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说的掷地有声，却无端被静观沙砾一般糙的嗓音锉磨出一股悲凉之气。
    凌霄抬头看向静观，发现他已经走下高台，站在自己的面前。他身为景门掌门，平日里嘻嘻哈哈，总显出一种不合年龄的顽劣，可一旦擦去那些夸张的表情，也不过是常人眼中一个普通的矮小老头儿。
    作为一个修士，静观禁不住打量，所以他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样子，好让别人不屑于去打量他。
    他的背不直，也许曾经负过千钧的重担，压得过弯以至于弹不回原形；头却很大，与矮小的身材极不相称；头皮上贴着一丛衰败的枯草，仅仅用一根木簪盘起，盘不住的几缕头发垂在脑门上，贴在满是皱纹的脸上，把他的脸一股脑地染成灰白，红红的大鼻头也连带着褪去颜色。
    凌霄心头蓦然一酸，眼前的静观好像只是一个幻象。他能透过静观佝偻成一小团的身躯，看到了一个年轻的孩子，也是嘻嘻哈哈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唯一不同的是孩子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老头儿的笑容里，却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落魄和悲伤。
    空旷的大殿中央，一个青年和一个老头沉默地对峙。
    话是被静观抛出来了，可也仅仅是被抛出来而已。静观并没有像凌霄想的那样继续说明缘由，他只是呆呆地盯着凌霄，浑身的活力陷进回忆的泥淖，自己则化成脱去水分的尘土。
    凌霄还在等，只等到静观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前辈，弟子活到现在，也只不过经历了二十四载的光阴。三千年前的旧事于我来说，实在是太过久远……”话虽这么说，凌霄心里却如明镜一般——还能有什么事？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人修眼中的凤凰作乱，妖修眼中的人妖之战罢了。
    凌霄顿了一下，接着说：“按照前辈所言，三千年前，莫非有某人某事与弟子有关？还望前辈能指点一二。”
    说罢，便向静观投去探寻的目光。
    静观的嘴巴微动，却没有要发声的架势。凌霄察觉到他仅仅犹豫了一下，两瓣又干又皱嘴唇便像扇贝一样紧紧地闭住了。
    他敛去笑容，表情紧绷，皱纹一点点变得明晰起来。这张沟壑纵横的脸皮发散出一种凄惶的紧张。
    凌霄心头不禁涌上一丝失望。
    “总之，现在不是跟你解释原因的时机。”好似变戏法一般，静观拂净上一刻的颓色，又像一个蒸开花的大馒头一样，膨发出满面的笑容。“你只需要答一句，我这个师父，你愿不愿意拜？”
    凌霄宁愿这老头继续沉浸在微妙的悲伤之中，也不愿意他开口问这个问题。
    “承蒙前辈抬爱，只是弟子实在是……”
    “你不必多说了。”静观抬手止住了凌霄的话头，脸上露出诡谲的微笑，深藏在眼皮底下的眸子射出一种算计的精光。“是我多嘴了。”静观背着手，在凌霄面前踱来踱去，“这本来就不是个问题，我静观是堂堂一门之长，销掉一个下四山的弟子的成绩，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么！”
    凌霄瞬间冒出一层冷汗，听这老头的语气，自己若不答应，只要他还在世，自己断没有进入内门的机会！
    见凌霄迟迟不语，表情为难。静观便知道他已经掂量好了利弊，于是脸一横，作势下了最后通牒：“我再问你一句？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只听扑腾一声，凌霄跪地叩头，当机立断地改了口：“师父在上！且受弟子一拜！”
    “哈哈，好好好。”静观听着凌霄这话，立马笑得春风拂面和蔼可亲，他弯腰扶起凌霄，笑着道：“徒儿你就放心吧，进我们景门，绝对亏不着你。虽说咱们山头小，可是人也少呀！如今我手下的弟子，加上你，也不过四人。师父我精心照料因材施教，保准你们比死门伤门那些弟子强上一万倍！”
    听了静观这顿胡扯，凌霄霎时便生出一种气急攻心血脉逆行之感。心道谁不知道如今景门难挽颓势，在十三山中是出了名的倒数第一。不仅弟子人数极少，连其他山门的十分之一都不到；前三个弟子更是没一个有出息的，连五十年一度的宗门会试都记挂着要对景门网开一面，怕只怕这三个弟子再掉出去两个，上八门变成上七门！
    想到这里，凌霄之前对静观生出的那点儿好感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心道自己就是个没出阁的黄花大闺女，平时本本分分地呆在家从不出去抛头露面，谁知道能在嫁人的时候让土匪抢了去！
    跟着土匪当压寨夫人还能有肉吃呢！如今自己掉进了景门这个鸟不拉屎的小荒山，只怕连饼都没得吃！
    “我怎么开心地修行！怎么优雅地当细作！怎么跟青姬那个老女人交待！”只能哀叹生不逢时，凌霄不禁悲从中来。
    静观却一脸喜色，凌霄还没正式拜师，他却已经展现出师父的气度来，“徒儿呀，一会儿你就先出去，也不用参加什么劳什子证道了。我身为一门之长，给你开个后门的权力还是有的。”
    “当年能进外门，靠的是卫家那几大箱子绿莹莹的灵石。如今有了宗门会试，居然还是莫名其妙地走起了后门……”凌霄愤愤地想，我这辈子就不能光明磊落一回吗？
    “咱们景门人杰地灵，徒儿你一定喜欢，等你行过拜师礼，为师叫你二师姐做烧鸡给你吃……”静观一高兴，就变成了一个碎嘴子，止不住地絮叨。
    凌霄则被他吵的苦不堪言，静观说的那些细碎的闲话，他一句也没听进去。心里一团乱麻，脑子里一团浆糊，身边还有静观这个聒噪的小老头，凌霄感觉自己还是一只小鸡，只不过是被塞进马蜂窝里去了。自打临近宗门会试，突发事件便层出不穷。他正好不是一个机敏伶俐的人，若是事情发展偏离了预期，他的脑子就转不动了。
    真真是无可奈何。
    静观也是有两分眼力见儿的，他见自己连哄带骗忽悠过来的徒弟眼神空蒙，脸色阴沉，连忙吞回了剩下半肚子闲话。“咱们俩人耽搁了太久了。这样，你先出去。等监考结束，为师亲自去找你。”
    凌霄向静观道了别，忧心忡忡地步出殿门。他还在找一个出门之后应对旁人质疑的理由，不由得有些心烦意乱。
    可是下一刻，凌霄知道，他不需要为寻找理由而苦恼了。
    天地已然换了一副模样！之前的高远天际，和畅惠风消失的无影无踪！
    天穹之上，遍布着魔气集结成的黑色云朵，好似一条翻滚着冲下人间的巨龙，直要把众生压到灰飞烟灭！似乎是为了呼应这末世般的景象，凌霄脚下的大地竟然微微起伏，摇晃震颤！
    轰！轰！轰！从天而降的阵阵惊雷，狠狠地劈在十三山的山峰上！
    这突变的景象，把凌霄惊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更让凌霄心惊的是：包覆在结界中，固若金汤的清心殿，居然颤抖了起来！
    

    作者闲话：

    下章，掉线了很久的小攻再次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