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Chapter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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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躺在床上,拥着柔软的被子翻了个身,黎昕在黑暗中睁开眼睛,觉得自己这一回从C市回到A市之后不过短短的三天时间,一直都好像在云里雾里。
无论是莫名其妙被迷晕了之后送进医院,还是后来被那个男人强行带回了尉迟家大宅,一切就都像做梦一样。尤其是身处在这个熟悉的环境中,环顾着四周与从前别无二致的房间,要不是还和南楠于乐乐他们保持着联系,黎昕甚至有种回到了曾经的错觉。
不过今天芸嫂说的那些事,是真的吗?
黎昕又翻了个身,可是却怎么都觉得不舒服,于是打开床头的台灯,抱着膝靠坐在床上。
温暖的橘色光芒带着可人的光晕照亮了黑暗的空间,黎昕漫无目的地扫视着房间,目光从自己身上的被子移到床边的衣柜,再到外面只能看见一半的书桌,和书桌上那张最显眼的合照——这里真的是,一点也没有变啊……
芸嫂说,尉迟晞死了以后,他们家先生不许任何人进来这个房间,而且都是亲自定期打扫的;芸嫂说,有的时候,他们家先生在这间房间里一呆就是一整个晚上,直到第二天才顶着一脸疲惫去公司上班;芸嫂还说,他们家小少爷刚回来的时候曾经和他们家先生闹矛盾,挖苦父亲自作孽不可活,先生没有反驳……
这些,都是真的吗?
那个男人,真的会做这样的事情?
不是他想的那样,是为了黎氏才对他异常关注,而是真的因为尉迟晞,才会想要帮他夺回家产吗?
可是,为什么?为了一个已经废弃的棋子,值得吗?
黎昕甚至恶毒地想,他如果真的死透了,如果没有占用黎昕的这具身体回到这个世上,那他的灵魂在地底,也会因为尉迟琰这样做而不得安生吧?
这一刻,黎昕才发现,原来他对这个家,对他曾经倾注了全部孺慕的养父,是有怨的。
他不恨尉迟琰,因为他领养了他,教导了他,给了他富足的生活,让他体会到了家庭的温暖——就算那些都是做戏,就算他也曾数次遇到危险,可那些温暖他却也是实实在在,深切的体会到了。所以他不恨。
可是他心里却是深藏着怨的,深到连他死前也不曾察觉到,深到那时只以为自己是带着惆怅和解脱离开这个世界的。就算重生之后,他也只是想要埋藏过去而已。
然而这里的景象,却让他的怨几乎要完全爆发出来。
尉迟琰,你为什么,凭什么,要做出这样悲伤的姿态?!尉迟晞已经死了,他感受不到了!
黎昕觉得心头蓦然一阵钝痛,不由得俯下腰,抬手按住胸口,漂亮的双眼不知何时已经通红。
“你今后要以什么身份活着?”早先的时候,尉迟琰是这样问他的。
鬼使神差地下了床,黎昕打开床边的衣柜,从里头挑出了一套属于尉迟晞的衣服,一件件地往身上穿——白底暗纹的衬衫,高级定制的三件套休闲西服,英伦风的领结,精致的镶钻袖扣,就像他从前参加那些高级的宴会时一样的装扮。
站在穿衣镜前,黎昕通红着眼眶愣愣地望着镜中人,渐渐地有些站立不稳。
曾经被设计师量取了身上数十个尺寸手工定制而成的衣服,如今穿在他的身上却异常的宽大不合身,就好像是一个淘气的少年偷穿了哥哥的西装,一切显得那么滑稽而好笑。
他早已不再是尉迟晞,也不愿再做尉迟晞了。
那么黎昕呢?他是“黎昕”吗?
小简回来之后,在餐桌上说起今天下午黎氏的代表,“他”的舅妈陆薇去了公司的事情。黎氏已经开始走进那父子俩精心设置的陷阱中。而尉迟琰则说,黎氏最终会回到他的手里。
可是他没有过疼爱他、把他当成宝贝的父母,没有经历过一朝双亲皆逝的痛苦,更不曾有过被生生抢夺了家财的愤恨。
所以,他同样也不是黎昕。
那么,他究竟是谁?
