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川郡主 第一章 朱砂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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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东都长安逆颖水而西,由渔阳县折而向南,进入支流伊水,行过六百里,便进入颍川郡中。颍川郡地处中原腹地,人口众多,资源富美,加之冲关要塞,七百多年前,乃是光明王朝建都京城之地。建国后四百年间,孝仁帝迁都舞阳,后更名长安,取其“长治久安”之意,颍川由此成为副都,期间贵族世家盘根错节,虽一时迁之不尽,三百多年下来,倒也散了个七七八八。
郑袖站在船头看着对岸,一条栈道延伸到江中,两边泊着两溜渔船,三五艘货船正在下货,更有数不清的渔船散落在四处。岸上人头攒动,往来络绎不绝。大约是有许多商贩,吆喝呼喊远远传来,虽隔着滚滚江水,却仍旧喧哗吵嚷,十分热闹。
“老伯,这便是绿杨码头吧?”郑宿将扇子搭在眉骨处闲闲问道。他们二人自渔阳县搭乘这小船,一路上舟行甚缓,直行了三月,才进入颍川境中。到此处已是又过一旬。
“公子多见!此处正是绿杨码头。这码头虽小,不比颍川码头那般热闹,却胜在鱼水兴旺,乡亲父老们都喜欢在此处买鱼虾河蟹。且这处还有两样难得好东西是别处没有的哩!”
郑宿马上便被勾起了兴趣:“是什么?”
那船家哈哈一笑,唱道:“钟氏酒,郭家鱼,不清不醒涨肚皮。三郎把歌唱,五妹仿鸟啼,雄赳赳呀娇滴滴,雄赳赳啊娇滴滴!”船家唱罢,见船头两位公子俱都望着岸边,以为是在找寻,便接着道:“钟郭两家的酒鱼,乃是咱们颍川的一绝,往来商客可都是要尝一尝的。更有那慕名而来的食客,也是镇日不绝哩!”
郑宿原本见那老伯唱的粗俗,便不甚有兴趣,此刻听他说的这般热闹,又正赶上午膳未食,倒是勾引得腹内馋虫蠢蠢欲动,便不由得问道:“果真有这般好?”
船家佯装恼道:“老朽还诓你不成!”说罢也不等郑宿二人宽慰,又自续道,“且这酒家还有一样好处——在此两处吃酒食,便如同了去月娘庙求签,可得大好姻缘哩。”郑宿听到此处,不由好笑,奇道:“怎么讲?”心中却有了大致猜想。
船家打量他二人年轻风流,一路上也未提及夫人家眷,或正钦羡着好姻缘,便有意引道:“郭三郎和钟五娘是咱们颍川有名的神仙眷侣哎。据说未嫁娶的小姐公子吃了他们的酒鱼,俱都很快寻得如意佳人,做得神仙夫妻哩!”
郑宿听到此处,便朝身侧郑袖笑道:“那你我二人,可得去尝一尝了。”
郑袖也不应他,倒反向那老伯调笑道:“那已嫁娶的相公夫人吃了,岂不是如蜜里调油,一生一世都再也不会分开?”这话正对船家所想,那船家便不由哈哈大笑,道:“公子所言甚是哩!如公子这般风流聪慧,若是吃了这酒鱼,怕不得个天仙似的美娇娘哩!”
郑袖还未答话,郑宿便笑得直打跌,从怀中摸出一把碎银子扔给老者道:“谢老伯吉言!我们兄弟二人游历大江南北,正是为了给我这幼弟寻那称心如意的美娇娘啊。无奈好女易得,心意难求!”说罢作叹息状,显是遗憾非常,私下却朝着郑袖挤眉弄眼,好不恼人!郑袖抬脚就踹过去,他连忙一个旋身躲开,口中却调笑道:“好弟弟,你莫要害羞,我们下了船便去喝那钟氏酒,吃那郭家鱼,好教你尽快寻得美娇娘!”
郑袖踹他不着,心头着恼,恨恨道:“慈幼敬老,长兄岂可专私?你我还是先为小弟找到弟妹再说吧。”郑宿见她双眸凝如珠玉,俊颜微酡,想起前不久在长安陈家二公子被她吓得狼狈摸样,顿时调笑道:“‘陈阿娇’都被你吓跑了,再不去求求姻缘,小心一辈子都娶不到喽。”
郑宿所说,乃是去年年初丞相家二公子陈群上门提亲,却被她吓走之事。陈氏乃书香门第,文官世家,去年秋闱陈群高中状元,便借此在年初向郑国公提亲。但陈群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虽才高八斗,也不得郑袖钦赏。郑宿得知妹妹心意,二人合计后便将陈群约去演武场,让他在一旁看着郑袖和一群黑衣武士酣畅淋漓地打了一天架,那场面直把陈群吓得一头冷汗,从此再也不上门了。
郑袖被他打趣,立时反唇相讥道:“彼此彼此,连祁阳也被你吓得退避三舍呢。”这件事实是他二人捕风捉影。岁朝大宴上,祁阳郡公主风华绝代,一舞倾城,王孙公子趋之若鹜,独郑宿视她如无物。她再三示好,皆被婉言相拒。后母亲问郑宿对她意下如何,郑宿不置可否,却特意在祁阳面前轻薄漫语,行为不矩,将祁阳羞得心花绽放,却偏偏又撞见他当街调戏妙龄少女,言辞风流,举止轻佻,端的是拈花惹草,三心二意。自此祁阳视他如无物,闻他之名,径相远离。实则祁阳郡公主所见者皆是郑袖所扮。
