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悠说这话时用上了几分内力，因而听着虽不重可是整个凛东苑里霎时间便是一片寂静。
    强……强抢良家女子逼良为娼？！
    原本正沉溺于美色之中的人纷纷在心里愣愣地试图理解刚刚钻入耳中的这句话，终于一个个反应过来，瞬间全场哗然。
    拐卖良家妇女，那可是要游街示众牢底坐穿的大罪！纵然所有人都知道勾栏院这样儿的地方难免会有这些龌龊之事，儿这赏花大会不过是叫的好听，终究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可心知肚明与宣之于口可是全然不同。富户们难免害怕，而江湖之人则纷纷转头寻找出声之人，有些功夫到家的听出说话之人内力颇为深厚，不可小觑，魏无印自是其中之一。
    早就看出这雍州王世子身怀武功，却没想到这半大少年内力还不弱，魏无印不再等司空玉清开口，抱拳拱手道：“小世子莫不是误会了什么吧？”
    马汝的师爷廖华也道：“魏二当家说的不错，怕是小世子误会了。”见凤悠眼神不善地看了自己一眼，又急忙道，“在下乃是知府府衙的师爷，见过雍州王世子。原本听说世子在此处，知府大人该亲自前来迎接，可奈何大人日理万机手头还有紧急之事没办，便遣了在下前来，想在此事后迎世子去大人府上歇息。”
    廖师爷话音刚落，宁尘冷哼了一声：“这页凉城的知府大人真是好大的官威，居然遣你一个小小的师爷来迎我家世子，果真日理万机。”
    被帝君陛下撑腰的雍州王小世子愈加地摆出堂堂世子殿下的架子来：“将这师爷也捆了，丢给那日理万机的马大人便是。”
    于是蒺藜丢下被捆成粽子的黄大仁，又如法炮制捆了廖师爷。
    司空玉清与魏无印见凤悠如此行事，竟是半点面子也不打算给，脸色都不太好看，正想说话却听凤悠冷笑一声道：“两位当家也不必急着为他们出头，还是先来说说逼良为娼之事。”
    “赏花大会自五年前初次举办，从不曾有过逼良为娼之事。”魏无印脸色漆黑，语气也不太好，“小世子怕是从哪里道听途说吧。”
    “道听途说？”凤悠冷哼一声，“晌午本世子在街上遇到一位老人家，他说擢月楼拐卖了他的闺女逼良为娼。这老人家被擢月楼的龟奴打得遍体鳞伤，本世子早先着人将这几个胆大妄为之人送去官府，没想到转眼间他们便毫发无伤回来了。”
    刚被蒺藜捆住跪在凤悠面前的廖华听到这话不由猛地抬头，瞳孔不受控制地缩了缩。晌午的事情他也在场，可无论是他还是知府大人，都没料到将那几个擢月楼龟奴丢去府衙的黑衣人竟会是这个雍州王世子的收下！廖师爷直觉此事难以善了了。
    廖华正纠结着，那几个龟奴已经被暗卫从四处揪出来，重重地摔在正中央，底下瞬时一片哀嚎。只听凤悠继续冷声道：“此事竟不知是该算到擢月楼头上，还是官府头上，亦或是你清风阁的头上？”
    凤悠话已至此，今夜这“群芳争艳”是无法在继续了。就算这二十几个姑娘真的不是被逼良为娼，眼下也没有一个人敢当着雍州王世子的面儿买下其中任何一个。雍州王在西北这一代的名声可不小，即使页凉城已经出了雍州王属地的范围，可也有许多关于那位唯一被赐予国姓的异姓王的传言，因此在不明真相的百姓眼中，雍州王世子这个身份还是很有分量的。更何况人人都知道，这被搜罗来卖身的黄花闺女们有几个是自甘自愿的，保不齐当中就真有被拐卖来的。因此即使觉得扫兴，眼下也无人敢有抱怨。
    有人想要接着看热闹，可也有人明白这热闹怕是不好看，方才拍下擢月楼花魁玉潭姑娘的薛鸣雨率先开口道：“既然世子与司空大当家、魏二当家有要事相商，那吾等闲杂人等便先行告退了，告辞。”
    剑雨门少门主一开口，立刻便有其他江湖人士纷纷效仿。司空玉清与魏无印虽然无奈但也别无他法，只能眼睁睁看着满屋子人哗啦啦走了大半。
    宁尘与凤悠相视一笑，觉得这些人个个像人精似的。不过他们走了也好，省的节外生枝。
    而一见江湖大侠都走光了，其余的富户、地主们便也一个个站起来告辞，一时之间整个凛东苑里只留下了十几个清风阁教众与一些青楼画舫的老鸨管事。不过很快便有人来、前来加入他们。只见一名身着四品鸳鸯补服的中年男子，带着十几名衙役匆匆赶来，他正是此地知府马汝。
    “马大人来了。”司空玉清仿佛松了口气似的道。
    马汝一早得到魏无印的消息，说是雍州王世子在凛东苑。他并非普通百姓一听说是个世子便以为是什么皇亲贵胄，马汝深知这雍州王乃是异姓王，又被帝君所忌惮，因此这雍州王世子着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于是便只派了自己得力的师爷廖华前来以防万一。可没想到方才有人连滚带爬地去禀报凛东苑出了事，此刻一进门便见自己的师爷在二楼雅间被捆着跪在一个少年面前。
