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道成这个人，要说多么精明，倒也没有，但胜在一点，就是谨小慎微。这样的人要说能翻出多么大的风浪或是做出多么大的功绩是不可能的，但同样也不会犯大错。循规蹈矩，按部就班，该他做的都会本本分分的做好。
    吏部是考核官员政绩、主管官员升降调任的部门，乃六部之首，而吏部尚书更是素来有天官之称。
    皇帝将孙道成这样的人放在这个位置可谓是妙棋一招，因为他怕事啊，受贿索贿的事他不敢做，职责之内的事他也不敢耽误，两全其美。
    也因为他没有那么精明，所以在见到端木天仪行为反常之后，心中才会忐忑焦急。正当他兀自焦急之时，忽然感到袖子被人拽了一下。
    微微抬头，却是王寒山背对着他，朝他悄悄伸了伸手。
    孙道成一愣，随后心中一定，静静立在王寒山身后等待接下来的事态发展。
    果然，在端木天仪义愤填膺慷慨陈词之后，王寒山便背着手对着身后包括孙道成在内的数人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附和端木天仪。
    有心思灵活的立即明白了其中深意，而那不明白的也稀里糊涂的跟着王寒山的指示走，还有一些本就支持太子的一同出列躬身一拜：“臣等附议齐王之言，凑请陛下严惩逆贼！”
    皇帝心头一跳，一目扫去，嚯，方才没有开口的大臣之中，大半都附议了。
    端木麒也吃了一惊，不着痕迹的看去，发现这些人中有的确是他的拥趸，而还有一部分却不是和他一个阵营的。
    心思一转，端木麒也想通了端木天仪与这些人的用意，目中泛起一丝冷光。
    “本案还在审问调查之中，诸位莫要太心急了。”王寒山淡淡的开口道。
    “还在调查的是那些所谓的密信，但这些逆贼的罪名却是铁证如山，莫非污蔑太子、刺杀太子这样的大罪在王相眼中还有转圜的余地？”端木天仪冷笑道。
    “齐王殿下误会老臣了，这处置自是要处置的，但也不急于一时，总得等案子了结之后吧？”王寒山油盐不进道。
    “本王也没说要在结束之前处置，只是对这些逆贼对太子所做的恶行感到不忿罢了。”端木天仪话锋一转道。
    “齐王殿下真是爱兄心切。”王寒山不咸不淡的恭维了一句。
    “王相过誉，太子乃是本王皇兄，更是国之储君，本王自当敬爱。”端木天仪理所当然的说道。
    “四皇弟一片丹心，孤当真感动之极。”端木麒动容道，随后又道，“不过你我兄弟情谊自有相叙之时，此时还是查案要紧。”
    “大皇兄说的是，是臣弟糊涂了。”端木天仪汗颜道，随即退回原位，不再出言。
    “诸位大人仗义执言，相护之意孤亦感激不尽。”端木麒转而对方才出列附和众人说道。
    “臣等分内之事。”众人忙道。
    一时之间，君臣相宜。
    然而这看在冯千尺等人眼中，便是墙倒众人推，这些人俱是在落井下石了。不由得心中一阵苍凉，倍感绝望的同时，也更恨太子心狠手辣，心胸狭窄！他们本意不过是劝谏他，可他却毫无容人之心，不仅听不进谏言，还用这等卑鄙的陷害手段残害他们这些忠臣！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啊！”冯千尺仰天怒吼，猛然站起，不再行跪拜之礼，先是指着端木麒破口大骂，“你身为太子，却昏庸残暴，为美色所误，不顾社稷安危，不顾黎民百姓。刚愎自用，妄自尊大，不听劝谏，以卑劣之手段残害忠良，祸国殃民！我承夏江山迟早亡于沈氏妖孽、亡于昏聩君主之手！”
    骂完了端木麒，冯千尺又将矛头对准了一众大臣：“尔等身为朝廷命官，不思为国效力，不思规劝君主，整日阿谀奉承，逢迎拍马，实乃国之蛀虫！”
    “陛下！”冯千尺猛然转身，躬身一拜，激动道，“陛下英明神武，万万不可被奸人蒙蔽，定要铲除妖孽，整肃超纲啊！”
    这头猪！
    这是王寒山、端木天仪等人心中的共同的想法。
    若不是顾及这里是御书房，他们简直想把这人套个麻袋狠狠揍一顿。
    猪都没有这么蠢的！
    许是自知罪责难逃，必死无疑，原先心惊胆战的一众御史也忽然胆子大了起来，见冯千尺慷慨大骂，也跟着起身义愤填膺、大义凛然的咒骂起来。
    大有在场的都是奸臣祸害，唯有他们才是一心为国的忠臣良将的架势。
    妈的，管他什么后果，老子不管这群猪了。不然老子就是猪！
    这群人就是不作不死的料，谁还管他们去死！
    原先还想努力一把，就算不能将他们捞出来，也要尽力为他们减轻惩罚的大佬们心中同时生出了这一个想法。
    而脸色最黑的无疑是皇帝了。
