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傍晚的空气仿佛过滤后一般，无比清爽。太阳缓缓隐于一排排的高楼背后，整座城市在炫目的夕阳下闪耀片刻，之后，便陷入一片霓虹。
    姚璨跟她的学生沿着梧桐树围成的小路走了一小段，到了小区门口，两人停住脚步。
    “行了，回去吧，记得到了国外常跟我联系。”姚璨抬起头说，白色的路灯一下刺痛了她的双眼，真是的，一个高中生，干嘛长那么高，害得她想说一句告别的话还得费劲地扬起头。
    男生见状一笑。
    这是姚璨的第一个学生，应该也是最后的一个。
    姚璨和她男朋友大四时准备在校外租房子住，在学校附近找了一家中介公司，热心负责的中介公司老板夫妇帮他们找到了一套性价比无比高的房子，随后，再得知姚璨是一名英语专业的大四学生之后，便不容分说地把自己的英语白痴儿子塞给了她，求她无论如何救救这位梦想出国却又只会说一句“哈喽，艾母李雷”的高二少年。
    姚璨觉得不好推辞，顺便还能挣些外快，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就这样一直教到今天，她们俩的最后一堂课。男生最终因为各科成绩实在太差尤其英语更甚，两个月以后即将被他爸妈送去国外某学校混洋文凭，到底还是实现了出国梦。
    姚璨觉得格外没面子，当初真不应该为了区区几张人民币给自己学校的外语系丢人。
    “老师，咱俩以后可能没什么机会见面了，以后到了国外，我估计很快就会忘了你，不过我还是感谢你在我爸妈都快要放弃我时肯当我家教。所以临别前，我不想有遗憾，有句话，我必须跟你说，不然我会后悔……”
    “不会吧，这是要学电视剧，学生要跟年轻女老师表白？这个……不太好吧……”姚璨暗想，瞬间感觉鲜血倒涌，满脸火辣。
    “老师……”男生深情款款地看着自己的老师，终于开口道，“我觉得，你男朋友一点儿也不配你。”
    这是什么话？搞了半天，他就来这么一句？
    “你懂什么啊？你刚见过我男朋友几回？”
    姚璨不悦，他人面前，岂容自家男人受辱。
    “姚老师，我是对你负责才跟你说这些的，你自己慢慢体会吧，如果我说的不对，你也别生气，就当我放屁。”男生说完，对姚璨露出清爽的微笑，十几岁大男孩儿才配拥有的超级阳光的笑容：“姚老师，送你个礼物，谢谢你教我这么久。”
    男生从背后变魔术般抽出一个包装得很精美的小礼盒，礼盒上还粘着一朵粉红色的小花。
    “这是什么？”姚璨顿时有些感动，没想到，眼前的七尺大汉竟有如此心细柔情的一面，真的是可爱得不行。之前的不悦立即一扫而光。
    “回去拆开就知道了，这礼物是我精心为你挑选的。”男孩儿笃定地说，之后，他又定神看了看眼前格外娇小玲珑的姚老师，心生不舍，说，“姚老师，咱俩来个爱的抱抱吧。”
    “让人看见影响不好吧。”姚璨虽是这么说，却还是伸出纤细的双臂，准备送去一个纯洁又略有些心酸的拥抱，毕竟教了这不成器的孩子一年，越到分别之前，不舍的情绪越是格外的强烈。之后，她被这个高大的男生一把搂进怀里，她觉得自己整个人被一双无比有力的手给紧紧环住，动弹不得，只好任凭对方这样抱着。这是姚璨第一次钻进除了爸爸和男朋友郑宇航之外的异性的怀抱，如此忐忑又惴惴不安，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这样是一不小心给郑宇航撞见，可怎么说得清楚。
    这时，忽听得身后传来一阵巨大的急促的刹车声，随后是轰隆隆几声巨响，最后，可怕的车辆翻滚撞击的声音在哗啦啦的水花四溅声之后戛然而止。