是了……他不再是尉迟晞,也没有变成黎昕;他不过是一缕孤魂,被冥冥中的神灵不知是以玩笑还是怜悯之心扔进了这一具半死不活的肉身。
黎昕觉得脚下一软,终于跌坐在床边。而与此同时,房门被敲了两下之后就被推开了。
一直在书房观察着黎昕一举一动的尉迟琰,在看到少年竟然穿上了从前的衣服时,几乎要压抑不住内心汹涌呼啸的剧痛和震动。他知道自己的话会给黎昕带来影响,却没想到会让他做出这样让他心疼的举动。
“他很迷茫,不知道自己是谁。”那时心理师郑医生在为黎昕做了深度催眠之后,告诉了他这样一个结论。
黎昕的一切所作所为,包括那样执念地离开A市,说着那些“要过自己的生活”的话,不过都是在逃离让他伤心的地方、让他伤心的人的举动下的附属品。其实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而今晚,尉迟琰亲自验证了郑医生的诊断。
听到了声响的黎昕蓦然抬头,在看清楚门边站立的人后,一时之间根本无暇顾及场合,望向尉迟琰的目光满是怨怼和愤恨。
被瞪视的男人似乎毫无察觉,将手里拿着的一杯蜂蜜牛奶随手一放,就快步上前,附身将人从地上抱起来。
黎昕一时不查整个身子已经突然腾空,刚想挣扎,却已经被放到床上,而身上还穿着刚才套上的西装。
尉迟琰恍若未见,回身拿来刚刚放在桌上的牛奶:“芸嫂听到你房间有动静,这么晚还没睡,就替你热了一杯牛奶。”
已经冷静下来的黎昕当然听出了尉迟琰话中不合理的地方——芸嫂热的牛奶,怎么还会要劳烦堂堂尉迟总裁亲自替他送过来?
只不过黎昕没有开口戳穿,而是接过牛奶一饮而尽:“我要睡了,您也该早点休息,尉迟先生。”
“……”尉迟琰无言地看着床上的人,最终点了点头,“晚安。”
尉迟琰走出黎昕房间的时候,迎面而来的是尉迟简。
父亲怎么会从房间里走出来,而且神情还似乎有些不对劲?尉迟简皱起眉:“他怎么样?”
尉迟琰回头看了房门一眼——他不是没有看到黎昕怨怼的目光,也不是没有察觉到那人异常的冷淡和平静,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个尉迟简从来没有看到过的痛苦的神情:“小晞他……大概发现了。”
黎昕第二天起床下楼来到餐厅的时候,等着他的只有俞伯,而尉迟琰和尉迟简则都不知所踪。
看出他的疑惑,俞伯开口:“公司来电说有急事,先生和小少爷一大早就赶去处理了。”
黎昕闻言不置可否,连眉毛也没有抬一下。经过昨晚魔怔似的发疯,他倒是想清楚了很多事。从前想不通的许多症结如今全都打开了,虽然意外到令人不可置信,可除却这个结论,也再没有更合理的解释了。
吃过早餐,黎昕照例给南楠和于乐乐打电话。
“小黎你什么时候回来?”那边传来于乐乐欢快的声音,“你不在生意都变差了!”
紧接着是南楠温和的嗓音:“老板,别听于乐乐胡说,这两天生意还不错。夏先生的朋友帮了很大的忙。”
黎昕安静地听着电话那头那对一动一静的情侣你一句我一句说着店里发生的琐事,时不时地应一声表示自己在听,却始终都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他觉得那一家由他自己亲自打理经营,被他视作新生活开端的咖啡馆突然间离他好遥远。
“小黎你怎么不说话呢?”最终,于乐乐有些不高兴了,“你还没说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回去吗?如果现在强硬地提出要回去的话,尉迟琰应该也不会怎么样吧?黎昕这样想着,终于开口回答:“等这里的医生定出我的治疗方案,我就回去。”不管如何,伤还是要治的。既然尉迟琰想要负责他的治疗费,就让他负责吧。
“那好,我们等你健健康康地回来哦!”于乐乐说完又唠叨了几句,终于挂了电话去忙着招呼客人去了。
黎昕放下电话有些失笑,对于他招回来的这两个工读生,真是异常的满意。确切来说,还要算是夏朗的眼光不错。
尉迟集团的办公室里,一大早所有的员工上至经理下至实习生,全部正襟危坐,键盘敲得噼啪响恨不得能够把自己认真工作的姿态“上达天听”,一点儿没有平日里早晨的欢快和活跃。
究其原因,还是要数今天早晨安保部的员工来上班的时候意外发现了停车场里出现了一辆比他们来的还要早的B字头豪华轿车,而从车上下来的人,不是他们魅力非凡的大Boss和小Boss父子俩又会是谁?
