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皇政真的以为是做梦。
    这个站在床边，捂他额头，又贴到自己额头，然后仰脸思索一阵，接着干脆把额头递过来，看样子是要直接贴到他头上的人，是昨夜给了如此一记狠巴掌的人？
    什么精神支持他这么若无其事的靠将过来的？
    “喂，你做什么？”
    “哎哟。”
    钟狄自觉是轻手轻脚的，怎么还会吵醒他呢？突然发声，吓他一哆嗦。
    那清冷冷的口吻，淡然然的神色，看着就是醒了有一阵子的了。
    难道又生气了？
    “叫你，你不答应，不知道是不是发热，发热可不好，很吓人的。”
    成皇政默默舒口气，一大清早就动火，实在不是好兆头。
    “我不想理你，你能做到扇人一巴掌当没事，我做不到，你叫我，我不答应，就是不理你的意思。”
    钟狄揉揉被成皇政猛地转身，继续背朝他时，掠过的指尖划疼的脸颊。
    “那，那我不贴你额头了，先不要生气。对身体不好。”
    成皇政看着墙壁，脸上仿佛还是那般火辣辣的。
    那巴掌足足的狠劲。
    “我，难道扇一巴掌还不够警告的？你觉得不够？”
    成皇政感觉胸口好憋闷，好难受，再躺下去恐怕会英年早逝。
    掀开被子，披上衣服，成皇政拔脚就走。
    钟狄在那边刚弄好洗涤的水，一转身，人不见了。
    各个院子，洒扫除尘，早饭还没吃到嘴，就纷纷听到凄惨的叫嚷。
    正端茶盏漱口完毕，起手拿起筷子的老太太，也远远听见了。
    放下筷子，示意小荷扶她出去瞧瞧。
    门口正站定，就见到一个人影，双手上举，摇来晃去，脚下生风，脸膛惊恐，嘴巴里喊着
    “公子不见了，不不，公子离家出走了！！出走了！！”
    到处横冲直撞。
    小荷见他朝这边来了，赶忙把老太太往后拉拉。还是进到屋子里比较好。
    噗通一声，老太太跟着猛吸一口凉气，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你，你这是做什么。”
    大家闺秀，就是大家闺秀，即使吓着了，脚下不乱。
    “草民，把公子丢了，我这就去找。”
    钟狄磕了两个响头后，被老太太示意小荷赶忙拉住了。
    “傻子哟，三个响头是对天对地对父母，还有死了的。”
    “带两个人出去，不要太大动静，皇政刚封侯，万事不要落口实，去吧。”
    “哎！”
    钟狄爬起来，跌跌撞撞就跑了。
    小荷在后面喊
    “哎呀，你等等啊，老太太是吩咐我的，你等等啊。”
    钟狄已经一骑绝尘去，片叶不沾身了。
    一头撞到大街上，钟狄开始绞衣角。
    这，这么多，这么多的店铺，巷口，啊……
    刚，刚才，是怎么一回头就走出成府的？
    呃~~~
    要不，走走看？
    嗯~~~~
    那样不是很浪费时间，要是我也丢了，不是更不好？
    于是，钟狄站在街边，迎着朝阳东升下的清风，眯起眼，咬好嘴，仰望天空，继续绞衣角。
    成皇政真的，真的没有料到钟狄会找到他。
    他真的，真的，只想静静。
    “公子，静静的话，家里院子中央，竹林底下挺好，这里真的合适吗？”
    “合不合适，与我而言可以就好，你别在这竖着了好吗？”
    钟狄把屁股挪了挪，又把那位和他同一张木凳，缩起了肩膀，歪着身子的姑娘挤开一点。这样才能套耳朵说话。
    “你的奶奶叫我来找你，不要太大动静，我们走吧？”
    格外细小的声儿，在耳朵上刮来刮去，手放在肩膀上的姿势，可比刚才那几个姑娘亲近许多。
    成皇政扶额，看了一圈都静默下来，看着钟狄的姑娘们，一把推开钟狄。
    “我喜欢这里，你先走。”
    钟狄坐直身子，小小声套耳朵，成皇政侧头躲开，钟狄伸长脖子追上，成皇政再躲，钟狄再追，脸已憋红。
    嚯的站起来，成皇政瞄一眼，眼睛都瞪大，屏气凝神瞧着的姑娘们，指住钟狄
    “你再这样，我马上就走，但我不会回去，我到别的地方。够清楚了吗？”
    钟狄点头。
    登时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一个子一个子往外掏，然后在圆桌上摆开。
    “各，各位，请，请拿吧，我，我不知道这里的分配方式，还请各位，嗯，好好地陪我们家公子玩。”
