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城开·归途(一)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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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白·欧阳漪兰之章
    很温暖,在这样燥热的夏日里不会感到烦闷而是温暖,真是不可思议。即便如此,我还是挣脱了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暖。
    我有些惊愕于自己的举动,他一脸挫败的望着我,仿佛在看一名手持镰刀的死神正在宣判他的死亡。我恐怕我刚才毫无理由的不经意举动伤到他了,伤到这个目前为止我很依恋的“归宿”。
    “有些热——手握起来的话······”我试图用本不存在的谎言安慰他,记不起是谁说的了,“比起细腻而真实的真心话,人类似乎更享受沉醉于漫天谎言的金屋中。”我的谎言果然是奏效的,他露出了洁白的牙齿,灿烂无比。
    将注意力重新移回讲演台上,初始便引起我注意的那把空着的座椅上此时竟凭空冒出个人来。由于隔得过远,所以看不大清楚。只知道是个头发呈银白色的男子,反射着日光的金边眼镜见证了他脚踏实地的人生前五十年——据主持人介绍,是位叫本木沼夫的日本大学教授。
    “一桥大学的哦。”澄明显得很是激动,眼睛像在放光,说话的语速也不自觉的加快,他杵着我的胳膊,满脸得意,“我在一桥上学的时候见过本木教授,他可是某著名海洋研究所的副所长呢!没想到大会能请到他来卫津,想必是花了一番功夫的。”
    “别这样说,我觉得前面发言的几位教授说的都挺好的。”
    “奥。”此时的他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吐了吐舌头,将头埋下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言不发。这与学生时代完全无异,往昔的事一一浮上心头,总感觉怀念无比。老实说,以前我在监狱里的时候,很害怕回忆往事,总是尽量不让自己的思绪飘回过去,因为往事总是美好的。蓝天、白云、青草,以及那铺满桌布的零食,半月一次的野炊总是令我期待。还有滋滋作响的黑椒牛排,虽然吃得很是腻了,可澄明总是能给我和哥哥带来欢乐。久而久之,想想觉得心如刀绞便不会再去想了。那些毕竟不是支撑我努力活着的理由,我在黑暗中摸爬滚打。但偶尔也会有一丝微光照耀进来,是的,我牢牢抓住那间或闪耀的光芒,享受着父母和澄明带给我的温暖,那些俱是弥足珍贵的。但是,现在不同了。现如今我可以流着口水大快朵颐的品尝着母亲的红烧肉,也可以连娇都不用撒就“命令”澄明带我出入法式餐厅。对于那些弥足珍贵的回忆也不再遥不可及,甚至只要我想的话,那些乌托邦式的梦境可以在每一天里演绎着不同的变奏。
    我们会不自主的过滤掉那些惨痛而又伤心的记忆,以期自己的人生是完美而无暇,现在,坐在这里无比幸福的我由衷的想要张开双臂,拥抱无尽的黑暗,然后像母亲一样抚摸着那样的伤痛,柔声细语:“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一声清脆的日本语将我拽回现实,本木沼夫先生双手撑着桌子,宽大的西装居然被他瘦小的身体所撑起,一旁站的是神情肃穆的吴翻译官,看上去甚是年轻。
    比起本木沼夫先生浑厚的嗓音,翻译先生的声音更加亲切,这大抵是出于他说的是我能听懂的中文罢。
    “三年前的一天——”本木沼夫教授说一句,吴翻译便翻译一句。澄明悄悄告诉我本木教授为了让翻译的效果更好,刻意放慢了语速,平日里讲课的时候他可不是这样,“我在我就职的一桥大讲课时讲到了那起大家都熟知的灾难。2010年的4月,墨西哥湾的溢油事件轰动全球,这起被人们称为美利坚历史上最严重的环境灾难令人类陷入了莫名的恐慌。时至今日,世界各地不断发生的漏油事件对环境的影响仍然难以准确预测。在这里,我想提起我的一个学生,或者说严格来讲他并不是我的学生,只是一个因为对我们目前粗暴处理海洋资源的行为而心存疑虑的中国留学生而已。”
    本木沼夫教授铿锵有力的发言渲染了整个环境,不知是冷气效果不好还是怎的,大家变得燥热起来。
    “我记的很清楚,他当时操着并不流利的日语向我发问,‘教授,人们对墨西哥湾溢油事件的哀痛与反思是源于对溢出石油的惋惜还是真正对海洋环境遭到破坏而感到内疚呢?’我当时就愣住了,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提问。老实说我不知所措。现在,我将这个棘手的问题抛给在座的各位,究竟是可供人类生产活动的能源——石油泄露令你们心疼,还是目前为止鲜少为人类所用的海洋被污染更使我们悲痛呢?”