    身为九五之尊，他最得意的是什么？不就是海清河宴，天下清平么？结果到了这群混账口中，他的天下几乎成了夏桀、商纣的天下了！
    杀！杀！杀！
    皇帝心中杀意迸发，几乎外泄。
    “圣祖皇帝啊！您快显灵看看如今的朝廷吧！”冯千尺哭的悲惨凄厉、涕泗横流，忽然一转头，目露精光的盯着后面的柱子。
    众人被他这一声“圣祖皇帝”给震了一下，还在回神之中，结果就看他一头冲向了柱子。
    “嘶！”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响起，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了一下，屏气凝神的凝视着他，心都随之提了起来。
    “砰！”
    一声响声传来，冯千尺撞的头破血流，横死当场。
    众人看的都傻眼了。
    这大概是承夏两百年来，第一个撞死在皇帝面前的御史了吧？
    新鲜不新鲜倒还两说，关键是两百年来头一份，之前谁也没见过，突然见了这么血腥的一幕，武将倒还好说，一些文臣却是受不了了，面色发白，双腿打颤，胃中隐隐有翻滚之物。
    “拖下去，拖下去！”皇帝怒极，起身拍案，胸口起伏不定，“一群混账东西！你们把朕的朝堂当什么了？你们把朕又当什么了？好一个以死明志，好，好！是不是还要朕下罪己诏给你们赔罪？”
    “臣等不敢！臣等罪该万死！”
    不论是有罪的，还是没罪的，纷纷跪地请罪道。
    皇帝坐回龙椅，森然道：“臣自登基以来，素以仁孝治理天下，除却遵从圣祖皇帝遗训，斩杀过贪官污吏外，便不曾杀过任何官员，至多贬为庶民永不录用，难道朕还不够仁慈吗？”
    “臣等有罪，臣等罪该万死！”
    “朕从来都不知，原来朕在尔等眼中，竟是堪比夏桀、商纣。”皇帝声音越发阴冷。
    “臣等惶恐，臣等不敢！”
    “不敢？”皇帝冷笑，“还有什么是你们这群人不敢说的？”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御书房的气氛越发阴寒森冷，方才慷慨激昂的御史们此时却瑟瑟发抖，只剩下了恐惧。
    不论是喊冤还是斥责，都说不出口了。
    一分一秒，都仿佛是千年万年之久，他们只能无助绝望的等待着死亡的审判。
    静默了许久之后，皇帝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冷肃，只是多了一分疲惫：“御史不以言获罪，朕也不治尔等言辞不敬之罪。然构陷太子、刺杀储君与叛国无异，朕绝不姑息。否则，日后岂非任何无稽之谈都可被尔等用以攻讦他人？如此才是国将不国。”
    听了前面一半，他们心中生出侥幸，以为皇帝还是仁慈的，也庆幸自身是御史之职。但听到后面一半，却再次心如死灰。
    因言辞不敬获罪，反而能成全他们直臣的名声。可叛国罪却是让他们遗臭万年啊！
    皇帝不掩厌倦之色：“革去易恒坚、冯千尺一众逆贼官职，三日后斩首示众。凡其亲朋党羽，皆贬为庶民，三代之内不可参加科举，不可参军入伍。”
    “陛下圣明。”一阵呼应响起。
    而被惩罚众人则是面如死灰，行尸走肉一般扣头谢恩。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这也算是皇帝登基以来，下的惩罚最狠、杀人最多的旨意了。
    “另擢御史台中丞张延成为御史台大夫，朕希望张卿家能整肃御史台，莫让朕失望。”皇帝再次下了一道旨意。
    “臣遵旨。”张延成忙道。
    “苏淮安。”皇帝唤道。
    “奴才在。”苏淮安连忙恭敬应道。
    “并擢升沈修宁之旨意一道送去文渊阁加印，即刻发出吧。”皇帝摆摆手道。
    “是。”
    “都散了吧，此案交由太子负责，结果出来再来向朕汇报。”皇帝没有兴趣再问下去，说完便起身离开了。
    至于案子的后续，则全部交给端木麒了。
    直到皇帝离开，众人还是懵逼的。
    “诸位大人是留下陪孤一道查案，还是先回去？”端木麒幽幽的问道。
    “太子殿下辛苦，臣等无能，就先告退了。”王寒山等一众大臣纷纷告辞。
    易恒坚等人都被处置了，他们也算是没打着狐狸反而惹了一身骚，再留下来继续丢人现眼么？
    “大皇兄若是不弃，臣弟想留下协助大皇兄。”端木天仪诚恳道。
    端木麒淡淡看了他一眼，笑道：“还是四皇弟体恤孤。”

    作者闲话：

    小剧场：
    王寒山众人：“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