    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异姓王世子，竟然敢如此嚣张？！当惯了土皇帝的马汝瞬时觉得自己被挑战了权威，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对着凤悠草草行了个拱手礼，高抬着下巴眼底里尽是不屑，“下官为此地知府，见过世子。”
    “马大人可终于来了，这日理万机的，可真是辛苦了。”凤悠踢了踢跪在面前的廖师爷，“可再日理万机也该管好自己的人，否则连几个手下都管不好，又如何管这整个页凉城呢？”
    马汝闻言倒是丝毫不惧：“这人这城都是下官分内之事，自当殚尽竭虑不负皇恩。不过世子该是奉了帝君之命前往王城弘文馆进学的。这眼看就快过年了，世子此刻正该赶路，怎的就到凛东苑这烟花之地来了？陛下皇恩浩荡，小世子不该辜负才是啊。”
    马汝这话说得诛心，就差没说凤悠违逆圣意辜负皇恩了，大有要上折子参他一本的架势。
    不过帝君陛下本人就在边上，此刻正暗自打量眼前这位页凉城知府马汝马大人，心里盘算着要给这位知府大人安排个什么样的凄凉晚景呢，凤悠又岂会怕他：“你当本世子想来？”说着指了指底下还趴着喊疼的那几个擢月楼龟奴道，“知府大人可见过那几人？”
    马汝方才并未注意，此刻见了不由心底里一沉，低头便见廖华在朝他使眼色，也觉得这事儿有些棘手。不过马汝毕竟是个知府，又欺上瞒下横行页凉城多年也算有些本事，于是脑筋一转又呵呵笑起来：“原来晌午将街上闹事之人扭送官府的便是世子，这事儿下官仔细查问过了，纯属误会。那老汉自己卖了闺女如今又反悔了，这才闹出许多事来。”
    “庄老伯卖了自己啊闺女？”凤悠都要气笑了，不想再听他睁着眼睛说瞎话，于是对蒺藜道：“带庄姑娘上来。”
    蒺藜立刻领命，飞身下去拉住那水粉衣衫的姑娘便又飞身回了二楼。庄姑娘认得蒺藜便是早些时候溜进擢月楼囚禁她们的院子的那位江湖大侠，倒是也没有多害怕，只是忽然被拉着飞了起来稍稍有些头昏，再反应过来时，人已经站在那位据说是“世子”的小公子和他们的知府大人面前，下意识地腿一软便跪下了。
    马汝看着眼前这个才十三四岁大的少女心道不好，果不其然凤悠一问，她便竹筒倒豆子似的将被那对夫妻欺骗带到擢月楼卖身的经过一五一十全说了，边说边想着这些日子以来的担惊受怕忍不住开始啜泣。
    “……除了小女子，另有两个姐姐也是被那两人诓作亲生女儿骗了来的。”庄姑娘抹着泪道，“直到进了那腌臜地方，我们才知道被骗了。”
    “哼，知府大人，这就是你说的，仔细差问过了？”凤悠冷哼了一声问道。
    马汝无法，不得不装出大惊的模样：“竟有这等事！”
    不过凤悠并不打算就此罢休，盯着终于开始冒冷汗的马汝幽幽道：“瓦肆勾栏之地逼良为娼倒也不足为奇，可本世子听说，这擢月楼一半属于清风阁，一半属于知府大人。做着这样的勾当，今年这赏花大会收入的几万白银，不知有多少要进知府大人的荷包了？”
    马汝这下是真的有些慌张，但瞟了眼魏无印见他依旧是那一张毫无表情的脸，便也强压下那股慌张，颇为义愤填膺地道：“这完全是子虚乌有啊！”
    演技倒是不错。凤悠与宁尘同时在心中腹诽，宁尘已经暗自将他为马汝所安排的“晚景”从流放至充满瘴气的柳州变为一人斩首全家男丁充军。而凤悠则冷冷道：“是不是子虚乌有还有待查证。此事本世子到了王城便会上奏帝君陛下，届时自会有帝君陛下派刺史前来处置此事。”
    “……此等小事，世子大可不必惊动帝君陛下。”一时之间别无他法，马汝只能先服软，毕竟决不能让这雍州王世子真的将这种事上奏给帝君陛下，“不若今夜世子大驾在下官官邸歇下。说起来，世子驾临页凉城，也是下官闭目塞听，竟丝毫不知，多有怠慢，还请世子宽宏则个。”
    凤悠回头看了宁尘一眼，见他点头便道：“如此，便去知府大人府上，再好好议一议究竟有没有人在做丧尽天良之事。至于这些姑娘，在事情查清之前，便由我王府的人照看，一同在知府大人府上住上一日，如何？”
    马汝心下暗恨凤悠还咬着这事儿不放，可也无法，只得点头答应。一行人浩浩荡荡跟着前往知府官邸。
    被留在后头的司空玉清望着一行人的背影终于松了口气：“还好有马大人出面。”
    魏无印并未答话，只是望着远去的人眼中闪过一丝精光。