便抬首直视他,眉目宁和。
    唐抒阳温柔凝视我,唇边笑意渐深:“之前的端木依稀站在眼前!”
    近在咫尺,他炙热的气息袅袅拂来,令我丝丝颤动。我然解,眼中无波无澜:“唐大哥言行高深莫测,究竟有何见教?”
    他沉沉低笑,笑声朗如皎月,惊起树梢的飞鸟、扑棱棱地飞掠而去。他笑道:“这就对了。找个镜渍一下,你蹙眉的样子甚是可怕。”
    我拧起眉心,怒气隐然发作,质问道:“我蹙眉的样子很可怕?”
    唐抒阳促狭地看我,含笑点头。我的脸腮越发灼烫,瞪着他,眸却越来越冷。他颊边的笑影愈显深浓,似是嘲讽,又似调侃,复又沉声道:“此时这等模样更是令人惊骇。”
    我扬起双拳,朝他胸口打过去,然曾想,他任凭我的拳头落在他的胸前,任凭我的愠怒发泄在他的身上——本想他会抓住我的手腕,阻止我的凶悍。
    越发觉得矫情,下手的力道便轻了许多,渐次颓丧地住手。一缕晕红的笑意漫上双颊,我颔首而下,腕上一紧,是他温暖的五指。我轻轻一挣,不意间瞥见前方的斜处,一双人影萧萧然站立于一棵树下,柔软发丝飞舞轻扬,冷硬黑袍肃然微动,那张英气的脸孔弥漫着昏暗的暮,容光模糊,不显喜怒。
    我冷然一笑,暗咬下唇,阖上眼睛,轻轻偎进眼前男子的胸膛,鼻端皆是他的温热气息,眼底是他略微僵硬的手掌、抚上我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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