他二人一胞所生,郑袖初潮之前同吃同睡,之后亦是除睡觉外形影不离,双方之事无不知悉,此刻互揭长短,相视中俱都体味到其中趣味,两厢但笑,恼意顿消。郑宿还念着那钟氏酒、郭家鱼,知郑袖并非不想去,便笑道:“要不这样,我们打一架,你赢了便听你的,我赢了便听我的。”
郑袖岂不知晓其意?这一路行船,两人虽偶有拳脚,但水阔船小,哪里施展得开?此刻被他一提起,实是有些手痒,便道:“好!”郑宿看快到岸边,先付了船资,两人便腾挪开打。他二人自小一同长大,同门同师,同学同练,时常互相切磋,虽男女有别,实力却是相当。平日二人意见不合两厢争夺之时,便以武决胜负,倒是输赢各占其半,谁也没讨得便宜。
那老伯不及阻止,他二人便已斗得难分难解,不多时便跳开渡船,踏着江水往岸边去了。那老伯见他二人手脚不停却踏水无痕,湿不沾身,可见功力了得,知劝阻不了,又得了船资,便不再计较,只望他们斗完再去吃些钟郭氏酒鱼才好。想罢便慢悠悠划船走了。
郑宿二人自江边斗到岸上,将岸边一群卸货的小子吓得如飞散的马蜂窝般纷乱不堪。倒不是这些小子们胆小,实是他们切磋得场面有些吓人。二人你送一招八仙过海,我便来一趟雾里探花,招式快的闪花眼睛,教人看不分明。虽两人都没刀枪棍棒在手,倒比平日里拿着刀枪棍棒的家伙还厉害,两人转战间所到之处人群皆纷乱散开。幸好他二人在街上打斗惯了,虽经过许多摊铺,倒一拳一脚俱都避了开去,没把小商小贩的摊子掀了。
但到底这一路上不是那么顺畅。郑袖伺机跳起,整个人如离弦之箭朝郑宿踢出一招龙战于野,却被郑宿以凌波渡劫给躲了过去。偏偏郑宿闪身之后还有一群人正好走过来,郑袖力灌双腿一时收束不及,双脚正正踢在当头那人胸口,那人猝不及防,一下子被踢倒,幸而后面跟着一群师兄弟拖住,才不至摔倒。但郑袖这一脚虽有点到即止之意,却也使了三分功力,那少年当下便侧头呕出一口血来。
郑袖登时放却打斗,奔将过去,道歉之辞还未出口,便有一青年冲出擒住她,怒道:“无缘无故,你这人做什么打人?”郑袖原本愧疚之心被这一声诬赖堵在胸口,当下便生出几分恼意,正欲发作,身子便被人一带,却是郑宿将她护在身后,沉声朝那青年质问道:“你在做什么?”他生平最爱护这个妹妹,虽平日里两人为谁大谁小争斗不休,各有输赢,但郑宿每每将她作妹妹护着,容不得别人欺负她分毫。此刻见她被一个粗鄙之人擒住,登时怒意上涌,就要动手讨回来。
众人原本见那少年公子一身银月色印花绸衫,腰间别着一支玉笛,坠着盘龙宝玉,难掩雍容华贵之气,加之容颜俊美异常,一望便知不俗,但师弟无端被踢,又怎咽得下这口气,因此便怒而发难。此刻却见这人兄长与他一般模样,二人区别只在一扇一笛,禁不住都有些呆愣。
原来郑宿兄妹二人乃是一胞龙凤,形貌无差,加之二人常意气相争,你有的我也要,你会的我也需得比得过,因此上两人各方面都不分伯仲,就连名字,两人也是争得不可开交,最后取同音不同字的宿与袖才作罢。
郑袖见众人眼神在他们兄妹二人脸上逡巡,知他们所想,也不以为意,只望向被踢之人,却不意两人眼神相撞。这一撞,便犹如烈日遇凉风,寒冬晒暖阳,更如在烦心时听到令人舒畅的曲子,郁郁时读到慷慨激昂的辞章,直激得郑袖想要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想要和他对酒当歌,想要同他说千千万万句情话,虚度余生所有年华。
你当她看到了什么?
只见那被她踢到之人,乃是一个干干净净的年轻公子。那公子俊颜浓眉,肤色白皙,尤其是那双大眼睛,如双凤飞桃花,墨珠落玉盘,沉沉静静,眼底伤痛犹如深潭,彼时无情无意地看过来,直令郑袖忘乎所以,魂飞魄散,不知今夕何夕。又见他面冷如玉,浑身上下一丝笑容也无,偏偏双唇似两片薄薄的桃花刀片,让人忍不住想象他情动后的神态,从飞扬恣意的眉眼、痞痞勾起的唇角到酒到杯干的豪气。。。倘若两人一起逛街吃酒,不知有几多乐趣!这样一番想象下来,郑袖只觉整个人都要化成软软一汪春水,忍不住想要去撩拨他。
这番情境下,郑袖哪里还有什么恼意!又见他面色有几分苍白,嘴角还残留着血迹,怜惜之情便如那无边春水掀起滔天巨浪。她跃出郑宿身旁,欣喜地向那公子眨了眨眼,做了个江湖礼拱手道:“我们兄弟二人打闹玩耍,不意伤到这位公子,十分抱歉。正巧在下略识医理,不若让在下为公子查看下伤势如何?”不想那公子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便凉凉转开,低低道:“不必了。我们走吧。”言罢不顾师兄弟们的不忿,当先便绕过郑宿二人朝西去了。
此刻郑袖心中的惊涛还未散去,巨浪也还在发浪,是以对此并不以为意,反倒激起豪情万丈:美人如花隔云端,她偏要腾云驾雾,摘了他去。
如此想着,郑袖便一把拉住郑宿道:“走,我们跟上去。”
作者闲话:
其实这就是三个混蛋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