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日子倒也轻快，每日同阿明下下棋，喝喝茶，虽是粉饰太平，公子璠却也乐在其中，但这日子不会长久。
    看着地上枯萎的花茎，阿明看了几眼，像是没看见地走了过去，只是路过时狠狠碾了几脚。待那花茎和土融为一体，便像是没事人一般捧着花壶走远了。
    看着阿明举棋不定的样子，公子璠就知道，这盘棋今日是下不完了。
    “阿明。”公子璠把玩着手里的黑白棋子，“别下了，我们聊聊天吧。”
    “少爷，下山的事，阿明说过，恕难从命。”阿明抬起头，丝毫没有拒绝的余地。
    “我又没说是要下山。”公子璠笑道，“只是这山中只有你我二人，太寂寞了。”
    “……”阿明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少爷想问什么。”
    “阿明，这满山的花是你种的？”璠看着阿明背后的水壶道，“这种红花，瞧着是喜庆。”
    阿明不语，静静看着窗外，这花到了花季中最烂漫的时候，已经开得如此鲜艳，不俗气，如公子璠说的，喜庆得很。
    见阿明不语，公子璠叹了口气，转移了话题。
    “山下人还知道我已死？”公子璠知道阿明隔几天便会去浇花顺便下山采购。
    阿明点点头道：“是，少爷一代神医，救人无数，前几日山下一片哭声。”
    “一代名医？”公子璠摇摇头，“称不上，那些小伤小病，换成普通的江湖郎中也治得来。”
    “我最印象深刻的是我的第一个患者。”公子璠有意无意地摸着棋面，“是个小倌。”
    “少爷医德高尚，不惧污秽之人。”
    “那孩子，长什么我记不得了，但这里——”公子璠指了指右眼角上方，“当时这里被划破了，挺深的，要是活到现在现在怕是和你一样，有道疤。”
    举棋的指抖了一下。“少爷说笑了，”阿明稳住声音道，“阿明不过儿时顽劣，失足摔倒石尖上，兴许是命贱，阎王爷连眼睛都不肯收。而少爷您确实受的起全城人披麻戴孝。”
    “知道不是你，医那孩子不过医者之心罢了。”说道后半句，公子璠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但龙阳之好，天理难为，阿明你说是不是？”
    阿明低下头，喃喃道：“是，龙阳之好，天理难为。”
    公子璠说上了劲，没有在意阿明，自顾自说道：“堂堂七尺男儿，屈服于他人之下，像什么话！那男孩倒也清秀，却取一个女儿家的名字——蔻脂，哈！真可笑。”
    “那少爷，您最后……”阿明颤颤巍巍地抚上心口，不止因为那里的玉环还有那隐隐浮出来的悸痛。
    这“蔻脂”，多娘气但也……多好听。
    这二字经公子璠的嘴里吐出，那被千人骑万人跨的，倒像是难求西域象牙般，流连于口齿。那平仄声，非是要像好茶般在口里嚼嚼，才舍不得似的吞下，像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喝到如此好茶。
    “那小倌不知好歹，不过是喊了他两声‘蔻脂’，好了后竟然围着我阴魂不散，”公子璠的声音又渐渐平和，但那话，字字扎人，“于是我便盘算好，带他到桃花林，串通了山贼，他为了救我，被山贼绑走了。啧啧，那帮莽夫，估计不死也被弄得半死不活了。”
    公子璠像说书的先生，顿了顿，喝了口茶，又道：“我在行程前让绣娘把玦缝在了他的内衫上，不知他看到了没。”
    “……玦？”阿明已经感觉到有阵阵血腥要涌上来，一个“玦”字，声音抖了好几次才吐出来。
    “阿明怕是没见过。”公子璠用手比划了一下，“一个巴掌大的玉环，缺了口子，就叫作玦。有这么一句话‘绝人以玦，反绝以环’。”
    “噗”，这口血终于压制不住了，染红了黑白棋盘。
    “呵，终于到了。”公子璠丝毫不见惊讶，站起来拍拍身子，确认身上没有血迹后，蹲下来对着奄奄一息的阿明笑道：“十年前是他，十年后是你，还是说我以后要提防一下眼角带疤的？你倒是傻，这漫山遍野的毒花，你放在我面前，你是没认出来还故意让我毒你？没听说过‘天下医毒不分家’么？”
    “只可惜，这毒不够烈，只能积少成多。”公子璠惋惜道，疑惑地问地上半死不活的人，“为何要困着我，不为权不为钱，我可不记得得罪过你这般人。”
    “少爷不懂……”阿明吐出了口血，口齿不清地对公子璠说，“您道阿明是谁？”这话说完，阿明连喘口气都费力了。
    “这……算了，将死之人，不足挂齿。”公子璠头也不回地走出茅屋。
    “哈！龙阳之好，天理难容啊！”待公子璠走远了，阿明带着血喊到。像是不知道公子璠已经离开，他还念念道：“少爷，阿明，阿明，阿明……”那字终究没有出口。
    “还有……”像是想到什么，那似喃喃细语的话变得温柔起来，但阿明还未说出便倒在血泊之中。算了……罢了……这样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