    “有人把车开进景观湖了！”男生松开姚璨，指着小区外不远处的景观湖大叫。
    姚璨回头，只见一辆酒红色吉普车正歪着身子载在景观湖中动弹不得，好在湖不算深，否则以这个恐怖的架势冲进水里，早沉下去喂鱼了。
    “快去看看。”姚璨说着，人已经冲了过去准备救人，学生跟在她身后，边跑边掏出手机录视频。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自拍？”姚璨揶揄。
    “我是怕你见义勇为却不小心惹上麻烦，录下来以防万一。”
    “这种事儿还能惹什么麻烦，又不是我开的车。”姚璨已经赶到了景观湖边，这么短的时间，竟然已经引来了不少伸着脖子看热闹的人。
    湖里的车子只沉了一半，便卡在了湖底的石头上，留下半侧车门可以打开，姚璨顺着湖边的石块一点点往湖里挪，男生一只手拉着她，腾出另一只手继续录像，另外还有两个热心的中年男人也跟着下湖救人。
    这时，露在水面外的那侧车门已经被人推开，一个女人挣扎着从里面探出半个身子，艰难地往外爬。
    好在车子离岸边不远，姚璨努力一伸胳膊就能勉强拉到对方的手，再加上其他好心人的帮忙，这个受伤的女人很快就被抱了出来。姚璨看女人脸上好多血，想看看她到底伤在哪里。
    女人用手捂着头，脸色苍白地指着水里的车子，声音颤颤巍巍地重复道：“快，快，里面还有人，里面还有人，求求你们快救救他。”
    姚璨和众人转而又挪回到车子旁边，这才发现里面真的还有一个人，正努力地往车门得方向挣扎，探出车门得手上沾满了血。
    “快救救他，他应该比我伤得重。”坐在地上的受伤女人继续道。
    众人又按着之前的姿势，相互拉扯着把车里的另一个伤者给拽了出来，这个人明显比之前的女人沉多了，姚璨这才发现后救上来的原来是个大个子的男人，整个手臂都在流血，而且……姚璨忽然有些脸红，这个受伤的男人，竟然只穿了一条内裤，再看之前救上来的女人，竟也是衣冠不整，衬衣的扣子几乎全都敞开着，露出贴身的黑色内衣和几寸雪白的皮肤。
    “一看就猜出来干嘛呢，这些人真是的，附近旅馆酒店多得是，非得大白天的在车上搞这些……龌龊之事！活该掉水里。”男生小声嘟囔。
    “小小年纪怎么什么话都好意思说，也不知道害臊！”姚璨让他闭嘴，准备上前询问下伤者的情况，旁边已经有人拨打了120。
    姚璨走近受伤的女人，她顾不得自己的狼狈，凑在受伤的男人身旁，检查对方到底伤在哪里。
    “我都说了不要不要，你非得……现在好了，出事了！”受伤的男人一把推开女人，随后因为伤痛哎呦呦叫出了声。
    “已经打过120了，你们在原地等一下救护车吧。”姚璨说。
    受伤的男人沉沉地垂着头，一听到姚璨的声音，整个人猛地震了一下，随即，头埋得更深了。
    这时，姚璨才忽然察觉出哪里有些不对劲儿，紧接着，一颗心如被千斤巨石砸中一般，胸口骤然疼痛起来，接着从头凉到脚，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将她紧紧包围。
    她以极慢的速度像那缩成一团的男人靠去，仿佛正在接近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她的心剧烈而沉重地狂跳着。
    “……”姚璨迟疑了几秒，伸手去拉眼前正拼命垂头的男人，“郑宇航……是你么？”
    男人不语。瘫坐在地上的落水女人旋即抬眼看了看姚璨，又赶紧惊恐地把头别到一边。
    “郑宇航！真的是你！”姚璨不会看错，那个男人，她最熟悉不过。