安保是起早贪黑的辛苦活,早晨要开门拉电,晚上要巡视关门。在百分百确认昨天下午总裁和副总裁双双怠工早退并再未曾回来过的前提下,消息瞬间从安保部传到了各个部门。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今天两位Boss破天荒是坐同一辆车来的,而且下来的时候神情异常严肃,并且一上楼就双双走进了总裁办公室,气氛紧张得就好像尉迟集团今天下午就要破产了一样。
事实上,对尉迟琰而言,一件能够让他从自己的家里落荒而逃的事,比尉迟集团破产要严重得多了。
办公室里父子俩相对而坐,尉迟琰俊逸的脸上依旧高深莫测,眼底却透露着前所未有的不知所措——他和黎昕之间的情势在一夜之间发生了逆转。
在总裁办公室波谲云诡的势态之下,敢去触两位老大逆鳞的也就只有尉迟琰的两位得力下属;而在齐特助常年不在公司的情况下,夏特助只能在秘书小姐哀求的眼神下抱着必死之心按下了内线通话键。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来,里头传出尉迟琰明显比往常低沉的声音:“什么事?”
秘书小姐抖了抖,继续用哀求的眼神攻击夏朗,夏朗无法,只能弱弱开口:“总裁,黎氏的许总裁来了,要求见您。”
门内父子俩飞快地对视一眼——许铭亲自来了。
吩咐夏朗先代他好好招呼黎氏总裁,尉迟琰挂了电话:“这件事还是你去办,我就不出面了。”
区区一个黎氏,虽然这几年在许铭夫妇的运作之下壮大了不少,但是和尉迟集团相比,还是有着胳膊与大腿的区别,请不动尉迟琰这尊大佛。如果不是因为黎昕,黎氏根本就还达不到能够和尉迟集团谈合作的规模。
尉迟简明了地点了点头,却问:“这件事还要继续下去?”既然哥哥已经发现了,还有必要继续和黎氏周旋吗?
虽然儿子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可尉迟琰自然明白他在说什么,唇角溢出一丝苦笑回答:“继续。”
戏已开场,当然要做足了,否则,又该如何收场?
许铭最近很烦躁。
八年前A市的房价还远没有大幅上升的趋势,许铭就已经开始把黎氏扩张的基准定在了房地产业上。然而野心有余,资金却不足,导致了黎氏的扩张进程举步维艰。
原本这一回,黎氏是和另外一个房地产投资公司合作一个位于A市西郊的楼盘。那里原本是一大片七八十年的老房子,要拆迁改造,成为一个高档社区。不过那家公司临时资金链出了问题,最后把这个案子转给了尉迟集团旗下的一家分公司。
许铭原本对于合作方临时掉链子的行为相当不满,都想要以违约上诉了,最后却因为新的合作方是尉迟集团这样的跨国公司而转怒为喜——与尉迟集团合作,那是黎氏歪打正着得来不易的机会,既能获利又能得名,说不定还能借着这把东风让黎氏的发展更上一层楼,当是求之不得。
然而事与愿违,自从合同改签之后,麻烦事就一堆接着一堆地来。
先是拆迁户集体要求提高赔偿金;再来是原本都打点好了的相关部门不配合工作;最后是付了定金的工程队迟迟无法开工最终过了合约期限,拿着高额定金拍拍屁股跑了,眼看着这个项目就要黄了,合作方却好像一点儿也不着急。
许铭无法,只得派夫人去尉迟集团总部找尉迟琰谈谈,却没想到昨天陆薇回家之后告诉他,她不仅没见到尉迟琰,还被一个二十岁的黄毛小儿给削了面子。
于是,许铭不得不亲自出马了。然而,令他失望而愤怒的是,在会客室喝干了两杯茶之后,等来的不是那个传说中的商界帝王尉迟琰,而是个年龄只有他一半的小青年。
许铭做梦也想不到,造成他今日进退维谷的局面的真正原因,会是他那个被他抢了家财,假造了死亡证明的,失了忆的外甥,黎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