    尽管闷热,可从刚才起就很安静,现在也是一样。耳畔唯一传来的仅有空调“呼呼”的吹风声,由此可见,冷气并没有什么问题。
    我们很想鼓掌,本木沼夫教授简短的发言很精彩,可我们又发现这时候鼓掌实在不合时宜。有的人仅仅是因此而震撼;有的人是打心底里在颤抖;还有的则是像我一样,有些不知所措,一种邪恶的罪孽感压在我心头,我很惊讶我居然无法从中抉择。并且我们当中唯一缺少的恰是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的人,我禁不住扭头望向澄明,他聚精会神的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因为我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手机只是保持着黑屏状态而已。
    本木沼夫教授的身旁,来自嘉宾席的一只枯瘦的手窜了出来,如此显眼的彰显着它自己的特殊,以至于全场的目光都焦聚于此,被仰头张望的人群挡住我几乎看不到那只手的主人的身影,尽管这名举手的卫津大学韦恩德教授正直挺挺的给予本木沼夫教授来自他的答案。
    “我想代替您回答那名中国留学生的问题。”很是简洁,没有客套话、单刀直入。本木沼夫教授也丝毫没有表现出不悦,他谦卑的点了下头,眼睛紧紧盯着孟夫锐教授,正襟危坐。
    “虽然我近来从事的是民俗方面的研究,但多少也是与海洋有关的民俗,并且身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卫津市民,老实说我对这个问题感触颇深。那么实际上我们并没有必要纠结于究竟是石油重要还是海洋重要这一问题。如果避免发生石油泄漏的事故,也就可以避免在这个问题上彷徨无措。那些我们所必须做出抉择的问题从根本上解决即可。所以人类并不是要等灾难发生了再去选择生或死,而是要尽量避免一些本不必要发生的灾难,这恐怕才是我们学者所倾注心血为之奋斗的目标。这是我的看法,谢谢。”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在吴翻译官翻译完毕的瞬间,本木沼夫教授倏地站起身来,冲韦恩德教授深深鞠了一躬。与之对应的,韦恩德教授再次起身,也朝本木沼夫教授的方向鞠了一躬作为回礼。
    中国人和日本人,如此相像又如此迥异的两个民族。虽然不时会有零星的摩擦,但当面对共同的严峻问题时,看法竟出人意料的相似。要深究其原因大概是不可能的,因为原因实在过于简单,仰望着不同天空下飘扬的不同国旗却都背负着同一个称谓——人类。
    简单的礼节过后,本木沼夫教授重又开始了他的演讲。
    “你怎么看?”借着本木沼夫教授的大声演讲,澄明附在我耳边,“石油和海洋哪个重要?”
    我摇摇头,内心深处的一丝丝的自私心理作祟,我陷入了道德的抉择。说实话罢,大部分人恐怕是真的认为与自己息息相关的石油要更加重要些。毕竟地球上的石油每减少一滴,油价就会相应的上涨。可我们又会脸红心躁的将其深埋心底,那样的想法实在上不了台面。
    “西方的海洋文化,从地中海到大航海时代,有着悠久的历史。而在这方面,我们亚洲国家倒显得相形见拙了。譬如说吧在我们日本,像东京这样的大都市每天都会向海洋中排放难以计算的工业污染物,那些受过高等教育的市民们的海洋意识也同样甚为欠缺。反观冲绳,或者把北海道地区的许多小城市拿来做比较的话,我们会惊奇的发现由于他们的生活与海洋息息相关,所以那里的市民们会对大海产生无穷的热爱。简单举个例子,一个东京市民今天在海水中倒掉一盆污水,对他本人来说没有一丁半点儿的影响。可是一个冲绳的渔民今天泼向海洋一盆污水,那么明天他捕到的鱼可能就是喝了这盆污水的鱼,他家里晚上所享用的鱼肉可能就来自那条被污染的鱼。不过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说法,是我的学生提出来的。他说谁也没有办法保证那条喝尽污水的鱼不会被卖到东京居民的手中。所以眼下我们所面临的问题也是人类心理学中重要的一环,用中国的谚语来说就叫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实际上真的是事不关己吗?”
    一长段的话有用一个大大的问号结尾,这种扪心自问的震撼不断敲击着在场诸人的心灵,我们无法再询问自己究竟错在哪里,我们只是疲惫的寻找自己是否还做过那么一丝正确的事。
    “我刚才在底下借助翻译吴先生聆听了著名的‘海洋居民论’。听起来有些像好莱坞科幻电影里的东西,但是我也非常期待这样的新类型人能出现在不久的将来,因为受限于现今的科研技术,我很遗憾的说在海洋资源的开发和利用方面我们存在非常大的漏洞。”他愈说愈激动,不觉间,语速加快了不少,吴翻译的翻译速度反倒呈反比,逐渐变慢。
    澄明的座椅发出“吱吱”的响声,据说这个会场的椅子自第十届会议以来便一直被保存到现在使用,算来少说也有十年的历史了,虽然空调在不久前刚刚换新过,不过部分老旧的座椅仍然令人感到不悦。
    会议仍然在进行,我看着澄明,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也不像是在聆听演讲的样子。从刚才到现在本木沼夫教授又讲了许多,我却慢慢的鲜少有耐心去理解了。
    然后当我的注意力再度回到台上的嘉宾席时,原本属于本木沼夫教授的位子已经空空如也。我不知道本木教授因何消失,兴许是去洗手间了吧,带着这样的疑惑,渐渐略显无聊的会议又进行了一个多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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