    成皇政咬住后槽牙，抄手抵住下巴才能维护住脸上，那面对姑娘们的僵死微笑。
    钟狄退到靠近门边的角落，按按胸口，舒出口气。
    总算在他生气前，做好了该做的。
    这种诡异的情状，成皇政如何待得下去。
    “回去！”
    站起，挥开裹腿的袍角，拉拉护暖的轻薄围脖，成皇政扭身就走。
    钟狄追上去，亦步亦趋的跟住。
    茶馆里，成皇政轻叩桌面，闭眼听着说书人那抑扬顿挫，饱含情感的声儿，这种劲头下，就烦那种不和的杂音。
    “公子，要不要添茶？我瞧着那边的茶虽说分文不取，看着应当好喝，给你润润喉？”
    “公子什么叫髯面？刚才那句是什么意思？”
    成皇政慢慢张开眼，再慢慢抬眼，那伸脖子，凸眼珠的模样，就差一个流口水，就配一套了。
    “离我远点。”
    钟狄哦了一声，朝旁边挪了一步，也就一步。成皇政看看地上那间距，扶额。
    “走吧。”
    站起来，闭闭眼，成皇政轻拍下桌面，回头看一眼正说道高，潮的说书台。
    钟狄唉了一声，走着的脚不停，头朝后扭着，看装着分文不取茶水的高茶壶。
    看看前面，疾走的成皇政，钟狄飞快的拿起一盅离开的人没喝完的，在嘴边一抿。
    啊，原来是这种味道的。
    恩恩，还是很好喝。
    尽收眼底的成皇政扭过头去，看看天空的日头。
    为何不是热辣辣的，可以刺瞎他的眼呢？
    钟狄用袖口遮住手，放回去。自以为没人看见。
    “坐吧。”
    成皇政拉拉杵在一边的钟狄，店小二来来去去的，经过他身边总要避开，碍事着呢。
    被喊，钟狄乖乖坐下，然后就看着成皇政用不太顺手的筷子挑起面条，往嘴里送。
    面条好似长了眼，在就近嘴边的时候，哧溜一下，逃走。
    钟狄一伸手，两根手指捏住。
    成皇政看着那就靠在嘴边的手指，滴着汤水，伸得笔直，仿佛在邀请着什么。
    钟狄还晃了晃脑袋。
    成皇政摔下筷子，推开钟狄。扭脸朝店小二喊道
    “小二，再来两碗面。”
    面来，成皇政推了一碗到钟狄面前，然后收收手臂，圈住自己这碗。
    钟狄看着面，嘴巴张着。
    “这，这，公子，是给我吃的吗？”
    成皇政顺顺手里的筷子，最后决定还是埋下头去，面一挑起，立刻就用嘴含住，看它还跑不跑。
    钟狄说话时，他正含着一口，心头浮起捕获得手后的畅快，就觉得牙口被碗沿狠狠一磕。
    叼着面条，抬眼。
    对面，钟狄趴在桌子上，瞧耸动的肩膀，像是在抽泣。
    自己动手捶胸口，把那口气倒腾开，成功咽下后，成皇政拼了命，猛刨几口，混个半饱后，他擦擦嘴。
    “你在干什……”
    话未说完，钟狄呼啦竖起身子，鼻子下拖着一丝清亮，两眼还在往外冒水珠子，狠狠一吸鼻子，抱住碗就吃。
    吃吃，抽一下鼻头，再来一大口，再抽鼻头。
    成皇政慢慢垂下头，确保自己的脸不在旁人的视线内。
    公子人很好，知道他累了，叫他坐，还给他叫面吃，多好的人，要好好侍候。
    眼泪珠子滴在面碗里，钟狄一股脑都往嘴里扒，吃完这碗，又一把抱过冷落在一旁的那碗。面有些冷了，钟狄吃的依旧风卷残云。
    都下肚后，他挨个舔了舔碗里。
    “喂，你怎么找到我的？”
    再不介入，怕是碗都要被吃了。
    “就，就看见，那家店，开着门，我就先去看看，真是运气好，一下子就找到了。”
    成皇政愣愣，其实他当时走进去，也是因为此。
    “好了，走吧，回家。”
    钟狄啊了一声，然后，眨眨眼，慢慢露出笑容。
    “好好，回家。”
    拉开的距离变短，好似怕他跑了。成皇政看看地上和自己影子交叠到的那个亦步亦趋的瘦弱黑影，牵起嘴角。
    “过来。”
    钟狄小跑过来。
    成皇政踢开地上挡路的一枚石子。
    “笨蛋。”
    “哎，在。”
    钟狄一直笑着。公子肯回家，真好。
    “我，要娶妻了。”
    双双停住的黑影依旧交叠一处。
    钟狄歪歪头，哦了一声。
    成皇政转头看他，在钟狄紧接着说道：“好事来着的。”
    脸颊刺痛仿若依旧，他还是拉过钟狄，身子一转，蜻蜓点水，碰了唇。
    啪！
    成皇政摸摸脸，嘴角扬起，笑了笑，转身，在前头走。
    地上，钟狄的影子离开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