    终于男人缓缓抬头，羞怯的目光撞上姚璨喷火的眼睛。
    “还真是你？”姚璨说完，便再无话可说。此情此景已经把一切都交代得清清楚楚，车里暧昧的两个人，一个衣衫半退，一个浑身上下只挂着一条内裤，这装扮，总不会是正在谈理想聊人生吧。
    “小璨……”男人终于开口，满脸的羞愧难当。
    姚璨在郑宇航的表情里读到了浓浓的歉疚和后悔，可是，说什么都晚了。
    总不能当着这么多的围观群众再丢人一次了，姚璨索性扭头就走，根本懒得理会身后那近乎哀求的声音：“小璨！小璨！你听我解释啊！”
    解释？真可笑！
    姚璨被学生一路保护着回了家，在楼下，她停下来，催促学生快回家，接下来的时间她想一个人静静。
    “老师，咱俩师生一场，你现在是想宿醉还是砍人我都可以舍命陪君子！”学生义愤填膺，排着胸脯说。
    “留着命好好念书吧，老师现在就想看会儿电视然后睡一觉，睡醒了，我又是条好汉！”
    “老师！我佩服你！”说完，学生怒气难消地走了。夜色下，男生的背影被路灯拉长，瘦高年轻的身影在拐角处停留一下，便彻底没入层层叠叠的楼宇中。
    这下，姚璨彻底陷入了孤独。
    都说眼见为实，那她刚才看见的一幕，又算是哪一种真实？她既没有捉奸在床又从未在男友的生活里发现过任何异常，可她又确实看见了，夜深人静，一男一女近乎赤身裸体，衣冠不整地缩在车子的后座上，这些已经足够。
    姚璨的手机响了起来，意料之中，是郑宇航的电话，屏幕上闪烁着“我最最宝贝的臭老公”几个字，现在看来，突然有种……恶心的感觉。
    姚璨自然没有接电话，她径自上楼，在小小的一居室里安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她突然想起学生送她的礼物还没来得及拆开。
    她摘下包装上面的小粉花，轻手打开包装盒，里面，是一个信封。封皮上是男生留下的一排特丑得出奇的字“亲爱的姚老师亲启”。
    信封里是几张相片，姚璨好奇地一张张摊开，刚一仔细看，又瞬间坠入无底冰窟。
    那上面，每一张，都是郑宇航跟另一个女人的照片。有的挽着手臂，有的面对面紧贴而立，还有许多，是两个人紧紧地拥吻在一起，干柴烈火，如同登对的恋人。
    姚璨又瞬间从冰窟坠入炽烈的烈焰之中。
    每一张照片都是在公共的场合，甚至还有姚璨不认识的人在场跟着一起嬉笑，每一个笑脸，仿佛都在嘲笑着姚璨“你这个被蒙在鼓里的傻瓜！”
    微信闪进信息，是学生发来的：姚老师，我犹豫了太久，才最终决定把我看到的这些以这样的方式告诉你，其实，半年前，我就发现了你男朋友的异常，有好几次，我都在饭店的门口看见她搂着一个女人又亲又抱，毫不遮掩，一开始我以为那女人是你，就站在一旁偷着看热闹，后来才发现，那女人我竟然根本不认识。姚老师，我真应该早点告诉你的，可是我又怕自己多管闲事，姚老师，我觉得我对不起你，经过很久的纠结之后，我决定还是应该让你知道真相，趁着还年轻，再找一个吧！你男朋友是人渣。
    落款——永远支持你！
    姚璨咬着嘴唇，陷入混乱，几分钟之后，才想起收起照片。
    接着，是漫长难挨的夜和痛苦的辗转难眠。整整一夜，他都杳无音信，姚璨就这样被抛弃了，突然又决绝，一切来得太快，就像走着走着突然被流星的碎片砸中，姚璨在巨大的混乱和恐惧中独自颤抖着，由着自己的意志从坚强到脆弱到崩溃，然后，再回到坚强，直到麻木……
    郑宇航，骗子！
    骗子，郑宇航！
    骗子，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