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声忙音过后，一个略显疲倦的声音传来：“顾子默？”
    有浓重的鼻音，听来有些陌生，看来感冒确实比较严重。
    他看了看办公室上的挂钟：“你睡了？”
    “还没。刚吃过药。”
    他的声音有些拘谨，顾子默这才想起：这是自那夜以来，他们的第一次对话。
    虽然他并没将那夜黎冉开的玩笑放在心上，但此刻还是很不合时宜地想起那句喑哑的“我可能会喜欢你”。
    心突然跳快了一拍。
    电话那端的沉默了一会儿，顾子默接话道：“我听穆清阴说你感冒了。”
    “嗯，所以这几天由她代班去遛狗。”
    又停顿了一阵，尴尬的气氛在两端蔓延。
    “你拿到书了吗？”那端的黎冉问。
    顾子默扫了一眼桌上的书，书本封面上依旧印着浩瀚宇宙和两行大大的“Don’tPanic”，只不过这次宇宙的颜色变得更加璀璨瑰丽。
    他拿过来随手翻了几页：“那本书竟然还有第二部。”
    黎冉轻声笑了笑：“那个系列一共有五部呢。”
    “你是打算让我看完这个系列？”
    “看到第二部就足够了。”
    “他们还在宇宙里冒险？”
    “他们坐宇宙飞船，回到了二百万年前的地球，见到了史前人类。”
    顾子默摩娑着封面，细腻的纸质抚上去光滑平整：“所以，他们知道终极答案对应的终极问题了吗？”
    “嗯。”那边笑了笑，“问题就是‘用六乘九能得到什么’。”
    顾子默皱起眉头。
    那边的黎冉仿佛预知到了顾子默的反应，语调轻松地道：“有些事情是没有答案的，顾子默。没有答案才有趣。”
    “那个晚上你开那种玩笑，也是为了有趣？”他皱眉。
    那边传来轻微的沙沙声，随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我偶尔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有时一时兴起，就说了过份的话。抱歉。”
    “很多时候，我搞不清你是在说真话，还是在说假话。”
    那端停顿了一会儿：“很多时候，我也不清楚自己是在说真话，还是在说假话。”
    “黎冉，你是个非常奇怪的人。”
    “我知道。”
    “非常莫名其妙。”
    “我同意。”
    “还很怕打雷。”
    黎冉的笑声轻轻传来：“每次都给你添麻烦，不好意思。”
    相似的对话，好像已经进行过许多次了。他们之间几乎锻炼出了默契。
    顾子默望着落地窗外璀璨的城市灯火以及天空黯淡的星光，声音不禁变得柔和起来。
    “但是，你是个很有趣的人。”
    那头没有了声响。但顾子默知道他在听。
    “如果有机会，我还想见识一下以前的黎冉，那个全国最佳辩手。”
    黎冉似乎一怔：“他不在了。”
    “我相信他会回来的。”顾子默看着玻璃中倒映出自己的面孔，淡淡道，“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事情就是：为不是自己的错误而惩罚自己。”
    黎冉没有回应。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黎冉，一年前，是我劝我哥坐上那架飞机的。”
    灯光在他眼中跳跃明灭，他闭上双眼，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正是那天，他劝说顾子瞻暂时放下公司的事务，飞往日本好为正在日本拍戏的宋豫庆生。
    “给他买机票，送他去机场的人，是我。”他攥着手机的手微微发颤，“所以，你会不会觉得，我哥是被我亲手害死的？”
    “顾子默，那不是你的错。”黎冉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所以，你母亲的死，也不是你的责任。”
    那端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好一会儿，黎冉的声音才传来：“顾子默，你在偷换概念。”
    但他的声音依旧坚定：“黎冉，如果你不觉得害死我哥的是我，那么你也不需要为你母亲的死负任何责任。”
    “我不觉得这两件事可以——”
    “黎冉！”他突然提高了声量，“别再自虐了，别一味地沉浸在悲伤和负罪感里逃避现实！好好向前看，太阳难道不是每天都在升起吗？”
    那边长久地没有传来任何声响，最终，黎冉只轻轻地说了句：“晚安。”
    通话便就此结束。
    顾子默怔怔地看着玻璃上映出的自己的面容，疲倦地叹息一声。
    而在书店的四楼，黎冉坐在床边，将手机放到一边。
    在苍白的灯光下，他低头捂住脸，无声地哭起来。
    顾子默，谢谢你的好意。但我再也不能回到过去的日子，像过去一样生活了。
    我的人生已经分崩离析，再也拼不成一个完整的实体了。我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空空荡荡的，没有一处整齐。就算伸出手去，也抓不住任何东西。所有的事物，都像风一样，像沙一样，从我的指缝，从我的身边流走。
    我的人生，从里至外，崩溃得彻彻底底。
    过去的我，已经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太遥不可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